第一回 仙客扶柩归故里,无双含泪别情郎
话说大唐江山自高祖定鼎一百六十一年之后,帝位传到了第十位皇帝唐德宗李适的手中。那时,虽然安史之乱已经平定,但国家久经战乱,天灾频仍,国库空虚,百姓倒悬。而且天下藩镇林立,拥兵自重,割据一方,对抗朝廷。血气方刚的唐德宗即位不久,便倾尽天下之兵力,要一举踏平割据的“河朔四镇”,这些藩镇也不甘束手就擒,彼此连结,竟然向官军开战。安史之乱之后又一场大规模的战事首先在黄河南北拉开了序幕。就在此时,驻扎在蔡州的淮西节度使李希烈见朝廷势弱,天下有崩溃之势,也反叛朝廷,亲率精兵围攻由江淮通往长安的咽喉重镇襄城,襄城的百姓纷纷出逃避难。
这襄城里有一位富商,姓王名十郎,夫人是当朝吏部尚书刘震的姐姐,他们膝下有一子,名叫仙客,年方一十六岁。襄城生变,王十郎匆匆变卖了家产,打发走了仆从丫鬟,只留下一个忠厚干练的奴仆塞鸿,驾了一辆马车,装了几个包裹细软,带上妻儿,逃出了襄城,准备北上长安,投奔亲眷。
一日黄昏,主仆四人迤逦来到一座高山前。骑马在前面引路的王十郎见那高山峰峦奇峻,危崖高耸,山林幽暗,不觉心生寒意,自忖道:当今天下动荡,强人蜂起,这座山如此险恶,难免贼人出没。可是,这身后二十里地没见市镇驿馆,就此返回也难寻找安身之所,还不如趁天色未晚,快马加鞭,速速离开这是非之地。
想到此,他大声命塞鸿道:“塞鸿,快马加鞭!速速前赶!”
塞鸿闻言,猛挥马鞭,驱车疾驶向前。
就在这时,山林中忽然传来三声尖利的口哨,哨声未落,就见三匹骏马从山林里冲了过来,呼啸着从主仆四人身边掠过,直惊得主仆魂飞魄散。所幸这三匹快马看也没看他们一眼,很快消失在他们践起的黄尘之中。
王十郎紧张地道:“塞鸿,快,快快原路返回!”
塞鸿问:“郎君,这是为何?”
王十郎道:“你不知强盗的手段,第一次从你身边经过是望风,只是察看虚实,并不动手,如果见有机可乘,还会再返回来,那时,我们就要大祸临头了!”
塞鸿闻言,立即调转马车,可是道路十分狭窄,马车调头十分困难,那驾辕的马匹扭了很久,竟然蹿上了一条更加荒僻的岔道,撒腿狂奔。王十郎见状,只好驱马紧紧追去。可是刚走上一段,就听见一阵踏踏的马蹄声自身后传来,王十郎急忙回身观望,见那刚刚离去的三匹骏马又折了回来。他们擦身掠过,奔到前方,横立在路口,挡住了王十郎的去路。为首的强盗是个长髯大汉,他低低地喝道:“我看你等倒也安分老实,今日就给你们留一条活路,且把包裹细软留下,快快逃命去吧!”
另一个白面强盗忙叫道:“大哥,我们的规矩是不留活口啊!”
长髯大汉凝眉良久,不发一语。王十郎急忙翻身下马,跪倒在强盗面前,哀求道:“小的情愿将包裹细软以及马匹马车全部留下,只求能够留下家小的性命!”
长髯大汉背过脸去,向他们挥了挥手。王十郎见状,立即奔向马车,拉出夫人和孩子,和塞鸿一道,仓皇向前逃去。
主仆四人慌不择路,穿荆棘,涉急流,避虎狼,栖岩穴,风餐露宿,历尽艰辛,终于在第二天中午到了一座县城,他们找了一处客栈,安歇下来。可是,王十郎由于受了惊吓,又加一夜逃生,时时处处照顾妻儿,劳累过度,竟然一病不起。后来,店家见他们屡屡拖欠店钱,又要将他们赶出客栈,王十郎忧愤交加,很快撒手归天。仙客母子身无分文,衣食无着,只好草草掩葬了王十郎,靠着塞鸿一路乞讨,继续北上长安。
到了长安,找到了仙客舅父刘震的宅第,姐弟一相逢,仙客的母亲王氏忍不住将那一路的辛酸和不幸与刘震细说端详,姐弟们免不了痛哭一场。刘震听姐姐说到塞鸿忠心事主的种种义举,感慨万千,立即命人赏给财物,并命他在尚书府当差。
刘震之妻刘氏见外甥仙客虽然面庞憔悴,神色凄伤,但一身英气,清朗秀雅,如玉树挺立,自是万分喜爱,揽在怀中,劝慰再三。
当晚,刘震亲自给母子安顿住所,然后设盛宴为母子压惊。席上,刘震亲自执箸夹菜,刘震之妻刘氏亲自把盏劝酒,殷勤备至。宴席结束,王氏突然问道:“怎么不见侄女无双?”
刘震道:“小女腼腆,不敢出来拜见。”
王氏道:“姑母又不是外人,有何惧怕?快请她出来,让姑母见她一见!”
刘氏忙道:“无双哪里是怕见姑母,是怕他爹爹责怪她多事。既然姐姐要见她,我就去叫她。”
说罢,径自进了内室。片刻,刘氏便带了无双出来。王氏见无双虽然身量未足,骨骼欠丰,但姿容俏丽,仪态万千,不禁大为欢喜,忍不住揽过无双,笑道:“想不到姑姑竟有一个仙子一样的侄女!”
刘氏忙又道:“无双,快见过你的表哥。”
无双又移步走向王仙客,柔声道:“见过表哥。”
王仙客一见有一个这样标致的表妹,竟然魂不守舍,呆呆地望着无双,半晌无语。
刘氏笑道:“你的儿子人才出众,我们的女儿也算得上百里挑一吧?”
王氏道:“哪里是百里挑一,万里挑一也不为过!”
刘氏道:“那咱们就亲上加亲?”
王氏心花怒放:“我们若能亲上加亲,那是仙客天大的福分!”
无双羞得连忙掩面跑进了内室。刘震见状,紧锁着眉头,愠怒道:“夫人,快带他们母子安歇去吧,他们一路上吃了不少苦!”
闲话少叙。且说仙客母子在刘府安顿下来,转眼半年过去了。刘震夫妻对仙客母子自是关怀备至,无双也是不时到姑母和表兄住处问寒嘘暖。刘氏见表兄妹俩个颇为相得,更是不胜欢喜,招他为婿的的心情表露得日渐明朗,见了仙客,每每给他开玩笑道:“小姑爷,日后你可不准欺负我家无双啊!”
王仙客大受鼓舞,从此更加发愤读书,渴望早日博取功名,好和无双完婚。
可是,王仙客之母王氏虽然正值中年,但陡经破家之祸,再历丧夫之痛,心中郁结了一团无法愈合的痛楚,日久成病,身体也渐渐地垮了下来。虽经刘震多方求医诊治,细心调料,但王氏病情日渐加重,眼看着已不久于人世。那王仙客日日陪伴在母亲身边,捧茶喂药,以至于哀毁骨立,形容憔悴,舅母刘氏见母子这个样子,只能暗暗叹息,也无法相劝。
有一日,刘震正在书房看书,猛听见一阵咚咚的脚步声,抬头一看,见是外甥仙客。他尚未开口,仙客就叫道:“舅舅,母亲请你过去!”
刘震闻言,急随仙客奔去,到了王氏榻前,刘震见她已是气息奄奄。刘震紧攥着姐姐的手,悲泣道:“姐姐,你有何话需要交待?”
王氏吃力地露出一丝笑意,断断续续地道:“我和你姐夫……只有仙客这一子……可惜我们命短,见不到儿子娶妻生子……我就把仙客托付给你了!侄女无双端庄贤淑,你若把她嫁给仙客,姐姐虽死无憾矣!”
刘震忙道:“姐姐安心休养几日就会康复,不要多想别的事情。儿女婚姻,日后再议不迟!”
王氏闻言,怅怅地闭上了眼睛。
且说王仙客不到一年之内,父母双亡,几至痛不欲生;又见舅父不肯答应婚事,更是万念俱灰。仙客是富家儿郎,没有经历过苦难曲折,没有承受坎坷命运的器量,一气之下,便生出了遁入空门的念头。于是,决定先把母亲的灵柩运回故里,再把客死异地的父亲的尸骨迁回,然后找一座深山古寺,在青灯孤影中了此一生。
主意打定,他并不提出家这一节,只向舅父恳请准他扶柩归故里掩葬母亲,刘震见劝他不住,就赍发他盘费,选了几个可靠奴仆,一路送他返乡。
临行前的那天晚上,王仙客怅然独坐在厢房里,痴痴地想着心事。这时,门外响起了轻轻的扣门声,仙客连忙打开门,见是无双的贴身丫头采苹。仙客惊问道:“采苹,你来做甚?”
采苹一把将他推开,径往里面走,仙客还在诧异,却见采苹身后还跟着一个人,正是自己朝思暮想的刘无双!仙客忙请无双落座,无双并无一语,只用一双泪眼怔怔地望着仙客,半晌才道:“哥哥千万别忘了妹妹!”
仙客紧拥起无双,禁不住泪如雨下。
良久,无双从头上取下一只玉簪,交给仙客,泣道:“无双并无它物相赠,只有这只玉簪送给表哥做个纪念吧。愿表哥是心坚如玉,不要忘记了妹妹的一片苦心!”
仙客收了无双的玉簪,感念表妹的深情,免不了一番山盟海誓,这才依依惜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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