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清明,和弟弟一家回老家看望父母。开车拉了半后备箱的祭奠用品,像小山一样堆在坟头,我们一边烧着大把大把的纸钱,一边拉着家常。隔着黄土,泉下的父母能听到吗?我们都不哭!
母亲生前说,如果有一天她不在了,她希望我们不哭!她说她走了,我们不哭,表示我们找到了自己的幸福;如果我们想起来就哭,多半是不如意,才会常常想起妈!这话是她身体健康时说的。
母亲一生遭受过很多磨难,但我的印象中她一直不哭!
父亲大母亲八岁,但他好像活得更任性一些,在我上小学时,父亲便常常外出。这种外出没有计划,没有目的,就像一个被关久了的孩子需要出去撒欢一样。
父亲经常挑满一缸水后,对母亲说:“我出去几天,等你喝完这缸水就回来。”于是就是几个月几个月的不回家,偶尔从讨债人的嘴里能寻得一些他的消息,但那时通讯极不发达,也无从找起。这时母亲就是家里的天,她一手撑起这个家。
那时我刚上小学,弟弟还小。可能因为我们都是被亲人遗弃过的,弟弟从小分离焦虑表现得比较明显,胆子也小,一根鸡毛都能吓哭。一离开母亲和我,他就哭,直哭到其中一个人回来,不管中间是几分钟还是几小时。
于是我上学后,母亲便带着弟弟去地里干活。弟弟一个人也不肯在田头边、地垅上玩,母亲便让他骑在背上,跪着前行着锄地 。晚上回来她也很少喊累,听着半导体给我们准备饭菜,很多人都说不要让我上学了,在家看弟弟,但母亲拒绝了他们的提议。
后来有一段时间,老师答应我把弟弟带到学校里,我本来就是一个糊涂又贪玩的人,照顾自己尚且不能,何况是比我小五岁的弟弟。
一次下课玩得高兴,忘了弟弟,发现时他钻到学校的护窗后面睡着了;还有一次,老师上课提问,我蹭的站了起来,坐在长条板凳另一头睡得正香的弟弟一下就滑到了地上。
人在绝望中可能沉沦,也可能觉悟!弟弟属于后一种,他终于肯在困的时候去学校看门的爷爷屋里去睡了,一个人!
生活很艰难,但我的记忆中几乎没有母亲哭泣的画面。只是忙碌的身影!忙着下地干活,忙着洗衣做饭,忙着喂鸡赶猪……母亲匆忙却并不凌乱,她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家里的砖地隔三差五也要洗一洗。
每一个大小节日,母亲必会给我们带来惊喜。过年和中秋这样的大节日自不必说,就是端午节这样的节日,从早晨睁开眼睛就会看到母亲早已给戴在了手上和脚上的五色线绳,脸盆里也已经放好了艾草,屋子里开始飘着粽子的香味。
现在,我已经做了母亲,我也重视每一个节日,希望把同样的惊喜带给我的孩子们。
我上初中时12岁,又矮又瘦。骑一个28自行车坐在车座上就够不着脚蹬子了,于是只能掏空骑。就是把腿从车梁下伸过去,头基本和车座等高,从远处几乎看不到骑手,还以为是发明了无人自行车呢。
从家里到县城中学得骑二十多分钟,每次放学回家我的黑脸就累成猪肝色,母亲忙不迭地给端好吃的。
骑了没几天,天凉了,风来了,顶风骑对于我更是一种挑战。于是母亲开始一趟趟地步走着来回往返于县城,给我找住的地方。
她不会骑自行车,一来回就得走两个多小时,天越冷,风越大,她越急,跑得越勤。安顿好我,她便落了个见风落泪的毛病。后来的很多年母亲不哭也经常流泪!
到母亲去世时我早已长得和她一样高了,她在世时最常念叨的一句话就是希望我能长胖,母亲泉下有知应该看到,现在的我胖到需要节食!
母亲离开我们已经十六年了,但与母亲在一起的日子恍若昨日。
我大学毕业第三年,父母就来了我生活的城市。再过一年,她便查出了肺癌,我第一个知道结果,决定对她隐瞒病情。
那天风很大,吹得脸生疼。我在医院外面的一棵大杨树下,打了几个电话,哭了一场,便戴上太阳镜,笑着陪她进了病房。
母亲是自己走进去的,一个月治疗后,父亲把他背出医院,背到火车上,回了老家。
母亲生命最后一段时间是父亲陪伴的,那时肺癌脑转移压迫腿神经,她已经瘫痪在床了,父亲在老年的时候终于成熟了,认认真真地陪着母亲走完最后一程。
母亲临终前几天,我领了结婚证匆匆忙忙地赶回去给她看,她意识时而清楚,时而模糊,模糊时指着结婚证的照片念叨着我老公和弟弟女友的名字。
寿衣是我请人早就做好的,按照习俗上衣的带子得姑娘亲手缝上去,我躲在另一间挂着棉窗帘没有生火的房间里,就着昏暗的灯光,缝了好久!不久我们便阴阳两隔了!
每一个女人都是一朵花,但不是每一种花都可以得到呵护!母亲就如同那田间地头随处可见的雏菊花吧,就算无人疼惜,就算被人踩踏,她依然开得灿烂!开得顽强!
母亲的花儿落了,我不哭!我要幸福给母亲看!但在生完孩子一个人呆了几天的病房中里,在无人记起的生日里,在骨折后一手敲着键盘的现在,妈妈,我的眼泪不听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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