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风云再起
孟一澜抖落出石破天惊的内幕消息：名校实验初中将要办分校，而且此分校还能继续“掐尖”。对林潇而言，这真是一种绝处逢生的感觉。但是，她不敢高兴的太早，在没有确切的官方消息之前，也许“分校掐尖”只是水中花、镜中月而已。
接下来的几天里，林潇的手机铃声响个不停，一大群“小升初”的学生家长，交换着各种纷杂信息的同时，也交换着彼此的焦虑和不安。后来，电话渐渐的少了，眼看无力回天，人们只好慢慢平静下来，无奈地接受“小升初”改革的事实，开始谋划新的出路。
林潇前所未有的失眠了……命运大转折突然而至，自己却束手无策，这种无力感令她抓狂。
仅仅几天的功夫，她的眼圈黑了，肤色暗了，头发也失去了往日发光泽，以至于吴乔处长在办公楼里看见她时，摇摇头，只说了一句话：可怜天下父母心。
这天上午，林潇正伏案工作，一则手机短信不期而至。
“紧急通知：各位家长你们好！新华路小学定于今天下午四点召开六年级全体学生家长会，请务必准时参加。”
紧急通知？难道事情有了转机……林潇隐隐感觉到了什么，但又不敢确定，正是这种不确定性，令她更加焦虑和不安。
下午，她早早给处长请了假，开上自己的大众车，沿着宽阔的马路，向儿子就读的学校——新华路小学奔去。
这是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五月的下午，阳光灿烂得有些奢侈，它肆意地穿过一年当中最透明的空气，倾洒于市中心笔直的林荫大道上，留下大片斑驳的树影。密密麻麻的汽车、电动车、自行车，如东非大裂谷迁徙的兽群一般，浩浩荡荡，狼奔豕突。
林潇双手紧紧握着方向盘，在车流中艰难前行，高挺的鼻梁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几个红灯过后，她一踩油门，拐入了一条小路，这条小路的尽头便是全市一等一的名校——新华路小学。和林荫大道相比，这条背街小巷简直就是蛮荒时代，只见那油腻肮脏的路面，蒙着厚厚灰尘的法桐树的叶子，就像一位蓬头垢面的流浪者，令人不忍直视，而唯一让它蓬荜生辉的，就是坐落于此地的名校新华路小学。
在离校门口大约还有二百米的时候，“大众”一步也挪不动了。林潇探头一看，只见各色各样的私家车，浩浩荡荡，一直绵延到学校周边几百米外的地方，很显然，这些都是家长的座驾。在这浩大的“仪仗”中，宝马，路虎，卡宴等豪车比比皆是，更令人惊叹的是，在车与车的狭小缝隙中，竟挤满了各式各样的小食品手推车。那些个急于从学生的口袋里掏钱的小商小贩们，卖力地推销着自家的拿手货：煎饼果子，臭干子，串串香等。
眼看开会时间已到，林潇心一横，果断地拉起手刹，拔掉钥匙，将车抛弃在路边。尔后，她跨出车门，把米色大包紧紧夹在臂弯里，蛇形般绕过那些个星罗棋布的小贩摊位，三步并作两步地向校内冲去。
六年级三班位于教学楼的四层，当林潇气喘吁吁地冲到楼梯口时，一眼望见了路敏老师——那个白衣、黑裙、长发、鹅蛋脸的年轻班主任，正站在教室门口，时而探头左右张望，时而低头看看自己的手表，露出些许焦急的神色。看来，家长会马上就要开始了。
不过，林潇没注意地是，路敏老师手里紧紧攥着一份薄薄的红头文件……
这一路小跑，使得林潇气喘吁吁，她本想和路老师简单地寒暄几句，可喉头又干又涩，竟然一时间发不出任何声音。她只好微笑着向路敏点头示意，然后，疾步迈进教室。
“林潇！林潇！”
就在她一只脚刚跨进来的刹那，就猛然听到有人大声喊她的名字，驻足一看，只见在一大片正襟危坐的家长中，波浪长卷发，粗眉细眼的孟一澜正拼命地向她招手。
孟一澜这不管不顾的大嗓门，引得众人纷纷侧目而视。林潇有点脸红，她在心里暗暗嗔怪起这个豪放得有些冒失的老同学，与此同时，她又有些诧异，女匪，你刚刚还说在广州，怎么一下子就出现在了家长会的现场？
就在这时，孟一澜一边指着自己旁边仅剩的一个空位置，一边又大声喊道：“来，林潇，赶紧的！再晚两分钟，这位子可就保不住了，那你只能在最后一排干瞪眼了！”
不同寻常的是，今天来的各位家长，均纷纷抢占“有利地形”，不再按规矩坐到自己孩子的座位上。如此看来，大家对此次家长会的重视可见一斑。
众目睽睽之下，林潇充满歉意地笑了笑，仿佛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拢了拢头发，侧着身子，从课桌间挤了过去。
“你不是在广州吗，怎么突然就出现在了这里？”林潇坐定后，惊异地问了这么一句。
孟一澜豪气地一挥手：“不瞒你说，我刚刚从机场赶来。”
“这么急，那么一大笔生意也不做了？”
“果断放弃！本人现在才明白，培养好自己的孩子才是最大的生意。”
“别什么都和生意扯在一起，记住，你是家长，培养孩子就是你的责任。”
孟一澜嘿嘿一笑：“知道吗？今天上午，正在谈判桌上，我突然接到学校的紧急通知，当时我就料定，一定会有大事发生，于是，我撕了合同，直奔机场。”
“真有你的。”接着，林潇上上下下地看了孟一澜好几眼：“你该不会是又嗅到‘小升初’的什么内幕消息了吧？”
就在这时，站在门口的路敏，风一般跨上讲台。
这个大约二十出头的年轻老师，轻轻放下手里的文件和厚厚的笔记本，然后，用一副和她的年龄极不相称的严肃神情，迅速而熟练的向讲台下扫视了一番，只见教室内座无虚席，家长或表情凝重，或低头沉思，或故作轻松。她兀自感叹道，这群六年级孩子的爹妈，不过才三十几岁，正是人生的好年华，可放眼望去，要么灰头土脸，要么白发丛生，满脸尽是生活的痕迹。
是啊，现在的社会，压力大过天，又有几个人能光鲜亮丽呢？ 感叹间，路敏的目光在林潇身上定格——只见她身着白色的棉质衬衣，外搭一件质感温润的米色开衫，一头垂顺的齐肩半长发，衬托线条柔和的五官，沉稳中透出一股舒服的知性气质。
如果每个家长都像林姐那样教育孩子，那我们班这次胜出的希望就大多了。下意识地，路敏又一次拿起桌面上那份薄薄的红头文件。
片刻后，她回过神来，抬起标致的鸭蛋脸，熟练地露出了微笑：“各位家长，你们好，欢迎大家在百忙中参加我校家长会。”
像突然接到什么命令似的，众人立刻挺直了腰身，几十双眼睛齐齐地盯着讲台上的班主任。路老师感受到这目光束的巨大压力，她收起了笑容：“各位家长，可以毫不夸张地说，今天，是我们班六年以来，人数最齐的一次家长会。”
“路老师，就别绕圈子了，直接说，今天急吼吼地把我们叫来，到底有什么重大事情！”孟一澜大声抢了话。
路敏不满地看了孟一澜一眼，六年来，因为其叛逆的女儿宁宁，两人可是没少打交道，针锋相对的时刻也不少。
年轻的班主任压着火，深吸一口气：“各位家长，的确，今天将有重要的事情要宣布。”说着，随手扬了扬那份崭新的红头文件。
教室里即刻安静下来，安静地有些空灵，恍如一片死寂无人的荒漠。
林潇下意识地咬了咬嘴唇。
关键时刻，路老师戛然而止，她神秘的目光和几十道齐齐射来的“利剑”短兵相接，好像在酝酿一个石破天惊的效果。
一群人都伸长了脖颈。
“今年，我市‘小升初’将全面执行划片入学新政策……”
原来还是如此！
路老师话音未落，众人挺直的腰背一下子都瘫了下去，失望的情绪顿时笼罩了整个教室……作为新州市最有名的重点小学，在新华路的校园内，在六.三班的教室里，像岳川一样优秀的学生比比皆是，而突然袭来的“均衡教育”，令这群家长备受困扰。
“但是!”路敏突然提高了声音。
林潇的心顿时到了嗓子眼。
“考虑到社会对优质教育资源的需求，考虑到广大家长的迫切愿望，作为过渡，今年，实验初中将继续进行全市招生……”
林潇一把抓住了孟一澜的胳膊！
讲台下立刻骚动起来。
此时此刻，一群优秀学生的家长，一群呕心沥血、望子成龙的家长，一群曾把大把大把的银子扔向辅导班的学生家长，一群奥数、英语证书一大堆的学生家长，一群被突如其来的“均衡教育改革”搞得晕头转向的学生家长，突然又看到了自家孩子出人头地的希望之光……
幸福来得如此突然！林潇脸色微红，实验初中竟然还可以“掐尖”，这可比什么“分校”的内幕消息更给力啊！她半天没回过神来，直到孟一澜用力把她钳子般的手从自己的胳膊上掰开。
这时，路老师拿起黑板擦使劲敲了敲桌子，人群才安静下来：“各位家长，先不要激动，我的话还没有说完。虽然，实验初中还可以继续‘掐尖’，但是，作为过渡，今年，它重点班名额将从往年的600名缩减为200名，可想而知，其难度有多大！”
一盆冷水兜头泼下来！
林潇和众人一样，刚刚出现在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
根据往年的惯例，在实验初中重点班600个学位的情况下，分配至每个小学的“推荐生”名额还屈指可数，也就是说，每年每个小学经过若干次严格地筛选之后，最终仅有最优秀的10几个孩子才能取得报考实验初中的资格，那么，今年这些“资格”一定会更少。届时，更别说冲刺实验初中了，恐怕连自己学校的选拔关都难以逾越。
所以，林潇很清楚，要是儿子没能考实验初中的话，那他同样还要面临普通中学的命运……想到此，她不禁为儿子，也为自己捏一把汗。
尽管如此，林潇还是一扫几天来心头的阴霾，周身洋溢即将奔赴“小升初”战场的兴奋。也许结果可能不尽如人意，但是，没有方向的痛苦要远大于攀登“珠峰”的艰辛，奋斗过不后悔。
正这时，林潇站了起来：“路老师，感谢你给我们带来好消息。我想问的是，今年实验初中这200名新生如何选拔？是所有小学毕业生都可以参与，还是继续执行去年的‘三部曲’？”
这也众家长想知道的。
路老师看了她一眼，然后低头迅速地把笔记本往后翻了几页，用一只手按定后，严肃地说：“今天上午，学校召开了班主任紧急会议。根据上级精神，今年，实验初中的招生，依然采取往年的三部曲：1、教育局分配推荐生名额，2、学校通过考试确定推荐生人选，3、实验初中从全市推荐生里面优中选优！”
“路老师，那咱们学校今年共有几个推荐生名额？”林潇追问了一句。
“5个。”路老师说。
果不其然，名额少了很多，林潇的心凉飕飕的。
此刻，孟一澜的心情也是复杂的：虽然宁宁这一年来进步很快，但毕竟以前欠账太多，考上名校的希望不大，不过，凭她的聪明劲，也不是一点希望也没有，不到最后一刻不能放弃努力，该拼的必须拼，该抢必须抢！所以，当听到路老师说只有五个名额时，好强的她本能地认为其中一个就是自己女儿的！
想到此，她一拍着桌子，大声吆喝道：“仅仅五个？那每班平均还不到一个，如果再被领导暗箱操作几个，我们的孩子还有份吗？！”
众人侧目而视，林潇轻轻地按着她的手，并把左手食指放在唇边，做了一个“嘘”的动作。
路老师根本不加理会：“各位家长，在这里，我可以很负责任地说，每一年，学校都极为重视推荐生选拔这件事，绝对公开，公正，透明。”
“路老师，据说，去年你们学校就因为某领导暗度陈仓，抢一个优秀学生的推荐生名额给自己家的亲戚，被人家家长告到了教育局，不是吗？” 孟一澜的语气愈发咄咄逼人
此话题何其敏感！立刻，教室内嘈杂一片。
这件事林潇也听说过，但是无法确定其真实性，没想到孟一澜今天却当众大张旗鼓地提及。她想，就算有这种事，我们家长又能改变什么呢，还不如让自己的孩子多考几分。
路敏老师满脸通红。
其实，今天整整一个上午，路敏是兴奋的，实验初中还可以继续招生的新消息，令她脚步轻快，笑意盈盈。去年，和她同时入职的许老师，在本学期被学校破格提拔为教务处副主任。说到底，许老师竞争成功的杀手锏，就是去年她所带的班级里，有4位学生以高分考入实验初中，为学校争得了莫大的荣誉。路敏暗自衡量了一下，自己带了六年的三班历来成绩不俗，特别是以岳川为代表的几个孩子，每学期都包揽年级的前几名。
今年，我一定要大干一场！
路老师摩拳擦掌，并打算借着这场不同寻常的家长会，好好给家长鼓鼓劲，提提要求，征得家长的大力支持。可是，被孟一澜这么一搅和，场面一下子变得难以收拾。于是，这位年轻人不禁怒火中烧，她猛地合上笔记本：“王之宁家长，我只是一个普通的班主任，我的任务就是带好班级，管好学生。如果你还有什么问题，现在就可以去找校长！散会！”
“呼”地一声，孟一澜站了起来，她神情严肃地前后左右看了一圈，大声说道：“各位，我们要公平，是不是？！”
众人一下子被她强大的气场给震住了，半天没回过神来。
这时，孟一澜如阵前威武的大将一般，振臂一呼：“走，找校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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