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虞安排方音休息了许多天,又日日去看她,心中才觉得不那么愧疚了些。
方音以前本就是个寡言的,这些天虽然已经平复了心情,但到底是变得更沉默了。
又一日,沈虞在回廊撞见了往回走的方音,见方音眼角眉梢既有欣喜又带一抹忧愁,忍不住开口:“音姐姐这是怎么了?怎么不在房里养着?”
方音淡淡笑了一下:“原本就不是什么大事,哪有在房里躺许多天的道理?再不出来走走,我怕是要闷死在那房里了。我出来,是来拿信的。”说完,她情不自禁又摩挲了一下手里的信。
沈虞心中大石头放下了,虽然心中还是有些担心,但也不想显出来。“还是上回那个‘朋友’的信吗?”
方音点点头。
“那为何音姐姐看着却喜中带忧?遇到了什么麻烦吗?若是有什么困难,我能帮上忙的,音姐姐可千万千万不要见外。”
方音微微笑了:“那我先多谢小姐了。”
沈虞拉过方音的手:“我待姐姐如家人,姐妹之间不必言谢。”
夜晚,沈虞难得翻来覆去,有些睡不着。
夏日夜中清凉,屋内极静,蝉鸣声越显聒噪。沈虞伸手摸上自己的脸,指尖似乎还有当初那粘稠的触感。她不由得叹息一声。
日子就这样不咸不淡地走着,转眼已半月有余。
这日沈虞正在练功房练剑,就见有小厮来报,说是庄外有个秀才求见。
沈虞“唰”地一声回剑入鞘,乐了:“哎哟,爹可是个拿刀的,什么时候和拿笔的扯上关系了?”
小厮却回:“听着不是来找庄主和两位公子的,是来寻一位叫‘瑕木’的女子的。”
沈虞瞪大了眼睛:“庄里可没有这个名号的人。当真是个女子?这名字奇奇怪怪的,走,我们去瞧瞧去!”
等到了大厅,却见沈庄一水儿人都在,伸着个脑袋好奇地看着大厅里的人,议论纷纷的,都在讨论那位秀才的来历和那位叫“瑕木“的女子。
丫头彩采使劲儿朝沈虞使眼色,眼睛眉毛都要抽搐了:“小姐!小姐!那个什么瑕什么木的,不会就是你吧?你不是不喜欢酸溜溜的迂腐儒生嘛?”
沈虞嘴角咧了咧:“你为什么觉着是本小姐?本小姐会起这么个名儿嘛?本小姐乃是美玉无瑕!就是草木,那也是仙草!”
彩采吐了吐舌头:“是,您是美玉,您是仙草!”
沈虞拍了拍手,又提了提裙子,还特意把额前的碎发撩到耳后,仪态万方地走到了大厅,坐到了兄长旁边。沈二公子故作嫌弃地瞄了她一眼,沈虞立即不甘示弱地用明亮的大眼睛瞪了回去。
大厅里站着的那个秀才,眉清目秀,唇红齿白,手里一纸墨竹折扇,一副文质彬彬的样子。
他开口道:“小生无意叨饶诸位,也久闻武林盟主高义,今日前来,只是为寻瑕木姑娘。半月前她突然音讯全无,小生实在放心不下,才出此下策,还望沈庄主海涵。”
沈义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甄公子言重了,只是,庄内并无此人啊。”
庄内各人也纷纷议论道:“是啊,没听说过啊。”
沈虞却一怔,心里有了些隐隐的猜测。她抬头向周围望去,果然看到方音在角落里,低着头,眼睛死死地盯着地面,一动不动。
沈虞忍不住轻声说了句:“音姐姐……”
甄秀才为难地蹙了蹙眉:“我只知她就在沈庄,那名字大抵也是假名,但我既然来了,不见到人,是安不了心的。还请庄主通融,让我在庄内暂留几日。”
沈义欣然应许,底下瞬间喜气洋洋,沈虞笑了笑,估计这群丫头小厮又有好多天不缺舌料了。
大厅散了后,方音就不见了踪影,沈虞乘机走到甄秀才旁边,压低声音道:“我知道瑕木是谁,今晚晚宴过后,你到花园小亭里等着,我把人给你哄来。”
晚上晚宴一散,沈虞就领着方音去了小亭。
夜晚凉风习习,沈虞用力吸了一口空气中的花香,享受地舒了舒眉:“音姐姐,听哥哥说,沈庄刚建时,爹爹只给花园划了一块极小的地,但娘十分喜爱花花草草、山川河流之类,于是据理力争,才有了现如今的大花园。想来事在人为,争取争取,说不定就圆满了。”
方音神情复杂,过了一会儿,才说:“小姐,你……“,她似是想说什么,但没说出来。又过了一会儿,她低低地说:”小姐,你还不懂。”
沈虞最不喜欢“你不懂“”你不要管“这些话,每次沈义一说这些话,她都要气闷好久。为什么这么武断她不懂?如此在乎的家人、朋友,她怎么能做到不管?
她也不说话了,只是带着方音慢慢往小亭晃。
离小亭还有一段距离,方音已经看到了亭中的人,她大惊失色,急忙道:“小姐,我突然想起有些事还没交代下去,怕小厮们弄砸了,先回去了!”说完边想跑。
沈虞一把拉住了欲溜的方音,微微挑眉笑道:“音姐姐不用急,些许小事都办不好,沈庄是不会养这样的闲人的,你放心跟我来吧。我见甄秀才也是满读诗书的人,想去讨教讨教,一个人实在不好意思,音姐姐可千万别丢下我,自己溜之大吉。”
方音是真的吓着了,满目惶急:“小姐!我真的是有急事!改日再陪你罢!”
沈虞好不容易把人逮来了,怎么会放她走,她一边把方音往亭中推,一边调笑道:“怎么这么紧张?音姐姐不是背着我做了什么坏事吧?”
岂料离小亭还有几步之遥的时候,方音挣脱开来,满脸通红,她似怨似哭地道了一声:“小姐!”便头也不回地跑了,全程看也没看亭子里的人一眼。
甄秀才也不是傻子,一见方音跑了,赶紧一收用来装优雅的纸扇,连忙追去了,边追还边喊:“姑娘!等等!莫怕,在下不是登徒子啊!”
沈虞扑哧一声笑了,看着两人相继离开,她悠悠地坐下来,把玩着小巧的陶杯,半响,叹了一句:“女大不当留啊。”
她又想起那道狰狞的伤疤,忧色浮上眉眼,最后也只能默默祈祷。
沈虞觉得,经过这一夜,事情多少应该有些好的变化。但事实却不是这样,方音自那一晚后,越发忧郁,白天有时还会发呆,也几乎不见她吃东西,人迅速地消瘦了下去。
又过了一月,沈义的玉扳指不见了。
沈虞对那玉扳指是有印象的,因为沈义极重视它。别人戴了玉扳指就戴了,没事不会把扳指取下来,而沈义不同,他一有空就会把玉扳指取下来摩挲,嘴里还念念有词,眼神也是悲戚的。
这玉扳指一丢,沈庄可真是乱了套了,小厮和婢女都要到指定人处,脱掉全身衣物任其检查,那衣物再里里外外查一遍。
从前厅到后屋柴房,从屋檐横梁到地毯床底,就没有一处是放过的,连花园里的花花草草都被不小心拔了踩了好多,湖底都派了许多人捞过,但那扳指就像是突然人间蒸发了般,不见踪影。
到午后,沈义忍不住让两个儿子和女儿到书房,一再确认他们没有拿过玉扳指。
沈大公子问:“这玉扳指如此重要吗?”
沈虞也是一脑子疑惑,不过丢了个玉扳指,大不了照着旧样子请玉匠再做一个,为何要如此兴师动众?
沈义却只是叹气:“这玉扳指,重要的很,今日不见了,若是不小心丢了也就算了,若是便有心人拿去了,怕是有大麻烦。”
沈二公子道:“我们三人的确未拿过扳指,不过那扳指什么来历,让爹如此挂心?”
沈义摇摇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他背着手在书房内踱步,最后在书桌前站定,下命令道:“虞儿明日便动身,去田庄养几个月,去的时候隐蔽些,带几个人便可,莫让旁人知道了行踪。”
沈虞愣住了,她隐隐有种不详的预感:“为什么?”
沈义转过身看着她,眼中满是慈祥和宠溺,他轻柔地摸着沈虞的头,就像她小时候那样。小时候,沈虞还很娇气,小女娃不愿意练剑,赌气不吃饭的时候,沈义便会像这样,慈爱地摸着她的头顶,哄着她,说一句“虞儿乖,听话。”
“虞儿乖,听话。你是沈家的掌上明珠,如果出了什么事,你一定要好好的,保护好自己,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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