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躺在泥上,就这样睡过去,沉睡在编织的美梦中,永远记住这学生时代。”
三、
时间从来不会在生活中驻步,高三更是能感受到时光无处不在地从自己的身后向前奔涌而来:在宿舍、在教室、在操场。日子便一天天地流淌过去,转眼便是一周、一月、一个学期。
这才慢慢的明白过来,在时光的凝视中,所谓的一见钟情是多么地可笑、多么地令人心痒又难熬。
全班人都知道了胡来喜欢陈雪霁,除了两个人:陈雪霁和胡来。前者装作不知道,后者装作不知道前者其实知道。每天一样还是看不清笔记了、有题搞不懂了,照例拍拍前桌的我。于是胡来又是一番指点江山、挥斥方遒,使出浑身解数来证明文科题里面的“证明王二存在且王二是王二”这样的题目。
只不过随着日历一页页被撕掉,每次回过头去、就比两分钟前上一次回头说话心里更烦躁几分。不论是讲题还是讲笑话扯淡,就觉得雪霁的眼神、表情和最开始总有些不一样,但又不敢问,只能骂自己搁这自作多情,臆想不断。
学生时代的男女间情感都是如此这般吧?明明喜欢着对方,也能隐隐感觉到对方的心意,但就是不敢表露清楚,也不敢试探询问。只能在时光吹拂过心中大海时,慌慌张张地将这份喜欢投到海中央,祈祷着它拼命地沉下去,沉到最柔软、最无人问询的最深处。
“别在这梦游了!”吴小广又一次不合时宜的在我耳边喊着,把我从海平面拉回了学校里,“我说你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你和她到底进展到哪一步了?接吻了没?”
我刚从海上漂回来,还有点迷惘,无神地望着他摇了摇头,低头吸着冷饮。
“那抱了?牵手了?”这时我倒是逐渐缓过神来,明白了自己为何突然出现在学校的冷饮店里,也想清楚了到底谁在跟我说话。我抬头,张了张嘴,又只能摇摇头。
“那。。”吴小广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的问到,“总归是表白确定关系了吧?”
突然二人间沉默了,尴尬氤氲在了店里每一寸空间,我很喜欢这样的安静,但是吴小广绝望了:“什么都没做?你这一个学期到底干了些什么啊?你不会真的是基佬吧?”
“其实,也不是什么都没干,什么进展都没有。”我终究还是感到了这令人不适的尴尬,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道。吴小广显然在气头上没缓过劲儿,摆了摆手示意我继续说下去。
“最近每天晚自习结束,不管是她还是我,都会在教室里再呆一会儿。等到教室里人走差不多了,也快要熄灯了,她才会走出教室,然后我就跟着送她回宿舍”。“然后呢,你俩回宿舍路上都做些什么?”吴小广终于平整了呼吸,好像终于在我身上看到了希望,他简直比我本人还要迫切!
“我就陪她走回宿舍,从教学楼回去只要五六百步,两个人却走得很慢,要用七八分钟,但是我又不知道该讲些什么,只能有的没的扯个九十句话”说完我就不说话了,继续低头吸着奶茶。
“接着说啊,把话说完啊,然后干啥了?”
“什么然后?哦,然后到她宿舍啦,我就说你快上去吧要关门了,然后我就回自己宿舍了呗。”
过了许久,我也没听到旁边的人说话,我转头以为他没听明白我说的话,不曾想吓了一跳:旁边这人面目极为可憎,眼神要喷出真火来把我烧成灰烬,嘴已经鼓了起来,就像寓言故事里那吸气跟牛比大小的青蛙,仔细一看,又在那手舞足蹈的似乎跟螃蟹没有两样。
我趁眼前这人没有气死或者把我骂死之前,悄悄捧着自己那杯奶茶溜了出去,也不敢去听随着风追过来的那儒雅随和的中华词语。听到了也只好感慨中华文化博大精深,即便是骂人的话也能这么的优美动听,平仄押韵。
这天晚自习和往常一样,我等她做完卷子走出门,也跟了上去。这样说又不太合适,显得胡来跟个跟踪变态狂并无两样。
一样还是五六百步,一样是走了七八分钟,讲了九十句话,又送到女生宿舍门口的梧桐树下,“你快上去吧,要关门了”,说完转身就要走开。
“胡来!你真是个木头!”我又回过身来看着她,“啊?”
“你就是个傻子!你混蛋!”我又是啊了一声,变了个调,也不知道究竟有没有发出声音。但她就站在我面前,不再说话了。
看了一眼头顶的梧桐树。虽然路灯都透不进光来,黑压压的,但我知道这上面每年都用红绳系着几百片小竹片,写着这一届高三学子对自我的祝福、愿景。
不过我并不是企图在一片黑中找到自己的那片,我压根就没有写!我的愿望太过奢侈。我不想它被黑墨的马克笔写下来,写在竹片上,然后被系在这颗梧桐树枝干上:我怕风太大,这竹片太轻、这红绳太细,一不留神,我的愿望就断了,被无情地风刮走了,卷到山里去了——我宁愿它被我亲手沉到自己能够眺望到的那片海底。
时间在此刻静止了不知多久,我方才想起来面前还站着造成这一切烦躁的始作俑者。借着昏黄色的灯光我瞧见雪霁在紧咬着嘴唇。我突然感到极其地燥热、不自在。仿佛又过了一个世纪,又仿佛时间仍在静止,我朝她挪动了一小步,她却没有向后退。终于是鼓足了全身力气踱了过去,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发,然后手往下滑抱住了她,想了一下,接下来该亲上去了吧?
胡来干啥都很胆大心细,这时候却又退缩了。只是我之后不愿意向吴小广承认自己怂了,只是讪讪地说那天没啥经验,光顾着纠结该亲哪了,但这话在小广看来尽是扯淡,换做是他怕是哪里都得亲个遍了。
抱了很久很久,又不敢用力怕掌握不好力度,让雪霁以为自己是在用力抱着颗西瓜生怕掉下去一样。许久之后,慌张想起来这可是在女生宿舍门口呀!于是我终究还是松了手,让她快点回去,别晚了被宿管记本子上,做贼一样心虚地溜走了。
在回宿舍路上,我抬头向上望去,盯着几十公里以外的宇宙。晚上没有像白天那样厚厚的、懒洋洋的云彩遮住视线,于是我试着去找北斗七星,盯到脖子发酸,也没掌握窍门,看不出来到底哪几颗组合起来像勺柄、而勺子又在哪处。
放弃寻觅之后低下头,恰好脚边有一颗石子,便无聊地把它往前踢,直到被踢到草里再也寻不到踪迹。
站在草地上环顾,我突然想快活的大喊大叫,扑在草地上打滚,折腾到没力气了躺在泥上,望着上半截沉在黑暗,而下半截却被城市的灯火渲染成白天的夜空。那一天我18岁,正处在学生时代里最难熬、最特殊的高三那年,有太多的奢求困扰着、又满足着我自己。我想高考金榜题名、我想去爱一个女孩,我想把她紧紧抱在怀里。
我想躺在泥上,就这样睡过去,沉睡在编织的美梦中,永远记住这学生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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