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蚕旧事

     

养蚕旧事

      前段时间在电视上看到百雀羚的广告，换了高大上的新包装，这让我想起小时候寒冬的清晨，每当我背起书包出门上学时，妈妈总会在我的脸上手上脖子上抹上一种散发着奇香的白霜，让我的皮肤能抵挡南方冬天凛冽潮湿天气的侵袭，一整天都保持水灵粉嫩香扑扑，使我在老师和小伙伴们中大受欢迎。长大后，我走遍了纽约巴黎米兰东京，却再也找不到这种护肤品，让我在每个寒冷的冬天怅然若失，只记得它有一个十分雅致的名字：百雀羚雪花膏。

      二十多年前，百雀羚雪花膏作为既是面霜也是护手霜还是香水的神一样的存在，不管男女老少贫富贵贱都在抹，实属我们南方小城居家旅行保湿防冻装逼卖骚之必备日用品。经过一个冬天的消耗后，初春每家每户都会留下几个百雀羚雪花膏盒。这种散发着宝蓝色高贵光芒的圆形金属盒，干燥保温易清洁、防潮耐摔抗挤压、轻薄精致便携带，用来孵化蚕蛋再合适不过，成为我们竞相追逐的抢手货。当然也有用其他容器养的，我就曾经别出心裁地用过大大泡泡卷的盒子，在女生引领一代风潮。不过大大泡泡卷盒各方面性能参数都要差一点，最重要的是每当别人掏出闪耀着金属光泽散发着清冽幽香的百雀羚雪花膏盒，随着一声悦耳动听的金属摩擦声和空气气压变化声，在一片银光四射中，蚕宝宝呈现眼前；而我掏出的却是上面画了个戴着红色龟头帽的男人的带着泡泡糖一股甜腻味的塑料盒时，我感觉我弱爆了，我的蚕宝宝弱爆了，太掉价了。

      百雀羚雪花膏盒不是拿来就可以养蚕，还需在表面扎几个小洞用于通风透气。蚕蛋需要买，每个班里总会有几个做这份买卖的。蚕蛋也就三号字的句号那么大，一般都是产在5A大小的作业本纸上，密密麻麻几百个。价格一毛钱十个，五毛钱给你撕个小半张纸的蚕蛋。孵蚕蛋我们用的都是体温，贴着肚皮放，二十四小时不离身，睡觉的时候都不拿走。不过前提是你裤子的松紧带要足够紧，我在路上就常常看到别人走着走着裤腿里掉出个百雀羚雪花膏盒。还有上厕所时要留心，厕所常常会爆发出一声凄厉的哭喊：“我的蛋！我的蛋掉到屎（尿）里了！我的蛋！”

      经过一个礼拜多时间后，蚕蛋的颜色由淡紫转为紫黑时，蚕宝宝就快出来了。那几天我们男生的脸上都洋溢着一种压抑不住的既希翼万分又带有紧张忐忑的兴奋，这种情绪我多年之后在几个即将当爸爸的同学脸上又见到过。为加快孵化进度，我们会把百雀羚雪花膏盒夹在胳肢窝里提高温度进行最后的冲刺，所以那几天我们走路都是只甩一条胳膊的。

      等蚕宝宝相继破壳后，大家奔走相告，那真是普天同庆，春满大地啊。蚕宝宝刚破壳时是黑色的，和汗毛差不多大小。刚开始蚕宝宝吃的桑叶还不多，两三张桑叶就够喂几十条的。但等蚕宝宝脱两次皮有一次性筷子那么粗由黑变白时，桑叶开始供不应求，大家都开始了寻找桑叶的疯狂之旅。当时我们县城就一条主干道，但主干道旁却有各种无限幽深的小路。小路两旁草木茂盛，院落相望。一到上学放学的时段，各条小路上到处都是搜寻桑树的小学生。桑树分好几种，有一种奶桑树的桑叶蚕宝宝吃了是要拉肚子的，要特别注意。桑树有野生的，一般都很小，就一人高，几根小指粗的枝上也没几片叶子，基本上几个人一哄而上就被抢光了。大桑树都是人栽的，但总是伴有深院高墙恶犬悍妇守护着。同学中，因为摘桑叶被叫家长被狗咬被人追杀的比比皆是。谁家要是拥有一棵大桑树，那他在班里简直就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了，一放学屁股后面就跟了一串人，各种讨好献媚。我就请人吃过半个月的辣条，只为每天能去他家摘上一点桑叶。有时光靠自己去找是不够的，班里会有人专门卖桑叶，每天早上拎两个装满桑叶的塑料袋来学校，一毛钱十片。卖桑叶的一般都是当初卖蚕蛋的，这些人很早就告诉了我什么叫产业链。有一回，我们班那个卖桑叶的哭着来到学校，说自己在路上被高年级的人打劫了，我们问劫的什么，他说是两大袋桑叶，然后我们全班都哭了。那一天我们的蚕宝宝饿了一上午，我们坐在教室里心神不宁如坐针毡备受煎熬。

      小学二年级时，我养了几百条蚕，等脱第二层皮时，用了三个大簸箕才装下，放在爷爷奶奶房间里。几百条蚕已经不是我一个8岁小孩能搞定的了，都是全家一起上的。当时最大的问题就是桑叶不够。后来忘了是怎么知道我家不远处的县宾馆院子里有两棵一抱多那么粗的大桑树，爸爸每几天就会带着我去摘桑叶。我到现在都觉得我爸很伟大就是从那时开始的。我记得很清楚，有一天下着雨，我在树下替爸爸拿着手表，看着爸爸赤脚爬上了两三层楼那么高的枝杈上，折断一枝一枝的小桑枝往下扔，我在树下一枝一枝捡成一堆。回家后把桑枝浸在盛有水的桶里保持新鲜。蚕吃桑叶很快，我上学后，都是爷爷奶奶帮我清扫簸箕换桑叶。那时全家充满了蚕腥味和桑叶味，还有几百条蚕吃桑叶的沙沙声，感觉生机勃勃，热闹非凡。

     

蚕大了在学校就不能用百雀羚雪花膏盒养了，我们都改用文具盒养，就是那种双层能放下20厘米长比例尺的文具盒。上层放文具，下层养蚕，太TM合适了，当时我们太TM机智了！教室里黑板上老师和粉笔在叽叽喳喳吵个不停，女生们还在哭哭啼啼，我们男生的心却是岁月静好，我们知道在文具盒底层里藏着整个春天，以及生命、自然、中华文明、宇宙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