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三剑客

一

坐在路边，陈立习惯性点燃了一根烟。时间是凌晨一点钟，城市的夜色不像老家那样黑得浓烈，却显得更无情。陈立不太想回家，小小的房子容纳一个人的身体，还是显得空洞。胃有点疼，刚才酒喝得有点猛，也没顾得上吃东西。

陈立往花坛里弹烟灰的时候，脑子里开始回闪刚刚结束的饭局。这世道，稍有点头衔的，都是老总。不管有没有业务往来，都得当菩萨敬着，搞不好哪天有有求于人，到时候临时装孙子不一定管用。不知道哪天起，陈立居然也拥有盘活一整个饭局的能力了。从点菜倒酒、安排座次，到调节气氛赔笑应承，都做得行云流水。一年前，三剑客聚会的时候，老二说，酒喝不好，事情就办不好。当时，陈立说的是：我相信自己的能力，不用靠那些，也能闯出自己的天地。说这话的陈立骄傲得像一个骑士。

一想到这个，陈立就觉得胸闷。短短一年的时间，怎么就天翻地覆了呢？跟老板关系好的同事得了不少案子？不愿意收客户红包得罪人？还是妈妈的风湿病更重了？好像都不是，这些都没有改变陈立当一个骑士的理想。想到那个女人，陈立的心还是疼。为了娶这个女人，借了三十多万买房买车，她却怕了即将压下来的房贷车贷。宠得跟花一样的女人离开了，陈立来不及为爱情哭泣，就背负了每月一万多的贷款。然后，陈立就痛改前非，把所有的矫情都撕碎了，开始虚心跟老二取经，毕竟人家是做人力资源的。

三剑客有多久没在一起喝酒了呢？大概三个月了吧！大家都忙得只能认识自己家门。老大在大银行做柜员，数钱数钝了，才会任由上司不断吊着胃口画饼，也不辞职。也可以理解，结了婚，更不敢冒险了。老二当着一个小公司的人力主管，每周都得忙着撺掇各种局，拿得工资应付完房贷，基本活得下去。曾经的三剑客不再爱凑在一起，还可能是因为——尴尬。大家越来越不好意思提当年的仗剑天涯，梦想已然没有钞票有吸引力了。回想起来，旧日三剑客的时代，像王小波的“黄金时代”。

二

不知不觉，离开重庆的那座校园已经三年了。三剑客的相识是在大一的安徽老乡会上，陈立是会长。远离家乡的游子们，被家乡情结激荡得恨不得热泪盈眶。陈立还记得，当时还不怎么会喝酒的他，居然喝光了13瓶“山城”。可能因为酒逢知己相谈甚欢，都有着朦胧的文学情怀，陈立和老大何林、老二方旭义结金兰了，“西政三剑客”就这么率性地产生了。因为年纪最小，陈立沦为老三。

在大学的日子，三兄弟每隔一段时间会一起去吃串串，还能吃得起肉的买单。也许是那时候梦想很下酒，三个人几乎是喝不醉的。大家遥想着未来的蓝图，老大学金融，老二学人力资源，陈立学法律，完美搭配，简直可以搅弄一座城的风云。在这样的激励下，老大拿下了经济学院几乎所有最高奖项，老二在学生会混得风生水起，陈立很快通过了司法考试。他们也做过一些现在看来矫情的事。老二每年都送老大、老三一本书作为生日礼物，老大用奖学金买了像样的腕表给陈立和老二，陈立和老大陪着老二坐了二十多小时硬座寻找一个姑娘。

毕业以后，同回一座城同住一张床的日子，比大学的时候更让人满怀激情。那时候，真的太穷了。陈立做了一个公司当法务，每个月只有两千的工资。老大和老二也没有好多少。大家习惯衬衫西装的速度很快，每晚睡前一人一杯七喜，一口闷下去缓缓上升的气泡，像极了三剑客的豪情。苟富贵，莫相忘。他们喜欢这么开玩笑。他们坚信当下的困窘，是将来成功的必要准备。

陈立有时候会想，相比三年前，现在也算是脱贫了吧！但那时候三剑客憧憬的成功，一定不是像现在这样，应该更璀璨夺目。环顾四周，家底不厚的年轻人，大多混得焦头烂额，他们只是泯然众人而已。陈立有很多落寞的时候，这种时候，他想的最多的就是三剑客的陈年旧事。“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豪情终究化为烟火，往日的情谊也深埋在心底，无暇顾及。

三

如果不是有电话进来，陈立几乎要睡着了。手机那头，是老二的声音，有些急促。

“老三，你没睡就好。到老地方饭馆来一下啊，我和老大都在，老大出了点事。”

“怎么了，什么事情？”

“等你过来再说，开车慢点！”

“我不能酒驾，打车过去。”

陈立看了看表，两点零五分。如果不是很紧要的事情，他们也不会这么晚打电话过来。陈立到的时候，菜已经点好了，有他爱吃的杭椒牛柳，地上摆着两箱酒。看着老大一脸的生无可恋，他实在下不去筷子。是太久没见吗？为什么老大憔悴了那么多。

“老大，什么事情啊，跟大嫂吵架被赶出来了？新婚燕尔的，不至于吧！”

“我其实一直有事没跟你们说。一年前，我开始在网上跟着一个人买期货，后来才发现是骗子。我现在欠了二十家网贷，总共五十万。实在还不上了，我告诉我老婆了，她要跟我离婚。我让你们失望了。”

老大话音落后，陈立有些震惊，突然觉得不知道说什么。毕竟老大一直是三剑客里最优秀的，对他们照顾有加，还往自己的鞋子塞过两百块钱。越沉默，越觉得难受。陈立还是开口了：“老大，你怎么会让我们失望呢？大嫂那么爱你，一定不会跟你离婚的。老大，你不是学金融的吗？怎么还会被骗啊！”

“你们也知道我家里一贫如洗，买房结婚的压力太大，想给你们大嫂更好的生活，我自以为人定胜天，才掉进了别人的陷阱。老三，把你叫过来想问问你，你做过类似的案子吗？”

“老大，你不要太担心。不超过五万块的，你都先不要还了。人家不会起诉你的，顶多征信出问题。慢慢来，总会过去的。老大，你是不是要换个工资高点的工作。”

“嗯，我已经辞职了。”

又是令人窒息的沉默。此时的老地方很静，门外的街道没有人，路灯好像比往常更暗，有一种哀恸的气氛。老二终于忍不住把杯子举起来：“老大，你就是以前太顺了，现在翻个跟头，你不要想不开，人总不能被几十万给逼死了。可是，我也离职了，前几天把我那个猥琐没人性的老板给揍了，他居然妄想欺负新来的小美女。暂时，我也帮不了你。”

老大头低着，不知道想什么，或者什么都没有想。陈立知道，老大找他们来，没有想着借钱，毕竟，他和老二的境遇，是显而易见的。他们会在这个时刻聚在这里，纯粹是因为他们是三剑客，这是一种精神的支持，这是黄金时代里的最牢固的情感。陈立看着这两位兄弟，毕业才三年的时间，好像都能看出来变老了。可是，这还是记忆里熟悉的三剑客，依旧坚韧不拔。陈立给桌上的三个杯子倒满酒，就像那时候倒满七喜一样。

“老大，你不用说了，我们都理解你。都在酒里了！以后，有我一口饭吃，就不会让你挨饿的。以往的梦想没有实现，总有一天会的。我也打算从律所脱离出来了，我要自己做业务。就从今天开始，我们是新三剑客，大不了从头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