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甘岚到达这所公寓时,已经是午休时分了。太阳像缀在天空上的一块补丁,懒懒洒下些温度。
她拖着行李箱走进物业办公室,一个男人正仰面躺在椅子上尽情的打着呼噜。甘岚用力的捏捏自己发麻的胳膊,无声的坐在沙发里喘气。
半小时后,男人吧唧着嘴陶醉的醒来,带着嘴边几条亮晶晶的口水线。
“哦……啊……哎……”男人意犹未尽的抻了个懒腰,随即发现了呆坐在沙发中的女人。
“刚来?新搬来的?”男人扯过一沓表格,示意她过来。
甘岚走到桌旁,逐项写起来。 姓名,年龄,联系方式,工作单位……
甘岚写的空气都快静止的时候,男人冷不防问了一句:“你为什么挑今天这个日子搬家?”
甘岚一愣:“今天什么日子?”
男人盯着甘岚看了一会儿:“人们越来越愿意用黄历规范自己的作息了,尤其是结婚、搬家这类事情。”男人淡淡的说着,顺手递给甘岚一把钥匙,“1202号,水电煤气今天就都可以用了。”
甘岚接过钥匙:“谢谢,不过我工作很忙,只有今天才休班。还有,人没必要活得那么迷信,都是在给自己添堵。”
“迷信……”甘岚在关门的一刻听见男人不屑的嘟囔着。
甘岚拖了整理箱等电梯,楼里安静的能渗出水来,粗大的上下水管道贴着墙壁的上方向远处无限延伸而去。
艳阳高照的午后,有风从走廊开着的窗户溜进来,楼道没有一点人的声音。甘岚甩了甩头发,自言自语道:“这里的人素质真是不错……”
她突然停住了,钢质的电梯门上映出另一个影子,甘岚回过头,发现一个女人穿了水红色睡衣低头站在自己身后,长长的头发凌乱的披过腰间,好像很久没有洗了,油成一缕一缕的样子。
“您好,我是新搬来的,以后请多关照!”甘岚主动打了招呼。
女人并不理睬,只是低着头,脏兮兮的长发散下来,看不清她的脸。 甘岚自觉尴尬,便装作没发生一样看着别处。心中暗暗不悦:这女人真是糟糕,都中午了才肯起床,头发都不知道打理……
她的目光从女人的脚上一瞥而过,却吓了一跳:女人穿了红色高跟鞋,走起路来应该是有很大声音的,然而她是什么时候从哪里走来的?怎么自己都没听到声音?
“叮”的一声提示,电梯门开了,甘岚为了表示谦让,做了个让那女人先上去的手势,女人也并不客气,依旧头也不抬的走了进去——与其说走,不如说是在一步一步挪,女人的身体好像很不协调,歪歪扭扭好像喝醉了一样。
甘岚尾随其后刚要进入电梯,谁知女人狠狠的按下了关门按钮,电梯门迅速关闭,甘岚从未见过电梯门会关得这样迅速,吓得后退一大步,一脚踩到了自己的箱子,重重的跌坐到地上。
“神经啊!”甘岚生气的骂道,无可奈何的站起身来,看着电梯闪烁的数字停到了十六层,随后又慢慢的往下走。
电梯门再次打开时,甘岚觉的左脚像是踩到了丝绸般滑腻,低头看时,一团黄白色的东西躺在电梯口,甘岚弯下腰仔细看了看,好像一个奇怪的皮囊袋子,上面还沾了些草屑和灰土,犹如一个拙劣的恶作剧。
甘岚皱着眉,迅速绕进电梯关了门。随着电梯的上升,看着那团脏兮兮“袋子”顺着缝隙溜了下去,甘岚松了口气。
1202房间的门虚掩着,甘岚推门而入,地上散落着旧报纸——云花早报!甘岚眼前一亮,这是她们报社发行的报纸,社长因为“云想衣裳花想容” 一句编出这样一个名字,希望自己的报纸有天能够星火燎原。
甘岚作为一个刚入道的记者,自然也盼着每天都地动山摇层出不穷的冒新鲜事儿,这样奖金才会长了翅膀一样飞过来。
然而这年头报纸杂志越来越多,激烈的竞争让弱弱的云花报社每期都在贫困线上挣扎,甘岚的薪水也永远是那么薄薄的几张。
“没事情爆料什么?难道要我说见鬼了不成?!”面对社长的责问,甘岚底气不足的回答,偷瞄着社长圆瞪的眼。 而现在,这样厚厚一沓云花早报捏在她手里,令她顿时大起知己之感,这位前辈,每日都要买这张报纸度过锦绣华年,真是无聊至极!
甘岚撇撇嘴,随手丢开。
二、
匆匆扒完泡面,甘岚冲出家门。该死的电梯又没心没肺的坏掉了,物业也不管管么?
甘岚穿了高跟鞋往楼下冲,一阵刺耳的警笛震了过来。楼下临近花圃的一片区域已被戒严,人们木讷着,有警察穿梭而过。
甘岚的使命感油然升起,忙掏出工作牌戴上,抱着相机闪个不停。
“你做什么!”一位四十岁上下的男人气急败坏的跑过来,一把夺过甘岚手中的相机,狠狠摔在地上,接着又飞上一脚。
“我……你……你……”甘岚被吓呆了,泪水在眼眶里转悠着,迟迟不愿下来,“凭什么抢我……”
“我警告你!”男人不待解释,便指着甘岚鼻子,“我最讨厌你们这些小报记者,狗一样的自以为是的胡说八道!我妻子要安安静静的离开,不许你们打扰她!”男人两眼通红,神经质似地挥舞着胳膊。
“这位记者小姐,请您理解一位刚失去妻子的丈夫的心情。”一名警察在甘岚身旁耳语道。
甘岚的胸口剧烈的起伏着,一口唾沫从口腔砸到胃里,好像咽下了一只秤砣。俯身去捡相机,触到了溅出的血迹和黄色绿色的液体,人从高空坠落到地面,犹如一只跌落的番茄被摔得体液四溅……胃口滚了几滚,刚吃下去的泡面不安分起来。
甘岚捂了嘴,狠狠的瞪了眼男人,转身跑开了。
喝了一大杯冰水,甘岚的胃渐渐稳定下来,上午九点,各大网页的生活栏目争相报道着有关跳楼割腕上吊自杀一类吊人胃口的东西,甘岚摸着裂开外壳的相机,咒骂男人。
“今早7:25分左右,栖霞小区9号楼一女子从十六楼跳下,当场身亡。此案警方已介入,初步判定为自杀……”
社长站在甘岚身后,眯着眼睛读着网页上的字,“甘岚,我记得你说你就住在栖霞小区嘛!7:25分,好像你应该也起床了吧?” “……我,我起床了,我也……知道这件事情,可是……”甘岚扭过身,难为情的看着社长,说了一早晨的始末。
“嗯……”社长咂咂嘴,不置可否的说道,“你看着办吧,咱报社的相机可是很贵重的……” 打理好了一切工作,甘岚抻着懒腰迈进22:00的便利店里,抱了泡面、土豆泥和速溶咖啡结账。目光一瞥见到了货架上的口香糖,便伸手去拿。
一只大手从旁边斜插过来,抓起一把口香糖丢在购物篮内,接着又去抓第二把。甘岚转身看去,一时间吃了一惊,眼前的男人正是早晨摔自己相机还指着自己鼻子骂街的男人,此时正头也不抬的抓着货架上的口香糖,一脸落魄相倒是值得人同情,哎,没了老婆的男人,神智都不清楚了……
甘岚耸耸肩,也不再同他废话,拎了包出了门。
楼里居民多已安寝,寂静的楼道回响着甘岚高跟鞋的钝响,一声一声惊扰着夜里的物种们。甘岚困倦的打着哈欠,一只手按到她肩上,剩下的一半哈欠硬生生的给憋了回去。
“小……姐……”男人右手拎了购物袋,左手正搭在甘岚肩上。
“干什么你!”甘岚一声怒喝,声音都是颤抖的,两手在手袋里胡乱的摸着防身的电棍。
“口……香……糖……”男人定定的看着她,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来,声音尖细至极,丝毫没了早上撒欢骂街时的笃定。
“口香糖?”说话声音的问题已经不在甘岚的思考范围之内,此刻她正在手忙脚乱的从深深的购物袋中翻找刚刚买到的口香糖,一把丢在地上,起身就跑。
男人吃吃的笑着:“我的……我的……呵呵呵呵呵呵……她来了……快过来啊哈哈哈哈哈……”
开门进屋关门反锁这一系列动作几乎在几秒钟内完成。
甘岚背靠着门喘着粗气,走廊里沉重的脚步声响起,一步一步正逼了过来,声音忽然停住了,透过猫眼,甘岚看见男人正站在自己门前,背对着自己而面向另一面的墙,接着吧吧叽叽的咀嚼声开始响起,搅扰起暗夜的微澜。
甘岚松了口气:间歇性神经病吧,难怪早上会那样失控!手机上显示的时间已是11:14分,男人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只是一心一意大嚼特嚼着,声音变得越加刺耳起来,偶尔还伴随了指甲抓挠墙壁的声音,吱吱嘎嘎的搅得甘岚脑门生疼,伴随着一波波噪声的侵袭,甘岚裹了毯子在沙发上迷糊了半宿。
悲伤的警笛声回响在公寓中时,甘岚依旧游离在一片咀嚼和抓挠声中不可自拔,直到有人敲开了她的门。
敲门的是警察,她门前的一部分区域已被黄色的警戒线密密围住,人们围着一具盖了白布的雕像在窃窃私语,甘岚望着警察,一脸茫然。
“小姐,您不必紧张,我们现在是在例行公事,因为刚刚有人报警说您的门前有具尸体。据检测死亡时间大约是凌晨4:00,请问在此期间您听到什么异常声音没有?”
“死了?是昨天摔我相机的那个男的么?”甘岚简直不敢相信,一个昨天还生龙活虎指着她鼻子骂的男人在一夜之间就变成了一具僵尸。
“摔您相机?哦!您就是昨天那位记者,我说怎么这么面熟呢,昨天早上我也在现场。”警察解释说,“不过小姐,您这一整晚有听到什么异常的声音么?或是看到什么?”
“昨天夜里,在走廊里,他向我要口香糖——他当时已经买了很多,我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只是觉得他很怪很可怕,没想到……”
甘岚叹了口气,妻子死于坠楼,丈夫又莫名的毙掉了,这家人怎么这么衰,与人命相比,她被摔坏的相机根本不算什么了。
“您是说,他向您要过口香糖?”警察皱着眉问,“这么说又是一起自杀案件了……只是,人为什么要用这么变态的手法把自己弄死呢?”
“我能问下他是怎么死的么?”甘岚小心的问道。
“他……是被大量的口香糖堵住了呼吸道,最后窒息而死的,但在他死之前,就已经不像个活人了。”
警察指着不远处还未来得及抬走的“雕像”说:“那就是他,如果小姐您胆子够大,可以去看看。”
说着戴了手套揭开了覆盖着的白布。一具由口香糖雕成的人像展现在大众面前,男人盘腿坐在地上,微微抬起头,浑身只穿了一条短裤,身上到处都贴满了嚼过的口香糖,连鼻孔、耳孔和眼睛里也被塞满了。
如此看来更像是受虐而死的,没有人敢相信这么变态的手法是源于自杀!
甘岚感觉喉咙发紧,一阵阵的晕眩起来,赶紧后退了两步,紧紧的靠住墙体。警察默默的盖上白布,冲一边招了招手,立刻有相关人员来清理了现场。
人群中有呜咽的声音,甘岚摇摇头,紧紧闭上眼睛。 警察写下一组号码交给甘岚:“这是我的号码,有情况可以随时找我,我叫杨木。”
甘岚无力的点点头,刚搬来两天就碰上两起自杀案件,尤其第二起还在自己的家门口……
清晨的阳光映在对面的墙上,墙体微微起了些变化,警察和人群已经散去,楼道里又恢复了诡异的安静。
甘岚颤抖着伸出手,触到看起来凸凹不平的墙面上,顺着它的沟回摸了摸,好像是一个什么形状……
甘岚皱着眉头想:这应该是男人用指甲划下的,难怪昨晚一直听到挠墙的声音,只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他想要画一个什么图形么?还是,他只是临死时太过痛苦才抓墙发泄的……
一阵风从脸庞掠过,走廊的两端根本没开窗户,风是从哪里来的?甘岚不禁侧了一下头,此时她用余光看见一个身影在楼道的拐角处一闪而过——红色睡衣和油腻的长发!
甘岚一个激灵:自己刚搬来那天也是看到了这个女人,那天她披着头发进了电梯,而电梯最后好像是停在了十六楼——十六楼?昨天网页上说死掉的那对夫妻就住在十六楼!楼道的拐角处,正是电梯间啊!
甘岚顾不得多想,转身向电梯间跑去,女人还是两天前的样子,正一步一挪的晃上了电梯。
“喂……”甘岚忽然停住了,她惊恐的看到电梯里面不是一个平台,而是一眼望不到底的深渊,这样迈进去和跳楼的意义就差不多了,结果必死无疑!
“小心!不要!”甘岚捂着嘴,难以置信的看着女人从容的走了进去,不由得伸手去拉了一把,女人在电梯的边缘停住了,一个大角度回头,冲甘岚灿然一笑——这本来没什么好怕的,可是她回头的角度也太大了,足有一百八十度,端正的五官长在一张椭圆形脸上,眼神空洞如一阵凉。
风甘岚吓得一缩手,女人便溜进了电梯间里,门轰然关闭,旁边的数字显示到了十四楼。这里明明是十二楼的,甘岚愣了一秒钟,随即反应过来。
“救命啊!有人掉进电梯了啊!救人啊!”甘岚疯了一样在走廊奔跑着呼喊着,十几秒钟以后,走廊里挤满了惊慌的居民。
“出了什么事?”
“究竟怎么了?谁掉进电梯了?”邻居们七嘴八舌的吵着,脆弱的神经又一次绷紧。
“一个女人,穿着红色睡衣的女人!披着头发!”甘岚语无伦次的说着,“我想拉住她,赶快报警,叫救护车!快啊!”
“姐姐……”从人群中闪出一个小女孩儿,“你说的这件事情,在一年前之前就发生过了。”
“什么?”甘岚莫名其妙的盯着女孩儿。 “一年前,有人在地下室发现了一具女尸,没人知道她是谁,因为她赤裸的身上已经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肤,连脸都变得乱糟糟的,也没人知道她是什么时候掉进来的,她的死状很惨,胳膊和腿都断掉了……”女孩儿的声音暗了下去,“警察最后也没查出太多东西,只知道她姓荀,是什么报社的记者,至于死因,一直没有查出来。”
甘岚彻底的傻了,她两次见到女人走进电梯,现在却有个孩子说女人根本不是人,可她怎么会知道这么多?她看起来也不过五六岁啊……
甘岚低头去找女孩儿,女孩儿却消失的无影无踪了。几秒钟而已,会去哪呢?甘岚四下里张望着。
“姑娘,你找什么呀?”一位老太太低声问道。 “阿姨,刚才和我说话的那个孩子去哪了?您见到了么?”
“孩子?姑娘,刚才没人和你说话啊,你刚刚在电梯门前晕倒了。身体不舒服么?”
“我晕倒了?”甘岚从地上爬起来,使劲儿回忆着,根本想不起来自己是因为什么晕倒,什么时候晕倒的。
“哦……那,那谢谢阿姨,我没事了。”甘岚皱着眉头,她已经想不起女人到底是在梦境还是现实里。唯一能想起的就是,上班要迟到了。
三、
社长虎视眈眈的立在报社门口,眯着眼睛:“甘岚小姐,你又迟到了,这好像是你第二次迟到吧?再这样下去,你就每天睡懒觉好了。”
“可是社长,我今天有……”
“我这里不需要借口!”
“社长,我……想问下,我们报社从前有姓荀的记者么……”
社长神情一滞: “你问这个做什么,这个也可以写一条新闻么?”说罢转身要走开。
“可是,这很重要……”甘岚不知道下面的话要怎样说了,难道说自己梦见一个女孩儿对自己讲了一堆奇怪的话,就跑来打听? “社长,这真的很重要,关系到很多人的生命,请告诉我!”
“不知道!这不关你的事!”社长平日爱说笑,发起火来竟让人十分胆寒,甘岚只好悻悻的走开。
“杨警官么,我是甘岚,栖霞公寓的那个……”被是否有荀姓之人折磨了一上午的甘岚在午饭时分终于忍不住给杨木打了电话,“我遇到一些问题……七点钟,我家楼下,再见。”
初秋的风不经意的带了凉意,杨木坐在栖霞公寓楼下的亭子里等着甘岚。
“哥哥,能过来帮我一下么?”一个小女孩儿弯着腰趴在一块假山石头上叫他。
“怎么了?”杨木走过去,微笑的看着女孩儿。
“哥哥,我的玩具掉进石头缝里了,你有办法把它弄出来吗?”
女孩儿天真的大眼睛一闪一闪的看着杨木,“妈妈说,遇到困难找警察,哥哥有办法吗?”
杨木朝里看了看,里面光线很暗,好像是有个什么东西卡在缝隙里,不过石头缝隙很大,手完全可以伸进去的。
“没问题,有办法的。”杨木笑了笑,伸手去够玩具,前臂已经完全伸进去了还是没有摸到,有没有搞错?看起来没有这么深啊!正想着,手指触到一个冰凉的东西,仔细摸去,好像很有棱角……
“杨警官?”甘岚老远喊道。
杨木略直起身喊到:“我在给这个小妹妹拾玩具……你瞧,马上就拿出来了……”杨木手指一用力,把缝隙中的东西提了起来,提起来的过程中又撞到了两边的岩石。
“真是对不起,小妹妹,你的东西可能摔坏了……”杨木回过身对身边的女孩儿说,可是身边只有甘岚惊讶的看着他。
“那个女孩儿呢?她的相机刚刚掉进去了,我帮她拣出来了。她人呢?”
“没有女孩儿,杨警官……”甘岚脸色苍白,“我从很远处就只看到你一个人在这里走来走去,好像在自言自语……”
“……什么?”杨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和眼睛,他分明看到一个女孩儿,还听到了她的讲话,天还没有黑透,这是在做梦吗?
“我也想和您说,早上我也见到了一个女孩儿,但是是在见到一个女人掉进电梯之后发生的,她和我说了很多话,不太像这个年龄的孩子说的话……”
甘岚把早晨的一切讲出来,接着就陷入了深深的沉默之中。
“她说女人是报社的记者?哪家报社?是不是……和这个相机有关?”
杨木提起手中的相机,相机的外壳被磨损的不成样子,甘岚瞟了一眼,失声叫道:“这是……和我们报社用的一个样啊!”
杨木试着按了按开关,已经没电了,“那么说这个相机极有可能是那个姓荀的记者的东西,而那个记者可能是你们报社的——倒也不一定,有很多报社都用这个样子的相机的。可是为什么会在这里,还有,那个小女孩儿又是……”
杨木说道这里,两人几乎同时打了个冷战,面面相觑间同时读懂了彼此眼神中的惊恐。甘岚站起身来:“到我家里去吧,我有相机的充电器,应该可以通用。”
安静的电梯间里,两人都默然无语,只有小巧的相机荡漾在杨木的手指间,电梯发出滞钝的响声之后停住了,甘岚抬头,才刚刚四楼,又坏掉了么?她伸手去按开门键,没有一点反应。
“我们被困住了!”甘岚神色焦急,一大堆诡异的事件已然让她接近崩溃了。
“别急,快按电铃,看外面有人没有!”杨木虽然也很紧张,但还不失分寸。
“外面有人吗?救命啊,我们被困了!”甘岚砸着门喊道,声音在小小的电梯间里来回碰壁。
“等等,你听!”杨木示意甘岚停下,他们头顶上传来嘈杂的脚步声和呼喊声。“好像有人在上面打架,还很激烈……”杨木皱着眉说道,甘岚仔细听去,呼号声好像越来越近了……
“轰隆”一声,还没等两人反应过来,一个什么东西从电梯顶上冲了下来,砸破了顶灯,报警器在一瞬间响了起来,甘岚一声大叫扑到了杨木怀里。
杨木惊恐的睁大眼睛:一个男人倒吊在他们面前,手臂僵硬的垂下来,人已经死去了,然而双目圆睁,好像在告诉别人他看见了很恐怖的东西。甘岚在杨木怀里大哭着,丝毫不敢睁开眼睛,电梯门若无其事的开了,杨木拖着甘岚走了出去。
“你先回家里休息,我过去看看什么情况,顺便通知警局!”杨木把甘岚安顿好后跑了出去。
“真是没办法接受……”甘岚捧着热水杯,身上披着毛毯,眼泪汪汪的自言自语,忽然瞥到了放在一边充电的相机,想起走廊墙上凹凸不平的划痕,心里一惊,起身跑了出去。
哭喊声弥漫了整个楼道,甘岚向楼上跑去,果然,杨木在那里处理着现场。
“查出什么了吗?”甘岚脸色很差。
“你怎么来了?好些了么?什么打斗的痕迹都没留下,只能说,又是一起自杀案件。”杨木紧锁着眉,很无奈的样子。
外面的警笛响了起来,甘岚抓起杨木的胳膊:“走,我有东西给你看!”
昏黄的灯光下墙体凹凸的并不明显,杨木略一思索,从包里掏出一支铅笔,在墙上涂了起来,甘岚惊愕的张大了嘴巴:这是一张女人的脸,这个女人她太熟悉了!就在早晨还在电梯门口扭着脖子和她笑来着,笑完之后就跳进了电梯间里!
那个被口香糖堵死的男人在临死时竟然在墙上刻出了她的肖像!
“真的是她……”甘岚失神的念着,“这不是自杀,也不是简单的谋杀,这是……亡魂的复仇……”
杨木平日是从不相信这些的,然而遇到了这些事情也觉得非常棘手,他拉了甘岚说:“我们去警局,那里有受害人的资料。”
一沓厚厚的资料被从档案室里搬了出来,两人紧张的看着翻阅着,受害者夫妇是本市一家知名建筑公司的董事长,甘岚叹了口气:“这次公司恐怕要倒闭了,这两口子都快四十岁了还没有孩子,后继无人了啊!”
杨木若有所思的说:“我以前倒是听说过这家建筑公司,因为曾经有人投诉说他们用违规材料建房,导致很多人出现很严重的过敏症状。不过我那时还在念大学,了解的也不是很清楚……那个相机,你带来了没有?”
“带着呢,它磨损的很厉害,不知还能不能看……”甘岚说着,按下了开关,屏幕上闪出了开机画面,接着进入了主页面。
“上面显示有两百多张照片!”甘岚惊呼,“这里面一定有很多不为人知的东西!”
杨木看画面实在太小,就拿了条数据线接到了电脑上,照片清晰地出现在显示器上。两人看得目瞪口呆。
这是些典型的新闻图片,前五十张几乎全是各种建筑材料的特写,也有两种材料的对比照片,后面还照出了一张张文件,通过放大功能,能够清晰地看见内容。
“石棉?”杨木吃了一惊,“他们用石棉做保温材料,这是违法的啊!这些都是些见不得光的文件啊!难怪当年会遭到起诉,只是……”
“只是最后会不了了之,一定有内幕的!”甘岚握着拳头,边说边点着鼠标,“这个人……是我们——社长!”
甘岚瞪大了眼睛,望着照片中的社长叼着烟,正与一个女人亲昵的拥抱在一起,那个女人就是董事长的妻子,跳楼身亡的那个女人!
“这位记者一定冒了很大的风险拍下这些照片,她一定吃了很多苦……”甘岚的声音苦涩起来,一种物伤其类的痛感涌上心头。
“因为敬业,所以被灭了口。正义之途总是很艰难。”杨木幽幽的说着,沉重的叹了口气。
“只是,我们社长怎么会和他们在一起,难道他也参与了谋杀?” 办公室门被推开,一名警察跑进来:“杨警官,这是现场的照片,在电梯门上,我们发现有个刀刻的图案,您看。”
杨木和甘岚对视一眼,同时看去——不错,还是那个女人的肖像。这么说来在跳楼现场也应该有个类似的图案。但现在这已经不重要了,一件最原始的谋杀案正在浮出水面。
杨木抬手看看表,已经凌晨3:00了,他对甘岚说:“你先休息一会儿,明天就当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去上班,我会在暗中调查你们社长。”
四、
天已微亮,甘岚躺在警局的沙发中辗转反侧,无论怎样她都接受不了自己的社长是这起谋杀案件的参与者,社长年轻有为的“海归”,大多时候比较和气,尽管自己老因为迟到被批评,但,怎么看社长都不像个凶手啊……
甘岚翻了个身,觉得一抹红色从眼前晃了过去,她一下子坐了起来,忽然发现自己是在自己家里!而同时听见敲门声。
这个时候会是谁呢?甘岚正犯嘀咕,突然听到高跟鞋声——红色睡衣,及腰的长发,是那个女人!电梯里那个女人!她去开门了!甘岚吓得往后退了两步,而女人好像根本没看到自己!
门开了,甘岚清楚的听到他们的对话。
“你找谁?”女人的声音。
“您是荀小姐吧,我们董事长想请您吃顿饭。”年轻男人温婉的声音。
“请我吃饭?转告你们董事长,他的好意我心领了,饭,我是不会去吃的!”
女人正要关门,从门口闯进三个彪形大汉,一把捂住了女人的嘴,女人挣扎了几下便陷入昏迷状态。
甘岚惊恐的嚷出声来,但那几个近在眼前的大汉并不理睬她,只是用布袋套了女人转身就走。甘岚紧随其后的追了出去。
外面很黑,分不清是刚刚入夜还是破晓将至,几个男人把女人塞进一辆面包车,甘岚知道这是时空的错位,自己不可能被发现,就紧随其后钻了进去。
车子在高速上行驶了大约半个小时,接下来又开上了坑坑洼洼的土路,甘岚朝窗外望去,天空依旧没有一点光亮,女人的药力还没有散尽,依然在昏睡之中。
男人们开始了对话: “我说,这小娘们不是自找没趣嘛!要早听点话也不至于成这样!”一个秃头对其他两个人说。
“可不是!老总对她够客气的了!”另一个穿背心的随声附和着。
“给钱也不要,请吃饭也不去,妈的犯贱!”另外一个眼角有疤男人愤愤的说着,顺势在女人腿上踢了了一脚。
“记者的使命就是揭露黑幕,惩恶扬善!人格独立的立于天地之间,任何蛊惑和威胁都是奈何不了他们的!”甘岚坐在后座,回忆着大学第一节专业课上老师对大家讲的话,整整大学四年,她听说过无数有关记者悲惨的结局,天灾和人祸无时无刻不在考验着这一特殊的群体。
她悲愤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一个女人尚且能为自己的信仰和事业献身,这些八尺男人怎么就不觉得惭愧呢!可惜这些事情都是发生在过去,都已经成了定局,女人阴魂不散的频频出现在自己面前,难道是在借自己的力量挖出事实真相么?
车子停在一片断瓦残垣中间,甘岚看见那辆面包车在瞬间腾起了熊熊烈火,车上的绑匪们痛苦的嚎啕着,车子轰隆一声爆炸了。甘岚恍然大悟:她还记得不久前网上说有一辆面包车在某个砂石厂附近自燃,当时车上的几个人都喝得烂醉,车子由燃烧引起了爆炸,几人无一生还……当时甘岚还在惋惜,现在想来真是恶有恶报!
“荀小姐,别来无恙啊!”被口香糖噎死的猥琐男笑吟吟的看着女人,“真想不到,我们会以这种方式见面!荀小姐那几张照片差点把我们公司弄的血本无归啊,真是神通广大,竟然能搞到我们的内部资料,不简单!真是不简单啊!”
女人被绑在椅子上,昂着头不发一言。
“你哑巴了?你不是很能说吗?你不是很义正言辞么?”跳楼而死的女人抬手打了女人一耳光,“老娘就为你这几篇稿子和照片,还得低三下四的求你们领导,哼,好在你们领导没你这么硬的骨头,老娘的三招两式就把他拿下了,怎么样啊美女记者?被自己人出卖是什么感觉?以后还想为他卖命吗?”
“哼”女人轻蔑的扫了众人一眼,“我根本就不是在给谁卖命,我是在忠实于我自己的信仰,揭露社会的黑暗,维护人间的正义,你们这些混蛋逃得过一时,逃不了一世,总有一天你们会遭报应的……”
“哈哈报应?我的字典里就没有法律和报应这两个词!”猥琐男仰头大笑,“荀小姐,我知道你为什么到现在嘴还那么硬,你一定是在盼着你亲爱的领导报警来救你吧?死了这份心吧,他已经拿着我的八百万出国了,等他躲过了风头再回来时,你恐怕也已经投胎了吧!哈哈哈……”
“你说什么……”女人惊讶的抬起头,两眼满是泪水,她清楚的记得一个星期之前男友对她的承诺。
“好了,别再和她废话了!敬酒不吃吃罚酒,不识抬举的货色!”董事长夫人一挥手,几个男人架起女人走了几步,扔进已经挖好的坑里。
猥琐男笑笑:“记者小姐,就此别过了!以后每年的今天我会为你烧柱香的,你的工作单位和住所我都会为你打理好,你在这里要好好睡觉啊!”
沙土埋到胸前时猥琐男说:“等等,听说荀小姐喜欢研究《明史》,那你一定知道明太祖制定了一部法典叫《大诰》吧,里面有剥皮一节很有趣,荀小姐要不要亲自试试?工具我都带来了。”
说着,从身上摸出一个密封小瓶。 甘岚知道,那是水银。明代在给活人剥皮时须在人天灵盖上划开一个小口,然后缓慢的倒入水银,水银有很好的皮肉分离作用,进入人体后会使人奇痒无比,这时人就会左右来回挣扎,但由于全身已被沙土埋住,所以每一次动弹都会更加促进皮肉相分。最后的结果就是,一张完整的人皮被剥下来,而人还活着!这本是明太祖用来惩治贪官污吏的办法,本身就极其残忍。而现在竟用来伤害一个善良的人!
甘岚愤怒的朝猥琐男扑过去,然而两人的身体却没有丝毫碰撞——这时时空交错的结果,在这里只能是一个无奈的旁观者。
女人被灌了水银,不成人声的叫着,声音回荡在这片未经开发的土地上,成为永远的绝响。
“埋得深一点。”一切归为沉寂,猥琐男冷冷的看着地上的人皮,“云花早报的荀记者从此离职了。没有人能找得到她!”
甘岚觉得有人拉了自己一把,睁眼看时,杨木站在她身边。
“我都知道了,他们杀了荀记者,他们活埋了她,他们,他们还剥下了她的人皮……”甘岚哆嗦着讲述自己穿越时空的经历,她一下明白了自己那天进电梯时看见的黄白皮囊是什么了,忍不住干呕了一声。
“我想和你说,刚才接到报案,你们社长在家里自杀了,是用刀剖开了自己的肚子。警察进去时,肠子已经流的满地都是……我们发现了他的日记,上面详细写下了这件事的始末,还有……荀记者死前,已经怀孕了……”
“我们社长是荀记者的男朋友,为了钱背叛了她……”甘岚两眼含泪,“后来那片土地被地产商买下建起了栖霞公寓,荀记者的尸体一定还在地下室……”
“可是栖霞公寓根本没有地下室!”杨木打断了甘岚的话,“难道尸体就在这栋楼的地基里面?”
“不管在哪,我们一定要找到她好好安葬,现在真相大白了,一定要对得起她的牺牲啊!”甘岚擦了擦眼泪,“走,我们去找物业!”
“你们以为我和你一样疯了是么?”物业经理皱着眉头问,“想挖开我的楼去找一个什么尸体,你们肯定尸体就在下面吗?就算是在下面,人已经死了,挖出来还能活吗?”
“可我们总得给正义一个交待,不能让她没名没分的呆在地基里!”
“好了好了,我不和你们废话”,经理不耐烦的摆了摆手,“你们要真想挖,可以,需要派出所上报市公安局,再上报省公安厅,批了条子再带领原先的建筑队开发商来我这挖吧!否则,我是绝对不同意你们在这里动土的!哼!”
看着两人走了出去,物业经理志得意满的翘起二郎腿:“想坏我的生意,门都没有……”
忽然觉得肩膀上冷飕飕的,回头看时,发现屋里的一切都变了样子:自己不知何时处在一个满是木料砂石的世界里,一个穿了红色睡衣的女子站在他身后,胳膊以一种奇异的姿态搭在他的肩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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