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你住进我对面的公寓
我们只差一个楼层
你刚搬来这儿的时候
我已厌倦了这一带华丽而空洞的风景
但你搬来了 你向我转借过一次打字机
后来你来归还
硬塞给我数目慷慨的开支作为答谢
我渴望那天发生些什么
但那天什么都没发生
对于你我是陌生
可我怎么会爱上你呢
那么快 那么迫不及待
怕你是一条滑溜溜的鱼
怕自己悔恨
那天过后
我用你给我的钱买了台昂贵的望远镜
我哼着歌开开心心地把它架在了正对你窗口的阳台上
白天用布将它盖好
晚上我对你进行偷窥
我很小心
我从来没忘记关上屋里的每一盏灯
你的一举一动融入我生活
编辑部不时打电话来催稿
他们追问我到底在忙什么
我对他们说我暂时写不下去 我严重缺乏灵感
我想丢了之前写成的所有
我又一次骗得他们晕头转向
我的灵感越来越多
翻涌着从远处卷来拍打我
每个夜里我什么都不做
趴在黑洞洞的阳台上偷看着对面你的屋子
你常常伏在写字台上写东西写到很晚
你的灯一直亮着
我目不转睛地看着浑然不知的你
直到你熄灯去睡
之后我久久站在窗台前抽着烟
一边酝酿小说情节
交错的灵感啊 它们或许是对我一片痴狂的答复
只是我不再将它们写下来
我宽容地将他们全部包揽 存于内心
我不再写作
我的日子空了 却空前丰盛
我的灵感转化成最强烈的欲望
对着你 盯着你
一直向上攀登 头也不回
你不知道那火焰
你偶尔带女人回家
每次都不是同一个
我平静地望着你放了音乐那歌声我这儿也听得见的空荡客厅
你和女人欢笑着喝酒 一杯接一杯
然后你们抱在一起跳舞
再然后你拉上窗帘
把灯灭了
黑夜里我陶醉地想象自己是有幸被你放在身下的女子
我闭上眼临摹你的呼吸
我发出呻吟 在同样的潮汐中被埋没
最后我竟也满头大汗 精疲力竭
我这样耗着一天天过去
依旧懒得动笔
夜晚来临 一直到凌晨你熄灯
那之间是我最为快乐的时段
我的凝望和内心的激动
我的想象和漫山遍野流淌的欢欣
眼看生活愈发地艺术起来
那劲儿越来越足
每一个明天都叫我期待
我的骄傲劝我停步歇一歇
我停下来歇了大段时间
于是我的世界里终于一片虔诚
义无反顾 唯独对你
我和你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我变得内向 内心封锁
任何事若不是关于你都让我没兴致接收
我失眠 抑郁 对外界失去信任
我去看心理医生
从此我每夜临睡前服两片安定 勉强进入睡眠
药物让我更加死气沉沉
情绪安稳如水
却不再参与生活
每天抽大量的烟与药物对抗
它们水火不容也随它们去
我还是例行每一天的自我规定
往体内注入它们
记忆力衰退得迅速
时常丢东西 却再也想不起来曾去过哪儿
那天晚上我就这样犯了个大错误
我搭起望远镜
一如既往地盯住对楼的你
你仍是那样 做任何事都显得漫不经心
其中包裹着无人能效仿的迷人气质
那一夜你一个人在房间里
你手边桌子上放一瓶开了封的红酒
你放音乐
你难得撇开那些优雅的香颂
放起了地下丝绒
那也是我喜欢的乐队
每一首我都能随时接着唱下去
我是那样陶醉
都快忘乎所以
直到你突然像发现了什么似地匆忙走向窗口
从我正对着的那个位置一动不动地朝我这儿看
你一直站在那里
望远镜里你的脸上没有一点表情
你的眼神通过距离和镜头直射进我的瞳孔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我依旧那个姿势盯着你
我与你对望着 两分钟像一个世纪那样长
我无法思考了
如同邂逅一场毫无心理准备的艳遇
我如此克制着自己
而令我手足无措的激动和惊奇似千军万马涌上 仿佛随时可能冲破城墙
突然我意识到什么
当我确定真相
那短短一秒劈头给了我一生之中最严重的一次窘迫
我不知该如何收拾残局
我双腿发麻 站立不起
像裹着十二月寒冬的大衣缩成一团
我想变回一个小女孩 童真勇敢
渴望自愿承担那些对的错的
可问题是我再也无法变回孩童
不知过了多久 你从窗台前走开
顺手拉上窗帘
摇滚乐戛然而止
最后你关了灯
你关灯后我哭起来
像挣扎过巨大的劫难回到起点
万物空洞无神
我死死地闭上眼 像个瞎子站起身来摸索到墙角的开关
把这房间里之前一直忘关的灯灭了
我收起了望远镜 塞进箱子
我不到万不得已不迈进阳台
从此我拒收了来自你房子里折射出的所有光影
我恢复寂寞
心脏像被洗涤过
我开始长时间呆在屋里续写我未完成的稿子
一个半月后你从我对楼搬走了
我没有亲眼看见你带着行李搭上搬运卡车
但这在我脑海里真真切切发生了无数次
总之你是不见了
但我仍爱慕着你
你的离去和当初到来时一样美丽
所以我也仰慕那个离去的你
我仰慕所有全部的你
我戒了烟酒和药物
我做好心理准备去承受戒瘾那段时间会发生的一切难熬
奇怪的是我竟然顺利摆脱了它们
所有症状一齐消失
戒的时期我没有发觉哪怕一点儿的痛苦
之前那一些忧郁像是有人借给我的
在我还清了之后
甚至连痕迹都没留下
我写完了那部小说
我时常回想起那段光景
渐渐不再感到窘迫和无法面对
我深深爱着你 怀念你
也许只是因为
从头到尾
我们未曾相爱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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