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二菜市

       公众号《一城一目》约稿2024年12月12日刊登                                         

                                                                     一、

    我是1958年搬到文二街下宁桥宿舍，也就是今天的文二新村的，直到2015年离开。这近六十年的“民以食为天”，我对文二街菜场了如指掌得就像一清二楚自己藏了多少私房钱一样。

我从时间上，按照二十年作一个划分，便于叙述。

1958年到1978年可以作为第一个阶段。那个时段是改革开放之前，经历过“困难时期”和“文革”。

最早的文二街菜场是文二街商场的组成部分，国营的，沿着西溪河，与现在的测绘局科学研究所隔街相望。门面不大，左侧蔬菜区，偶尔间卖裤腰带宽的带鱼和黄鱼；右侧卖肉，基本是皮包骨头的肋条。这个菜场主要客户是周边文教区的几所学校食堂。那些事务长个个是采购“价廉物美”的行家里手，躲不起更惹不起。所以，轮到供应给我们的基本就是“榜眼”之后，直至“孙山”后的货色了。

我们的下宁桥宿舍虽然在当地是最主要的居民住宅区，但也不过百户人家。加上周边的农民难得也会光顾一下菜场。散户居民终究只能算弱势的少数人。

那一个阶段，居民与菜场的关系就像一个单位已婚的男会计和女出纳，哪怕天天耳鬓厮磨，也擦不出一点儿女情长。尤其是一段凭票供应的日子，居民总觉得文二街菜场的菜，颜值不如隔壁老王的女儿，所以宁可赶去卖鱼桥，甚至龙翔桥去买水灵灵的蔬菜和皮薄膘厚骨少的五花肉。后来，居民在菜蔬方面首先与周边的农民打成一片，家家在房前屋后开出了自留地，在蔬菜上基本做到了自给自足。以后，又自发搞起了畜牧业，几乎家家养鸡养鸭。我家还养起了兔子。

不过，凭票供应的那张票还是不可轻言放弃的。供应紧张得很，要想买到相对“格算”一点的菜，必须早早的去排一个队。排队的重任就落在小孩子身上。小孩子排队无长心，尤其天冷。怎么办？找一块砖或者找一个破篮子放在菜场门口。自然形成很有序的一排队伍。到了开始卖菜的时候，找到了自己放的那块砖或是篮子就诸事大吉。大家不争不抢，约定俗成。

1978年到1999年是第二个阶段，改革开放了。整一个文教区的人口急剧增加，加之小吃店、饮食店雨后如春笋，原来的菜场已经不合时宜了。大量的菜担从四面八方来到文二街，在原来菜场的南北两头自然形成了长约五十米的集市，供应的花色品种大大丰富了。淡水产品从新安江的鱼头到家门口水沟里的泥鳅、黄鳝、河蚌、螺蛳应有尽有。一些沿海“行贩”带来虾皮、虾干、海带一类的干货海产品，还有斩去头的马面鱼，非常便宜，很大。鸡鸭也成群的大举进攻，杀白鸡供不应求。

来卖菜的有两拨人。

一拨是菜贩，从外埠兜来的菜在此地卖，赚个差价作为营生。一拨是周边农民，以自家自留地的菜或自养的鸡鸭或自捕的鱼虾为主要商品。鉴别两者很方便。菜贩买菜有套路，还未等你看清秤花就已经报出售价了，所以买他们的菜，哪怕不懂秤也最好装模做样的拿过来看一下，然后果断的说“不准的”。十有八九会有意外之喜。

另一拨是周边农民，很老实。带的菜也新鲜得“灵魂都没透出”。他们往往带的还是祖传的十六两秤。许多老年农妇秤完了，算半天还没出结论，干脆就说：哎，你说好了。你说多少是多少。

那个时候买菜的人绝大多数都是附近的一些学校教职员工或是居家主妇，很讲信用，但锱铢必究。对卖相好的菜，不善于讨价还价，算好了价格照数支付，充其量只会给那些菜贩、菜农讲一些类似于像四舍五入方面的知识，能少几厘也不无小补。

这个自发形成的菜场虽然满足了很多吃食店家和居民的需求。居民慢慢的也有了冰箱，买一周的菜，量大也不愁变质。反倒是商贩的后勤保障滞后，稍微高档一点的、需要冷藏保鲜的总难落地。尤其是市场基本属于无序管理，影响交通自不待言，食品安全和环境卫生更是很难一步到位，所以到了1999年，有关部门利用了原来的一个旧厂房改建成了今天我们所能看见的文二菜场。

1999年的菜场已颇具规模了。

这个菜场它规模在当时整个杭州也算比较大的了。朝南三扇大门加上朝东边门，进出很方便。里面南北三条主道，东西三条主道，纵横交错。中间的南北主干道把菜场又划为东西两区。东区是各色时令蔬菜，商家基本以省内市外的女性为主。西区是荤菜为主。西南面一溜肉铺。规模较大的是五六位安徽来的年轻帅哥。隔壁一家肉铺中有位非常漂亮的少妇，斯斯文文的，用现在的话说“明明可以靠颜值，偏偏要拿斩肉刀”。西北面一溜活水产。水产又分卖河鱼和海鱼的。一家最大的水产品摊位是一家沾亲带故的蒋村人，掌舵的是位体格硕壮的大嫂。我与她用余杭话无缝对接，相谈甚欢，自然不用担心他们会给我买“晃秤”。肉铺和水产之间的两长溜货摊，主营河蚌，黄鳝，湖蟹，泥鳅的一般都是从湖州进货的瓶窑、良渚人；卖小海鲜的基本是沿海宁波、象山家里多少与渔民沾边的女性。

商贩都是灵光人，见有顾客就会主动迎上来。他们的火眼金睛，能对男人的称呼，在“老板”和“老师”间自由切换而不让对方别扭。至于对女性的称谓，则一律往年轻的直系三代辈分上报。所以上一趟菜场，除了装满菜篮子，还会好好满足一下亲情。

印象中，农贸市场或者菜市场最是人声鼎沸，讨价还价的，喉长气短的。唯独在文二街这个菜场，非常的君子。估计是来卖菜的顾客一般都是周边的一些所谓有文化的人。盛名几十年的文教区，已经养成了交谈不能大声言语的一个习惯。大约商贩也受了这个影响，加之所有商贩都知道和气生财，所以文二街菜场的一大特色，就是没有高声喧哗的。这一点大概在整一个杭州市也是独一无二的。

文二路菜场的管理也正规了。东南角有处“公平秤”，有值班人员守株待兔，发觉市场某商家的秤不公平时便会立马前去行使职责。不过，好像基本没有出现过此类情况。起码我没看到过。

活禽摊位不在菜场内，而是在二十米开外的另一简易建筑里，既避免了屠宰的血腥气味，又隔离了鸡鸭的呱呱合唱。

只是美中不足，整个市场与外界自然温度完全同步——冬冷夏热。我太太某夏日下午去采购，居然中暑而“热昏”在菜场，引起商贩同情心爆棚，七手八脚给予我太太防暑降温。至今心存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