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今年的2月18日上午,携妻与杭州“纯正年代”书吧的朱锦绣老师一路高铁狂奔,去上海参加温州老乡叶国传大哥的《非器斋诗钞——回文诗词三百首》研讨会。
叶国传先生是我内心十分钦佩的一位大哥,虽然认识还不到一年。这次受邀去参加上海炎黄文化研究会,上海诗词学会专门为叶大哥举办的研讨会,窃喜亦为大哥喜。
研讨会选择在上海市文联内召开。出席的各路专家有上海炎黄文化研究会常务副会长、上海诗词学会正副会长、上海市文艺评论家协会副会长、上海市文联理论研究室主任、上海市作协诗歌委员会副主任等等,包括《文汇报》文艺部副主编,上海各诗社社长、复旦大学和上师大的教授,来者都是在上海乃至国内外格律诗方面说话有分量的。作为牵线张罗的上海投资公司总经理王养浩先生,在格律诗的造诣上也非等闲之辈。
据介绍,能假上海文联会议室开研讨会的都不是一般人。外地来沪的,叶国传先生是第一人,足见上海主办单位给予叶国传和研讨会的规格和档次。
中午时,我们已到会场。时间尚早,主客均未聚齐。我们有暇四面逛了逛,也好回去对“江东父老”有个交代。
上海市文联在静安区延安西路238号。会议室在文联的一幢意大利文艺复兴风格的古典小楼的一楼。小楼原是旧上海意大利商务总会。上下4层约五百平方米。外立面漂亮的柱廊冷眼无言的望着耸立在远处的现代高楼。水泥粉刷的外墙有阴刻水平线条,转角处多有细节修饰。木制矩形门窗,窗楣、窗沿均有石质图案装饰,内饰精致,保存完整。
这幢旧上海意大利商务总会的柱廊,有说是爱奥尼柱式风格,也有说是科林斯柱式风格的。希腊古典建筑的三种柱式:爱奥尼柱式、科林斯柱式、多立克柱式。古希腊雅典卫城的胜利女神神庙和俄瑞克忒翁神庙采用的是爱奥尼柱式。她的特点是气质优雅高贵,纤细秀美,又称女性柱,柱身一般有24条凹槽,柱头有一对向下的涡卷装饰。而雅典的宙斯神庙采用的是科林斯柱式。科林斯柱式比爱奥尼柱式还要纤细,柱头形似盛满花草的花篮。
这幢小楼的屋顶山墙带有佛莱芒风格的博风板。博风板是屋顶两端伸出山墙之外,用来防风雪,遮挡桁头的。北欧佛莱芒风格特点就是屋顶很尖,便于冬季积雪迅速下滑,以免压垮屋顶,(南欧地中海沿岸的屋顶角度就坦多了,只须排水便可)。正立面左右对称,阳台模仿天井,难得的入乡随俗,参入了中国传统建筑“五开间”的构思。
我边看边想:见过这幢楼的,几乎没有一个不说她漂亮的,但真的要细究这楼是什么风格的,有什么道道,恐怕语焉不详的几乎占了全部,包括我甚至包括在里面办公的。艺术这东西,真是不好说,让人看了舒服是至要的。你说好就好。你说不好?未必。所以,最怕一定要说出个子丑寅卯。好不好,实在是种感觉。感觉这东西是意会而难言说的,连创作者自己都未必说得透彻,何来事后在边上起哄的能说得头头是道。
叶大哥对这次回文诗研讨会的态度,基本是淡如水的。估计是碍于面子,不好意思不喝这杯敬酒。诗是抒发个人思想感情的,《毛诗序》说:“诗者,志之所之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情动于中而形于言。”虽然叶大哥是个极富感情之人,但又恰恰不擅长或者不随意与人交流感情。
所谓情投意合,我以为只有情投了方能意合,就如我和叶大哥。
二、
知道叶大哥其人实属偶然。这要从去年夏末说起。朱锦绣老师通过微信传给我一段琵琶视频,说是她闺蜜的大哥叶国传即兴演奏的。我听了后,回了一段感想:“先生的琵琶炉火纯青,传达的是自已内心独白,有我无它。感人! 不为炫技,不哗众取众的艺术越来越缺失了。先生的琴声是以自我为轴而幅射他人,反观今天有许多艺术成了取悦他人而后悦已,不说堕落了,起码本末倒置了。”
我以为“有我无他”是一种境界。以主观之情审视世间万物,为有我之境。正所谓“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情人眼里出西施”。“无他”就谈不上排斥或迁就外界之“他”了。这种境界是自信和能力的叠加。自信,就会让精神有美好的栖息之地。能力,就会让精神世界的美好付之行动,得以表现出来。
这是我对叶先生的初次印象。估计朱锦绣老师传达了我的评说。不几日,我收到了叶先生亲寄的《非器斋诗钞》。收到《非器斋诗钞》后,我在微信上留言:幸得叶兄赠书。叶兄国传琴操超群,字画了得,更是回文诗妙趣横生且有三百首之多,前无古人后亦难出其右。
快速浏览全书之余,我对其中绝句64爱不释手。诗云:“知君有事少闲日,寄雁秋声传好诗,时时念尔望微信,字字深情忆久思。”看来叶先生的这位好朋友平时很忙,所以叶先生不便洋洋洒洒,絮絮叨叨了。想朋友,就让鸿雁传“诗”。诗,字少而意深。朋友自然心领神会。而倒读则意蕴迥然。“思久忆情深字字,信微望尔念时时。诗好传声秋雁寄,日闲少事有君知。”叶大哥对自己“闲云野鹤”的生活有一份自谦,也颇感谢朋友的谅解。这首回文诗顺读和倒读,刻画了生活境遇十分不同的两个人物形象,他们互为知音,彼此牵挂,读来十分感人。
去年10月29日下午,在杭州纯真年代书吧有过一场别开生面的——温州人叶国传先生回文诗词集《非器斋诗钞》品赏会。包括知名学者、非物质文化遗产研究专家、诗词爱好者等近百书友参加了此次活动。我有幸见到了叶大哥。可惜日程安排得满满,与叶大哥一见如故的促膝而谈只延续了一刻钟便中断了。那一日也没有机会再叙,一直到此次上海再见。
话虽交流不多,但我意外获喜。叶大哥特意准备了一首专为我做的藏头回文诗,嵌入了我的姓名。叶大哥说,这是他首次特为。他听朱锦绣老师说,我酷爱音乐,尤声乐,故脑子里油然迸出“徐小多”句。如此,让我受宠若惊。
回文诗用的是词牌《长相思》;双调三十六字,前后阕格式相同,各三平韵,一叠韵,一韵到底。正读“河满荷,香逸荷,梦入蓬船载月多,小徐和曲歌。”倒读“歌曲和,徐小多,月载船蓬入梦荷,逸香河满河。”深有意境且美。
品赏会主持人朱锦绣老师介绍了年逾古稀的叶先生:上世纪六十年代,叶先生师从古汉语学者王敬身先生学习作诗填词,后与音律学泰斗潘怀素先生相交甚笃,从这些亦师亦友的忘年交情中汲取学养。秉着一份深深投入的创作痴情,四十年来,叶先生隐于温州繁华街市背后,穷才力予回文诗创作,一共二千多首,精选三百出版了《非器斋诗抄》。叶先生博学多才,在钢琴、书法、音律等艺术领域均有极高造诣,尤以琵琶弹得出神入化,而立之年便有“琵琶传”美誉在外。
叶国传先生亲书了自己作品,对大家从韵律,节奏(平仄),对仗,格式,用典……娓娓道来。我亦趁兴在叶大哥的琵琶声中念了绝句64。
回文诗创作颇费周折,属中国古典文化的“高冷”奇葩,古来涉猎者寡。今遇快餐文学当道,回文诗濒于失传,亟待抢救和传承。我向在场的呼吁,希望叶大哥传承的濒危回文诗能申报“非遗”,还其文学价值和影响。为中国文化,也为叶国传大哥。
杭州品赏会接近尾声,叶大哥已被“粉丝”团团围住,我便与大哥告辞。虽匆匆,但预感此生将于叶大哥不在乎“朝朝暮暮”了。
果然,不出半月,我骑车不慎,摔了个髌骨粉碎性骨折,在床上不痛独苦,百无聊赖。叶大哥得知了,又作回文诗以慰我:
知君有疾难行步,坐爱闲眸望远天,诗读回文妙句叠,月明一地两情牵。
牵情两地一明月,叠句妙文回读诗,天远望眸闲爱坐,步行难疾有君知。
三、
今天的研讨会不知是怎样的呢?能有多少时间和叶大哥说说话?未知。
上海朋友确实很认真。到了下午一点半,研讨会准时开始。一下就显露出与杭州“纯正年代”品赏会不一般的学术风格。上海果然大都市,杭州不过是上海的后花园,所以,上海在介绍各位与会专家时,正式得有点让人不得不危襟正坐。我偷看了一眼叶大哥。他头微前倾,在主持人介绍逐位时礼貌的鼓掌,脸上没有表情,不悲不喜,不卑不亢。
上海专家中,地位最高的是上海炎黄文化研究会常务副会长。这位甚有风度,不言自威的领导言简意赅的表达了对叶国传先生坚持创作两千一百五十首回文诗的敬意和对此次研讨会的重视,希望大家畅所欲言,彼此交流彼此学习,对中国文化的创作和传播有所裨益。
与在杭州品赏会上的娓娓道来,侃侃而谈有所区别的,上海的研讨会上,叶大哥居然摸出一张发言稿,气沉不了丹田的照本宣科起来。无非是“各位尊敬的领导,各位尊敬的专家,大家下午好……”云云。好不容易可以介绍自己的回文诗了,叶大哥对着语音失真的话筒,费力的挑了几首有代表性的作品讲解了一番。场面远不如在杭州热闹。谁知,待叶大哥坐下,好戏正式开场了。
上海的专家个个身怀绝技,谈吐不俗。更让人佩服的是,他们在很短的时间里,居然把《非器斋诗钞——回文诗词三百首》认真读了,还仔细研究了一番。
大家对叶大哥给予了很高的评价。上海市文联理论研究室主任,上海诗词学会副会长兼秘书长胡晓军先生的评价比较具代表性。他说:叶国传先生“一是在数量规模和体裁系统两方面传承和弘扬“中华诗歌品类中自古即备此一体”(郑孟津《非器斋诗钞回文诗三百首·序》),作者不但作了大量绝句,且涵盖律诗、小令、对联、趣字回文(包括顶针、拆字、十字)以及诗词合璧等等,曲尽其妙,尤其是不见古人创作的十六字令,作品丰赡,其中探讨了形式到内容的多种变化。二是创作的初衷,试图拓宽题材、开掘主题、扩大阅读对象,大有为当代的回文诗树立一根标杆的尝试。这里包含两个方面——第一方面,是力求与创作其他诗一样做到思想情感出乎其内,发乎其外,自然流露,然后选择字词,加以修饰,成为回文体裁。第二方面,是力求正反两读呈现多义,尽量避免合掌,谋求互文共生,扩展内容和提升意境。总之,非器斋的回文诗创作,力求对这一特殊体裁及其特殊审美趣味的继承、创新与弘扬,好比在传统武器库中,不取十八般兵器,只取一件奇门暗器,不但按古谱演练,更是注入了自己的思想观念,出现了自己的练法,产生了自己的套路。受此启示,推而广之,我认为对于传统艺文品类(“非遗”)形式的继承与创造,今人既可以从外注入现代性以激活之,更可以自内发掘现代性以萌生之”……
不过,赞美之余,在座的各位专家也毫不掩饰的对《非器斋诗钞》和回文诗谈了各自的意见。他们或引书中诗句,或据前人所言,努力佐证自己的观点,自然也是言之成理,言之有据。大约在《非器斋诗钞》未涉及“家国情仇”的内容故而略显单薄和部分回文诗略失章法这两点上,专家彼此还发生了相背意见。
我又偷看了一下叶大哥。显然“研”与“讨”开始吸引了他。叶大哥的整个姿态轻松了许多,偶尔还回应一下专家的提问,脸上显露出了对发言者的关注。那神情像极了考试结束了,在听老师点评试卷的学霸。我估计叶大哥心里,对所有的意见,大概只有四字两对——“不错”、“不对”。
会上有专家提到数次,说回文诗是一种文字游戏。我认为这是对回文诗的误解。清末民初的刘坡公在《学诗百法》说:“回文诗反复成章,钩心斗角,不得以小道而轻之。”某公说是文字游戏,刘坡公却以为不是,两者,作为俗人一个的我自然相信刘坡公。我在研讨会上的发言也直言不讳地提出了我的认识。
纪录片《舌尖上的中国》总导演陈晓卿引用美国三年级孩子的一句话。孩子说:“由人类创造并由人类享受的一切,就叫文化。”今天我们济济一堂高谈阔论,毫无疑问,回文诗是文化。同样,回文诗也是文学,是以语言文字为工具形象化地反映客观现实、表现作家心灵世界的艺术。符合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的定义,是具有杰出价值的民间传统文化表现形式或文化空间。
2006年5月,国务院公布了首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其中“楹联习俗”名列其中,归于“民俗”类。前不久,福州的“诗钟”也入选福建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的项目中,归于“传统技艺”类。
回文诗有艺术价值。叶大哥在努力传承。在杭州、在温州、在上海,我坚信在使用汉字的地方,回文诗一定有很大的影响。可是,它的前景很渺茫,谁也保不住那一天就没有人再写回文诗了。它已濒危。我在研讨会上再一次对上海的文化有识之士鼓与呼,希望在热心人支持和专家的指导下,推动回文诗列入非物质文化遗产行列,让回文诗这一文化艺术珍品得以活态传承。
时光很短,一下就到了研讨会结束的时间。照例,意犹未尽的众人捉对继续倾诉宏论。叶大哥倒闪在一边,为获书的签上笔名,至签字笔失墨。他又将自己从温州带来的墨宝馈赠众人。他对别人对他书法造诣的夸奖置若罔闻,倒是对自己不用狼毫,不用羊毫,只用两岁白毛乌骨鸡肚子上的鸡绒制笔,花了一番解释,神情难掩一丝得意。所有会议的压轴就是拍照。叶大哥自然当仁不让的成为了道具,与甲合影,与乙合影,与甲乙合影……
终于到了只剩我们几位来自浙江的同乡聚在上海市文联的大门口留影了。叶大哥走近我,握着我的手,久久不放,“我们有缘啊”。此一刻,千言万语很苍白。叶大哥是个不轻易让人靠近他心底世界的,而这一刻,“我们有缘啊”是他把一把开启心底世界的钥匙给了我。
晚餐中,晚餐后,第二天的早餐中,早餐后,我与大哥相聊甚欢。大哥夸奖出自书香门第的大嫂“没有她,我就饿死了。”大哥说,在下雨天的晚上去江中游泳,感觉太好了。大哥说,人吗,不饿死不冻死就好,要做喜欢的事。
叶大哥平日“往来无白丁”,我大概是属于混水货特例,不纯白也好像有点墨。说到我妈妈是地道瑞安人,而我对温州十分陌生,叶大哥邀请我一定要去温州找他,聊聊天,听听交响乐,体会一下四声八调的温州母亲方言。市区有一套房子空着,我爱住多久就住多久……
或许是我身上流着温州母亲的血,我与朱锦绣老师,和叶国传大哥一见如故。我非常乐意与叶大哥在温州再见,大概就在不久的某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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