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女人

作者: 温斯屿 | 来源:发表于2021-11-18 20:56 被阅读0次

          “看,那个女人又来了。”

          淡薄黄光化解了迅疾的冷风,半空寒凉的风声随着暖意落入平地,白沙镇迎来一位不速之客。

          村口,牧羊人迎风嚎着振奋的曲调,慈颜瞧向草地间一群被镀上烟灰色的小羊。秋季转瞬,草木枯荣,羊群此刻悠闲吃着干草,所过之处留下一粒粒“羊粪蛋”。而后随着牧羊人牧鞭的声响,羊群逐渐聚拢潜入草地,往更深处品味秋冬季交错混杂的气味。

          就是这时,白沙镇村口走来一位步态蹒跚,身姿削弱的妇人,土褐色的脸显现出少许皱纹,每走一段路,时而咳嗽几声。从她气喘吁吁的状态以及那身醒目的“灰袄”断定,定是赶了不少路,而且车辆颇多,汽车尾气及地面的飞沙走石,让“红袄”演变成“灰袄”。

          逐渐走近后,才发觉妇人头顶裹着草绿色的头巾,也被灰尘袭击,色调萎靡下去,唯独稀奇的是那双眼眸还算明亮,东张西望的神情像在找人。村口处是一间小卖部,门口有一块青石,岁月把它打磨的油光晶亮,上面还铺着用棉布编织的坐垫,也被摩擦得丧失了原本色彩。

          看来这块,人没少落坐。

          妇人步行至小卖部门口,在门前的青石上缓慢坐下来。两双交叉放于腿上,眼神撇向一处,断断续续的咳嗽声惊动了方圆的八卦论者,都前来驻足观望。偶尔从这群迅速组成的八卦队列中飘来几句:

          喂,我说你这婆娘,怎么又来了?

          还是找你那失散的女儿啊?

          你这大红袄不错嘛,脱下来我试一试?

          要我说你就别找了,随便抱养个闺女过日子得了。

          从轻蔑的目光以及烈喉中喷出的讽刺语,不难得出结论:他们并不是第一次见这位妇人。只是,妇人无论遭受多么恶毒狠辣的攻击,依然纹丝不动,这就给了更多长舌妇八卦的机会。

          毕竟茶余饭后的说辞源于这群无所事事的村民。

          妇人原名叫秀芝,三十年前嫁到井口村,与白沙镇相隔不远,夫妻关系也还和睦。后产下一对龙凤胎,不幸的是儿子在十岁那年失足跌入井里溺亡,原本这就够让人痛心疾首,谁承想后来女儿被人贩子拐走,让原本凄惨的家庭更是雪上加霜。

          那几年刚好是人贩子猖狂的岁月,不仅井口村,白沙镇也丢失了两名孩童。这于当地而言,案件属实不小,后来在警察多重追捕、搜查下,终于显露端倪。

          这是来自四川一个贩卖团伙,专捡落单的儿童下手,而后经中间人转手再售卖到全国各地,可谓丧尽天良。在重重拷问下,终于水落石出,白沙镇的两名男儿童也如愿回了家,可是秀芝的女儿——芳芳仍旧杳无音讯。

          据人贩子交代,芳芳因长相不凡,价格自然水涨船高,倒手了好几家才顺利出手,现具体在何处不为人知。凶手俨然落网,可秀芝却依然一无所获,明明她报的警,别人的孩子都回家与家人......团聚了,为什么芳芳不能......

          芳芳......到底去了哪里......

          先前痛失爱子还未缓过劲,现如今女儿也似人间蒸发般,悄然消失。多重打击下,秀芳精神受到刺激,自那天起再也没说出过一句话。

          秀芝丈夫是个沉默寡言的性子,痛失爱子爱女,还得照料精神失常的老婆,肩上的担子像山一样沉重,但他从来不抱怨。旁人于他眼眸中捕捉到哀痛的神色,只能安慰他几句,什么忙也帮不上。

          几年过去,在丈夫精心照料下,秀芝病情好转,精神恢复如初,只是仍旧不肯开口。后来唯一一次开口便是哀喊芳芳的名字,“芳芳......芳芳......”叫声哀怨凄苦,任听了都想落泪。仅呼唤那么几声,便重新一如既往般鸦雀无声地待着做活计。做上一阵,也总要抬起头来,望望外边的动静,生怕错过任何有关芳芳的蛛丝马迹。

          两年之后,丈夫因工作调动要去往外地工作,秀芝说什么也不肯走,嘴里念叨着芳芳的次数愈来愈频繁,丈夫只好一人前往,独留秀芝在家。后来听得旁人闲言碎语,白沙镇村口有一女孩,相貌举止像极了芳芳,秀芝火急火燎奔到白沙镇村口,什么踪影也没见到。虽如此,秀芝却不放过任何一丝机会,只要有时间,她便来到白沙镇村口等芳芳。

          仿佛这成了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情。

          后来,全镇都跑遍了,还是瞧不见曾经......那个熟悉的身影。

          几年之后,丈夫在外地混的风生水起,瞒着秀芝另找了个女人。只是每月还照样寄钱回家,并声称不回去了,要在外地发展。他明知秀芝不会来找他,才肆无忌惮找上新欢。男人果然有了钱就变坏,从一天一个电话到几个月都不见得联系一次,慢慢地,秀芝也不再抱希望。人各有志,她不能拦着别人的前途。虽如此,但秀芝并不气愤。

          今天,秀芝又从井口村蹒跚来到白沙镇,路途不算远,但要步行至此也不算近,何况这条路运货车、装煤车来来往往,街道上面目全非,到处洋溢着汽车尾气和混杂泥土的臭味。让姗姗而行的秀芝为了难,可是眸子却愈发清亮,要找到芳芳的念头从来没有打消过。

          刚一坐下,周围七嘴八舌的村民又来围成一团,讥讽着秀芝。秀芝见怪不怪,充耳不闻,从来不与这群八卦的村民多说一句。

          在人们眼里,这无疑是一个发了疯的糟老婆子,到处追寻失散女儿的痕迹,对自己不管不顾,反倒秀芝像个落难者。

          灰白色的烟土荡漾起来模糊了红色的弱影,在夕阳拉下帷幕时,秀芝仍旧坐在青石上,动也不动,就那样坐着。

          人们不会知道,在那长长的街道上,村口边,那个女人炙热的眼睛里闪动的是对女儿多年的惦念。

          那双伤情的眼眸下,分明在叫喊着“芳芳”的名字。

          那个女人,其实一点也不奇怪。

    相关文章

      网友评论

        本文标题:那个女人

        本文链接:https://www.haomeiwen.com/subject/nfeqtrtx.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