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入狱之前已经脱去了宫人的身份，所以虽然我在宫里仍然住在长公子邸，但出巡在外，我名义上是作为官家女眷随行的。有单独的车马，甚至如果登记一下，从家里带一两个婢女来都是可以的。
我嘱咐了胡亥不要把今天的事情说出去，就让他回皇子那边的车队了。
“到底怎么回事？你别告诉我墨家也掺合进来了。”
既然跟风家没关系，他又是墨家灵子，我就得替墨家担心一下了。毕竟巨子的事情上我永远欠墨家的人情，我也不希望墨家真的因为卷进刺秦计划而被诛灭。
“我一年前就脱离墨家了。隐灵教也都已经全部离开。刺杀秦皇，是我自己的决定。”
“也无人指使？”
不经人指使而行刺的，我只见过高渐离一个。毕竟刺客的出身都是很低的，名留青史的那几个，专诸、要离、聂政、荆轲，都是收了重金来报主子的知遇之恩，这些是极少数见光的。哪个权臣不养几十甚至上百个负责暗杀的刺客呢？风家因为是全国的组织，可以随时调用的就有三千个。
“我没有跟你说过我的姓氏，我是韩国新郑人，姬姓张氏。”
“新郑张氏？”且不论我对天下豪族都有了解，就是不了解，谁会又不认识韩国的相国，“你是张相的后人？”
我给疆儿剥着莲蓬：“从你的曾祖父张开地开始，张家就担任韩国的相国，之后就是你的祖父。他们两个一共辅佐了五位韩王。子房是遗腹子，韩国灭亡的时候他刚好不满二十，所以不曾为官，也没有取字。后来流落到墨家，成为隐灵教的外放灵子。”
有这层关系在，我就完全能够理解他为什么不跟隐灵教一起东渡了。
六国遗后，特别是五代相韩的张家，灭秦复韩的愿望就算付诸于刺杀，也不能算偏激。
燕太子丹派荆轲刺秦是出于私愤，高渐离秦廷筑击是出于义愤，子房博浪击秦则是为国复仇，三者纵有高下，也仍然都是刺客。
“张家五代相韩，子房兄要是死在这里，未免太不值当。”
我原本觉得魏国已经相当不会用人，现在觉得韩国也半斤八两，最顶尖的水工郑国被派出来当细作，可以比肩商鞅的韩非子被丢出来当细作，现在连相国之子也做起了刺客。
到底是四面受敌的小国，天天周旋于各个大国之间，不贵重。特别是申不害变法之后，一群人天天就只想着怎么告密怎么刺杀怎么窥视人心。
要是换了别人，我可能会觉得是件很有胆色的事情，但他可是三杰之一的张子房，秦人不认识他，汉人还不认识吗？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以他出身之贵、涉猎之广、谋算之明，三十岁的时候，去学荆轲之流。我只会觉得可惜。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有身份的人，却这样不爱惜自己的性命。
陛下出行的时候为了防备刺杀，准备了很多辆相同的副车，这种情况下，没有谁会选择盲击。他必定有消息渠道来查明陛下所在的马车，但很明显这个消息来源并不可靠。
我暗暗计算了一下，如果是我来组织行刺的话，虽然陛下的车驾是保密的，但我可以用排除法猜个八九不离十。几位夫人的位置对我来说都是确定的。
而知道胡亥和扶苏的位置，也就能知道哪一队是众皇子。
实在要确认，还可以找中车府令赵高，只要别被他察觉目的，不是危害陛下的事情，就没有钱问不出来的。
但子房就没有我这么好的消息来源了。那次刺杀轰动天下，其结果也令人叹惋。一百二十斤重的大铁锤误中副车，直接把那辆车砸了个稀烂，却未曾伤到陛下分毫。和他一起的那名勇士也当场被诛杀。他如果不是刚好被胡亥发现，刚好胡亥是我弟弟，我又刚好认识他，还是极少数有能力解决这件麻烦事的人，他也绝对难逃一死。
毕竟对这次刺杀主谋的通缉可是大索天下，所有郡县封城搜捕，整整十天，人人自危。特别是阳武县，本着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的理念，几乎没剩下几个成年男子。
我要怎么样，才能把这个货真价实的刺客运出城呢。不对，现在把他运下马车都困难。
声东击西的法子用不了两次，否则太招嫌疑。我打量着他姣好的面孔，突然有了一个主意。
我先把他藏进毯子里，等婢女回来，我只掀开帘子的一角，我拿临时止血的帕子晃了一下，假装惶急羞赧地悄悄道：“我月信突然来了，本来不在这几天的，什么都没准备，才发觉衣裙脏了。你去行李里拿一套我没穿过的干净衣服，宽松些的。不要让人看见了。”
婢女忙垂首出去了。
我交代道：“下车之前我会把她打发走，让其他人侍奉。我会一口咬定你是风家的女眷，你不用说话，和我一起下车就行，到了住处，我再另想法子。”
“女眷？”他反应了一下，“所以说那衣服？”
我估算了一下：“可能肩膀稍微窄一点，长度稍微短一点，但是总体应该是合身的。说是齐国女子里身材高挑些的，也不算稀奇。”
连陈平都控制不住嘴角的抽搐：“你……好样的。亏你想得出来这么损的主意。”
“陛下全天下地搜查刺客，一个来历不明的男人从我马车里出来，伤口还一致，不仅他肯定没命，我也要受株连。在那种情况下，只有扮成女人才不会被盘查，何况我也不可能要到男装啊。也就是他面皮好才能扮的像。否则画再浓的妆，仔细一看也能认出是男的了。”
我理直气壮地补充道：“我拿给他的又不是曲裾，就是普通的上襦下裙。除了花色繁杂点，跟你们现在穿的没有任何区别。再说他总得换衣服，总不能穿着血衣下车。”
“那倒也……可以理解。”
“对吧，然后就是梳妆，这一步——”
他赶紧接：“就先略过去。”
疆儿神采飞扬：“别略过去啊，我还想听呢。”
陈平轻敲一下他脑袋：“好的不学坏的学。”
“那我就略过过程。反正他打扮出来比我还多三分颜色，谁也认不出他是个男的。”
我把他安置好。次日请赵高疏通了关系，虽然封了城，没人能进出，但打点疏通一下，送个女尸出去还是可以的吧。毕竟死生为大，丧葬为重，体面人家谁肯错过下葬的日子。就是塞一镒金子，也不是什么罕事。
风家豢养杀手多年，阴阳家也有人专研闭气养生，一起用假死药骗过了验尸。总算把他送出城接到了风家的据点。
但很快，我就要开始后悔这件事了。因为那个和他一起的大力士，被查明是东海一支的秽人，为沧海君门下。
单是秽人两个字，已经足够让我起疑，现在又查明了就是阿兰卓原本所在的部落，我怎能不惊心？
我又想起，我见他的时候，是二伯死前的三天。如果他真的接手了二伯的愿景和与秽人部落的联系，而二伯的一部分旧属就是情报的泄露者，那这个人，可就远比我想象中更复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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