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

作者: 想念山东的你 | 来源:发表于2019-02-20 22:20 被阅读9次

    母亲属鸡,生于1933年吧。

    母亲出生的时候,家道应该已经中落了。不知道母亲是不是出生在那座曾经做过木器厂的大院里。

    那是一座十六间房的院子。前后两个院子,各八间房,院落很大,房子也很大。我小时候那院子还在,可惜前面的八间房子因为发大水冲坏了。母亲小的时候,这里就是她的乐园。院子里种满了母亲从各处搜罗来的花木。母亲从小喜欢画画,并且无师自通。那时候,农村没有那么好的教育条件,母亲就爬到落了一层灰尘的桌子上,蹲在上面,用手指画各种花卉,小鸟,蝴蝶。以至于后来,我们村子里的姑娘要给未婚的夫婿绣个鞋垫,结婚绣一对儿枕头,都是来请母亲画个花样。母亲没有兄弟,只有一个妹妹。也许是不自觉的,就把母亲假充男儿教养了吧。所以,母亲是那种很豪放的女性。在那个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年代,大多数的女孩儿是不识字的。母亲却读了六年书。姥爷七代单传,到母亲这一辈,算是终结了。我想如果姥爷不是英年早逝,说不定姥姥也会生个儿子的。

    太姥姥和姥姥合不来,却跟母亲合得来。我们小时候,经常会听母亲说:你们太姥姥说、、、

    似乎母亲太多的人生知识来自于太姥姥。母亲六岁时,家里开始给她裹脚。母亲说,一双脚拿一条长长的白布缠起来,后面的几个脚趾头都是要被折断的,疼的不能走路,就嚎啕大哭。哭得太姥姥不忍心,就偷偷地给放开了。姥姥抱怨太姥姥惯孩子,将来会嫁不出去,谁成想,赶上了好时候,解放了中国妇女的脚。母亲算是个幸运儿,因为同龄的女孩都是裹了脚,后来解放了又把脚放开的,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走路还疼。

            母亲从小就是个热心肠,村子的西边有一条河,一到雨季,河水就会漫上桥面,桥不是很宽,河水很急,小脚的大娘婶子都不敢过河,母亲只要是碰上了,就会把她们背过去。我小时候跟着姥姥去河边洗衣服,还会听到老太太们夸母亲呢。

    母亲十几岁,赶上了全国解放,以母亲的性格,在当时是先进的,又因为识字,算是个文化人,而当时政府正缺少有知识的人才,于是,上级部门就去动员姥姥和太姥姥,让母亲跟着部队南下。因为姥爷的缘故,家里已经没有了顶梁柱孤儿寡母确实不易,母亲到底没有走出去,最终做了个家庭妇女。

            姥爷算是地下交通员吧,给当时的游击队传递情报。四七年国民党反攻,被还乡团给杀害了。我小的时候,母亲经常跟着公社上的报告团到处做忆苦思甜的报告。我那时候小,母亲不放心把我留在家里,就带着我,经常的在后台听到母亲哭的泣不成声。那时候不懂事,不明白母亲为什么一说到姥爷去世就哭成那样。后来长大了,也经历了失亲之痛,才明白,有些东西放在心里还好些,拿出来晾开了,依旧是鲜血淋淋。

            母亲小时候,家里已经只剩下了 一片河沿上的薄地,种不了小麦,于是,太姥姥就带着母亲种地瓜,玉米,大豆,芝麻。收下来的地瓜晒成干,秋后,太姥姥就领着母亲,牵着牲口,去很远的地方换成小麦。过惯了锦衣玉食的太姥爷就骂太姥姥伤风败俗,他尹家的女儿是大家闺秀,带出去抛头露面丢人现眼。一辈子在太姥爷面前低眉顺眼的太姥姥那个时候已经敢回嘴了:不是我们娘俩抛头露面,一家人吃什么?

            据母亲说,那个时候的太姥爷依然游手好闲,挑三拣四,有一次他去河边钓鱼,钓到了一条一尺多长的红鲤鱼,太姥姥怕费柴草,就放在煮地瓜的锅里给他蒸熟了,吃饭的时候,太姥爷一尝他的鱼味道不对,端起盘子就扔了出去。所以,母亲每次说起太姥爷,总会说,这就是上天派来的销财童子,那么大的家业,愣是让他给败光了。每当母亲说起这事,父亲就会说,幸亏早年间就败光了家产,要不然,你家得是个地主成分。

            母亲虚岁二十嫁给了父亲。祖父嗜赌如命,所以,家里很穷。母亲嫁过来没多久就分开单过了。父亲和母亲住了两间房,没有锁。家里穷的什么也没有,母亲回姥姥家,姥姥给几斤豆油,母亲拿回来不敢放在明处,偷偷地放在草堆里,等收工回家,油已经没了。所以,日子过得很艰苦。那会儿,没有机械的工具,生产队的劳动全靠人力,父亲和母亲都是最好的年纪,每天下地干活。母亲说,有一次,下了工,从十几里地的地方回到家,天下着雨,黑的伸手不见五指。摸着黑回到家大门口被绊了一跤,一摸。大哥带着俩个小的已经坐在门楼下睡着了,看着邻居都关了灯,爷爷奶奶也关了灯,只好开门,把几个一个一个的抱进去。叫醒了大哥,才知道,他们还没吃饭。后来的我,很能明白母亲那时的心情。当时,正好姥姥跟着小姨去了东北。于是,父亲和母亲带着哥哥们搬去了姥姥家,也是为了方便照顾太姥爷和太姥姥。

    姥姥离开家的那段日子,正是全中国最艰难的时候,全国人民都吃不饱。我们家刚搬到姥姥家去的时候,还能吃上饭,太姥姥过日子很有条理,就把吃剩的地瓜皮晒干了,收起来。结果,转过年来,就赶上了大饥荒,太姥姥的收起来的那些东西竟然救了急。父亲那是正值壮年,脑子灵活,很快就当上了队长,跟他搭档的也是一个急脾气,常听母亲说,俩人急了就拍桌子,但是,一直到我们搬家,两人一直是好朋友。父亲带着全队的人,在那样艰苦的岁月里,竟然没有人饿死,很多老人都对母亲说,多亏了我父亲,带领着大家度过了难关。

            太姥爷怎么去世的,没听母亲说,太姥姥就是在那种岁月里走的。母亲说,那年冬天,父亲带着壮年的劳力去很远的地方修水库,回来的那天晚上吃的饺子(那时候能吃上饺子,比今天吃大餐都难,小麦粉是不去麸子的,年幼的四哥说,扎嗓子),第二天早上起来一看,太姥姥已经安详的走了。边上还睡着三哥,父亲怕吓着三哥,先把他抱去别的屋里,才张罗着人来办理太姥姥的后事。

    姥姥在东北跟姨夫合不来,天天吵架,没办法,只好回了老家。曾经很好奇地问母亲,父亲脾气那么急,姥姥也脾气不好,两人吵架不?母亲说没有,姥姥从来不和父亲吵架。末了,还会说一句:一物降一物。

    我一周岁,举家迁回了现在的家,不是因为姥姥,而是叔父说他一个人没有膀子。可惜,后来,父亲和叔父处的并不好,所以,很多时候,母亲是后悔搬回来的。

            母亲记忆力好,看过的书都能记在心里。一到夏天,就在晚上乘凉的时候,在场院里讲故事给邻居的孩子们听,有时候孩子们听着故事睡着了,母亲就一个一个把他们抱着送回家。第二天晚上吃过晚饭,孩子们依然会聚在母亲身边听故事。

            母亲喜欢听戏,也喜欢唱戏,那时候过年的时候,会有戏班子来唱戏,母亲会每天晚上去听戏,大段的唱腔她都能记住,回来自娱自乐,唱给自己听。可能是家传的吧,后来电影播放吕剧《李二嫂改嫁》,哥哥们竟然能从头唱到尾,而母亲,则是很享受的听儿子们唱戏给她听。那应该是我们家最幸福的时光了。

            母亲和父亲从来不吵架。父亲生气的时候,母亲从来都是沉默的。等父亲气消了,母亲一如既往的操持家务,从来不再提父亲为了何事发火。当然,父亲发火每次也不是针对母亲。很奇怪的夫妻相处之道。

            我六岁,大哥娶亲了。从此后,千万宠爱在一身的我,失宠了。家里凡事都要顾及到大嫂。冬天冷,晚上做饭给大嫂烧炕,夏天热,晚上做饭烧母亲的炕,夜里热得不行,母亲只好在炕上搭上木板,把我放在上面睡。家里有了好吃的,我已经不能优先,母亲说,先给你大嫂送过去。剩下的,我们才能分着吃。过年穿新衣服,大嫂先有,我的,往往是做的大一点,过完年放起来,下一个年再穿。再后来,有了侄子,往往是东西吃完了,我偶尔的能看到包装。母亲私底下总是说:当婆婆不容易,不能让媳妇觉得受委屈,只能你委屈。

            侄子出生了,他成了母亲的中心,从那个时候起,我就成了一颗盐丁,有我不咸,没我不淡。我与母亲的关系也逐渐生疏了。我甚至不愿意回家,宁愿在邻居家里睡觉。后来,母亲一直在努力的补救,而我,却形成了敏感,胆小的个性。与谁都不愿意亲近。

            二哥结婚了,二哥结婚后一直身体不好。一天天病恹恹的不出屋。母亲以为二哥在闹分家,于是,在一天早晨,我从邻居家回来后,母亲告诉我,新婚不久的二哥二嫂单过了。分开家后的二哥一直身体不好,所以,二嫂以为是母亲不顾念二哥的身体把他们分出去,一直到母亲去世,婆媳关系一直很冷淡。

            三哥是父母最疼爱的孩子,从小孝顺,勤快,吃苦耐劳。只是,因为生在那个困苦的年代,营养不良,所以个子矮,父母亲担心娶个个子低的媳妇,将来后代也会矮,所以,就想给三哥娶一个个子高点的媳妇,谁知道一晃就把三哥娶妻的最佳年龄给耽误了。然后四哥娶妻,三哥的婚事就更加难说了。母亲心里的痛从来不跟人说,只能熬夜看书排解心里的苦闷。我那时候小,不懂事。

            我十二三岁就开始在母亲的教导下学习针线,刺绣,甚至缝衣服,做被子,做家务,学着做饭。父亲去世后,母亲每到赶集的日子,就去帮哥哥们卖木器。有时候,看到没有馒头了,而母亲回来会很晚,我又要去上班,就会和点面,擀点面条,我吃了,给母亲和哥哥留着回来自己煮。每逢此时,母亲都会在晚上我下班回来后,用一种充满感动的口吻对我说,想到回家没有馒头了,又累的不想动(那时候没有卖馒头的,母亲不会骑自行车,七八里地走回来,都下午好几点了。母亲不会骑车,因为父亲会,母亲出门,父亲会骑车送她去。后来哥哥们长大了,母亲一说要去哪里,哥哥们会送母亲,所以,母亲不会骑自行车。)回家来一看擀好的面条,心里就剩下幸福的滋味了。

    父亲走后,我和母亲的关系已经很好了,常常的我下了夜班,跟她聊天,一直聊到天亮。天亮了,母亲去干活,我就睡觉。那时候,前屋住着刚刚结婚的一位小媳妇,经常羡慕的对我们说,你们娘俩太好了,我跟我娘从来没有这样过。

            四哥结婚后第二年,父亲去世了,母亲的日子过得更加艰难了。,经常的看到母亲暗自流泪。三哥心疼母亲的境况,为了改变现状,常常一夜一夜的干活,终于在父亲去世后,家里只剩下三块钱的第二年盖了一栋新房子,新房子盖好了,母亲只搬进去住了一年,就撒手人寰,留下了我和孤苦的三哥相依为命。

          那一年,我十八,三哥三十岁。幸好三哥后来也娶了一位贤惠的嫂嫂,可以安慰亡母的在天之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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