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小的画室里,因为人多显得格外局促。高高矮矮的画架围住了中间的讲台。每个画架后面都站着一个认真作画的画者。
或高或矮,或胖或瘦,有男有女,他们偶尔也会说说笑笑,大多时候对着讲台用铅笔丈量比例,思考构图。
画室里唯一坐着的人,是在讲台正中央的圆凳子上,披着长发,戴着帽子,穿着中学校服的方心怡。
她不敢直视那些画架子,只得端正坐好,尽量让自己放松表情,眼睛望向远处窗外的垂杨柳树,看那些在春风中摇曳生姿的枝条,她要以这个姿势坐上三个小时。
而现在不到20分钟,她已经很累了,脖子有些僵硬,后腰有些疼痛,而脚已经开始麻了。
看似云淡风轻的表情下,方心怡已经在心里骂了李梓文上万遍,成千上万的羊驼在天上也飞了好久了。
今天是周日,正好赶上月末最后两天,是名扬高中难得能够连续放假三天的好日子,这也是一个月里唯一的假期。昨天傍晚,大家都大包小包的逃也似的离开了学校。
平时人头攒动的校园一下子安静下来了,而女生宿舍内,只剩下方心怡一个人没有回家。她懒得回家,因为上个月她刚跟母亲吵了一架,赌气决定这个月不回家。
至于生活用品和生活费,她母亲一定会让心怡那个刚上高一的表弟带给她的,这个她无须担心。自从上了高中,她跟母亲总是吵架,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完全可以不用吵架,可是每次都成功吵起来,剑拔弩张的。
究其原因,不过是青春期碰上更年期,家家都要过的坎儿。而心怡最佳解决方案就是躲在学校里,高挂免战牌。她只是想安静地呆几天,毕竟高中生活节奏太快了,她也是压力山大,不想回到家里还委曲求全。
她正在宿舍楼里洗头发,头发还没有吹干,结果她听见楼下有个男生高喊:“有人吗?有人吗?”心怡懒得理他,继续弄头发。可是那个男生一直在喊:“哈喽,有喘气的没?江湖救急,好姐姐,好妹妹啊,拜托了,有人的话,应一声。”
心怡无奈,只得探出头来,看一下是谁在那儿大喊大叫的。原来是李梓文,那个两个月前才转到文科班的才艺生,他成绩不好,临时决定走艺考,就理转文,进了美术组。方心怡跟他不熟,只是偶尔说了几句话,不过他倒是个人来疯。
李梓文看见方心怡,像是遇到救星一般开心,说:“是方心怡吧?太好了,你能帮忙做几个小时的模特吗?晚课的作业要求画素描人像,可是校园里连个鬼都没有。”
方心怡冷笑着说:“你的意思我不是人了?那你又是什么?”
李梓文知道自己心急说错话了:“对不起,心怡,我刚才就是太着急了,美术组急需一个模特,帮帮忙好吗?”
“抱歉,我社恐,你找别人吧。”
“哪儿还有别人了,现在就剩下你了。再说都是熟人,江芸,叶美,你不是都挺熟悉的吗?我就蹭个作业,拜托了!”
这两个名字倒是熟悉,跟心怡还挺聊得来的。不就是让她们画一下肖像吗?行吧,算是日行一善好了。
李梓文见心怡态度缓和了,立刻就说:“心怡,你最善良了,你也不忍心看我们交不了作业被老师批评的是吧?我答应你,画完了,有你觉得好的画,你都可以拿回来。”
心怡被说动了,不管怎么说,美术组的那几个画功还不错,要是有画得好的,倒是可以拿一张回来,这可比照片看起来有品位。
想到这里,心怡说:“那你等一下,我马上下来!”楼下那一位,脸笑成一朵花儿似的,小小的眼睛差点给挤没了。
头发没有干透,吹风容易感冒,所以心怡找了个绒线帽子,斜戴在头上,黑色的长发就自由散乱的披在肩上。肥大的校服并没有完全掩盖住她修长纤细的好身材。收拾停当,心怡就下楼了。
李梓文带着心怡奔向美术组的专用画室。为了授课方便,美术老师在校园外面租用一个小仓库,改造成专业画室,也是为了校外学生来上课方便些。
李梓文说:“谢天谢地是你在,可算是帮了大忙了。你只要坚持坐着不动就好了,两三个小时就画好了。要是实在坐不住了,就告诉我们一下,休息一会儿,也不能让你太辛苦了。”
当进入画室的时候,心怡看到密密麻麻的画架子和画架子后面的人,她眼前一黑,差点儿没晕过去!
她狠狠地用那好看的眸子瞪了李梓文一眼,李梓文竟然不理会她,直接说:“模特请到了,大家各就各位。”而心怡被一个胖胖的女生带到讲台的中央的圆凳子上,并让她坐好,她简单扶了扶心怡的肩和头,让她保持一个端正的姿态,然后微笑着说:“尽量保持不动就好。”然后回到她自己的位置,拿起铅笔开始画起来。
心怡不敢看任何人的脸,只得望向窗外,努力保持平静。平静的表情下面,那颗社恐的心跳到最快速度,感觉一张嘴,那颗鲜活的心脏就喷薄而出了。
她只好开始数柳树上的枝条,枝条数完了开始数每个枝条上的叶子,因为风总是吹来吹去的,她总是数不对,然后重新开始数……
这绝对是方心怡有生以来最难熬的三个小时,这三个小时里,她都死了几万次了。终于,大家都画完了,然后如获重负地离开了画室,走时候还不忘夸一下李梓文,说:“兄弟,模特请的不错,专业!”
所有人都走了,方心怡正要对李梓文发火,可是李梓文说:“你自己过来选一张,看看哪张最好。”心怡也想看看这些人都画得怎么样,就忘了发火这件事了,她一排一排画架子慢慢欣赏他们的作品,忽然有一幅画吸引住了她的目光:
画的是侧脸,明亮的眼眸看向远方,小巧的鼻翼,可爱的绒线帽子,都画得极其生动,心怡一看就是自己,只是她从没有看到过如此美丽的自己。画的右下角署名是一个龙字。
心怡对李梓文说:“就这张,我要这张。”李梓文说:“这是我师哥的画儿,等他交完作业我就拿给你。”果然,隔天心怡拿到那幅画。这让她很高兴,一张纸两幅画,一面是心怡,另一面是石膏像素描,画得都好。心怡用蓝色的丝带将画儿绑好,放在书桌里面,准备等下一个假期带回家的。
可惜画儿三天后就被拿走了
那是个平常的自习课,心怡正跟一道三角函数题较劲儿,她几乎划破了所有的空白演算纸,还是没有解开函数值。这时候忽然有同学喊她:“方心怡,教室外面有人找你。”
心怡漫不经心地走出教室,看到一个高高瘦瘦的高年级男生,他属于那种一看就觉得很帅气的男生,就是方心怡很难认识的那种人,今天出了什么鬼,一个帅哥来主动找她?
心怡左右看看,发现也没有其他人了,他就是来找她的,他还冲她笑了,天啊!心怡的花痴病要犯了。
他开口说话了:“方心怡,我是来拿回我的画的,那个本来答应给你的,只是画的背面有一幅我的投稿作品,所以……我用完了一定还给你!”心怡一下子明白过来了,他不是来冲她笑的,他只是想拿回他的画!
李梓文,你这个王八蛋,除了会骗人,还能干什么!
一脸恼怒的方心怡,三步两步回到座位,然后拿出那幅画,直接扔给了门口的那个帅哥。帅哥没反应过来,画掉到地上,画的一角被地上的小石子划破,还好只是一小点豁口,不影响整个画作的欣赏。
之后心怡就再也没有机会拿到那幅画了,因为那个帅哥因为表现出格外的绘画天赋,被美院特招去了,他根本不用参加高考了。
方心怡的高中生活也很快结束了,她考上了一个普通二本大学,谁让她数学天赋不高—不对—她没有任何数学细胞。
因为学校不好,择业就特别难,心怡花了大半年的时间还是没有找到专业对口的工作。可是房租吃饭的问题得解决吧?心怡一狠心,就去找了一个跟地产行业相关的工作,不是说做地产很赚钱吗?几番面试后,她终于得到一家软装公司的初级销售岗位,经过几周的培训,她也勉强上岗了,只是她的社恐是克服不掉的,所以一直是业绩挂零。
她的直属经理说,最后给她一个机会,去联系一个行业大咖。只要他点一下头,随便一个小小的项目,就可以完成她一年的销售额。
只是这个人有些难搞,性格过于古怪,很多销售对他都是头疼的,所以见到他只能是毕恭毕敬,不敢得罪他,因为他一句话可以砸了任何人的饭碗。
而方心怡完全没有这个担心,因为她根本没有饭碗可以砸。
心怡明白,这是她最后一线生机,去试一下也好彻底死心。大不了重新投简历找工作了。
在网上收收捡捡,好不容易才找到一点儿这个“怪咖”的资料,他平时很低调,几乎都不出席什么宣传场合。
陈飞龙,
飞龙画心工作室创始人,
康奈尔大学优秀毕业生
对建筑美学有独到见解,独树一帜。
主要作品有:华夏一号,别府洞天一期到八期……
搜索到唯一照片还是很小幅失帧的照片,虽然脸很小,但是五官看起来很精致,应该是个帅哥类型的。
方心怡心想,又不是特别丑,怎么就怕见人呢?要不是身体有残疾?心理不正常?……
越想越觉得后脊梁发凉,心怡最终放弃了各种胡思乱想。
从网上好容易才找到工作室的办公电话,开始了跟秘书的持久战,长枪短炮的,心怡使出了全身解数,终于得到一个十五分钟的见面会。
最长十五分钟,如果陈总心情不好,可以随时终止会面。
方心怡只好尽人事,听天命了。
到了预定时间,心怡打了车去了大咖的工作室。本来心怡想坐公交车的,后来发现没有公交车到达那个区域。看着不断跳动的计价器数字,心怡真真切切地感觉到肉疼,下周估计要吃泡面度过了,再不到,下下周也要泡面了!还好,最终心怡只要吃一周泡面就好,心怡长出一口气。
距离别墅区一百米就有个保安岗,让出租车停下,不能再靠近了。心怡只得步行走到大门口,里面有个眼睛长在额头上的保安上下打量着心怡好久,才慢吞吞地问:“找谁?有预约吗?”
心怡只得微笑着说:“我预约了陈云龙总经理,我姓方。”
“陈云龙?”
“不对,错了,陈飞龙总经理!”心怡连忙更正自己的口误。
保安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才拨通电话,说:“刘总管,一个姓方的女士要见陈总……噢……有预约……可以进去了,好。”
保安说:“你可以进去了,十八号别墅,半山腰上那个就是。”
心怡步行了半个多小时,才好不容易找到那栋别墅。她气喘吁吁地按响了门铃,一个四十岁左右,穿着得体西装的男人开了门。
心怡热情地说:“陈总您好,对不起,我有点迟到了。”
那个人看了一下心怡,显然被她全身上下的垃圾货吓到了,听见陈总,他才反应过来:“您搞错了,我姓刘,是这里的管家。陈总在三楼工作室,您直接上去吧。您还有五分钟时间。”
心怡只好加快脚步往楼上走去,她甚至都来不及看这栋豪华别墅里的奢靡装修风格和别具匠心陈设搭配。她贴着楼梯走,却被墙上一幅一幅的画作吸引,有浓烈色彩对比的油画,有清新脱俗的中国水墨画……每幅画都是在彰显主人的极致追求,超然物外。
到了三楼的时候,就在工作室门口,对应的墙面上,一个精致相框里有一张像稿纸一样的素描肖像,跟整栋别墅的风格一点儿都不搭调。画纸有些泛黄,一角有些破损,只用蓝色丝带简单装饰了一下。
心怡停住了脚步,仔细看了半天,然后张大了嘴巴,手里厚重的资料夹子滑落下来。
“啪”
那声音过于清脆,惹来一个低沉声音的愤怒:“怎么搞的,老刘,跟你说多少次了,我工作的时候要保持安静,安静!”
门被突然打开,一张因为愤怒而扭曲的俊脸差点撞上心怡的脸。
俄尔,俊脸笑了,笑的很开心。
已经呆若木鸡的心怡被搂在这个男人的怀里,她只听见一个愉悦而低沉的声音说:“方心怡,果然是你,太好了,我终于找到了你。上天注定你是我的了!”
重新介绍一下,陈飞龙,李梓文的师哥,名扬高中的骄傲,当代建筑设计界的大咖,飞龙画心工作室创始人。
李梓文,借助师哥的名气做了木辛工作室,活得有滋有味。天赋不足人脉凑达人。
方心怡,普通大学毕业生,职场小白,准陈夫人,飞龙画心工作室的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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