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撕裂的秋

作者: 云水歌 | 来源:发表于2022-10-09 11:56 被阅读0次

    时近“寒露”,在濛濛细雨里,穿着厚厚的寒衣,我从郊外那条熟悉的小路走过。前天的这个时候,即使是短袖衬衫还汗流浃背。眼望中的景色,除了被雨水淋湿而显得格外洁净,几乎和前天一模一样。        

    犹如一个奇怪的梦境:当我闭上眼睛,它是炎热的夏季;当我睁开眼睛,它是萧瑟的秋天。当我再闭上眼睛,它是寒冷的初冬;当我又睁开眼睛,它还是萧瑟的秋天。我用触觉和视觉分别感受着夏、冬和秋。        

    淅淅沥沥的小雨昼夜不停,“对潇潇暮雨洒江天,一番洗清秋”,可是,按照时序和节气,秋季已经过去了一大半;在过去的日子里,我没有看见清秋,却看见了一个心烦意乱的燥秋;而且结束它的,又是一个寒冷的仿佛初冬的黎明,夏季和冬季好像二只粗暴有力的大手,从中间一下子把秋掰成了两瓣。        

    要么是无心的巧合,要么是刻意的安排,不知道究竟为什么,冷热的转换总是在夜色最深沉的时候。我不会记错,“立秋”的那个子夜,我因失眠正好就在窗前漫望,一丝丝的微凉随着细雨飘落,雨越下越大,疾窜的雨滴如跳珠迸丸,携带着一缕缕的凉爽,仿佛游线编织成天罗地网,漫卷在天地之间。然后,雨水停息,夏热擦干了湿漉漉的身体,兴高采烈地复活了。我以为这是盛夏的回光返照,只会昙花一现;不曾想它报复性的反弹,不仅变本加厉,而且流连忘返,久久不肯离去。      

    尽管我觉得不太像,但秋容却还是那个“似曾相识燕归来”的秋容:      

    太阳还是盛夏的太阳,炽热的空气昏昏欲睡,酷暑的气浪悄悄地鼓动,逼迫浑身的细汗湿润了衣衫。远看碧绿的桂花树,好像结满了累累的果子,一团团簇拥的桔红的花朵,有如一枚枚熟透了的小桔子,源源不断、韵味悠长地往空气中充塞它浓郁的迷人甜香。花香浸透了炎热的阳光,静静地向更远处攀爬和弥漫。没过多久,丹桂凋落,一地橘红。但桂花树被翻来覆去的炎热烘烤得激情澎湃,接着奉献出第二次鲜花;突如其来的冷雨寒风并没有把它吓落,只是收敛了甜蜜的芬芳,银桂的花朵被雨水清洗得有如落雪碎玉,纤尘不染,晶莹剔透。        

    远去的雨水俨然把还没有见面的清秋遗忘。罕见的炎热遇到了罕见的大旱,敲骨吸髓似地吸干了碧水清澈的池塘,裸露的塘底泥石上,布满了铜锈似的暗绿和破布似的没有光泽的灰白色的尘翳,一个青绿又孱弱的小草茕茕孑立,曾经的涟漪荡漾无影无踪,变得面目全非,肮脏不堪。岸边一排茂密的芦苇丛,仿佛穿着深绿厚重的拖地长裙,长长的花序在烈日下闪着白色的光;也许它很奇怪,也很不舒服,它记忆中的阳光温柔明媚,带着惬意的凉爽,没有这样强烈,这样炽热。        

    山上山下的树林,枯萎的叶子日夜凋落,往昔密不透风的丰腴的树冠衣衫褴褛,千疮百孔。垂柳也不再轻盈飘逸,仿佛很沉重郁闷的样子,它们的生命力和青春般的魅力在渐渐地消失。凝望着一棵碧绿的树,它在一个月前是那样的美丽,神色形态仿佛贵妃出浴,“侍儿扶起娇无力”的慵懒倦怠,我那时还想过:如果它开出鲜艳的花朵,那就更可爱了;如果这些花朵散发出迷人的芬芳,那就十分美丽又可爱了。而此时的它,仿佛“秋天薄暮,吐半口血,两个侍儿扶着,恹恹的到阶前去看秋海棠”的憔悴,我又不能不悲伤地想,如果它的叶子落光,只剩下僵硬杂乱的乌黑枝柯,那就是可怜的,甚至是丑陋的。        

    乌云密布的天空,前天傍晚还是另一个样子:黄昏之前,广袤的天空汇聚着大团大团的白云,从白云缝隙中露出一种纯净的亮蓝,像深䆳的幽潭,又像宁静的湖泊和大海,饱含着温柔和蔼。渐渐地,白云消散,藏青色的天空无比纯洁,西边一抹浅黑的山脉之上,映照着殷红的夕辉落照;像慢慢熄灭的烈焰,我看着它从鲜明亮丽变得黯然失色。夜色越来越急不可耐,匆匆忙忙,仿佛一把将帘幕扯下,完成了从薄暮到黑暗的坠落——昼短夜长了。        

    然而,该去的终究要去,该来的总会要来。前天深夜天地还笼罩在沉沉的黑暗中,气温从三十九度狂降到八度,酷暑宛若宁死不屈又走投无路的豪杰,站在高耸入云的峭壁上,纵身一跃,坠渊自尽。可是,突然到来的不是清秋,而是初冬,在饮泣般的萧瑟声中,冷嗖嗖的寒气像无形无情的纤手,越来越用力地掐着山水和树竹的呼吸,夏冬的转换就在苍天的一念之间。        

    夹在夏和冬之间的秋,一边是火焰,一边是冰雪,冷了又热,热了又冷,最后是寒冷。清秋在夏热和冬寒的撕扯里,被折磨得神情恍惚。但外部的冷热都不会阻挡或改变万物生命的力量和形态。正如人的青春,一个人的一生中必然拥有一次;所有生命之花,在一个循环的周期内,一定要绮丽浪漫地开放一次:桃杏在春季,紫薇在夏季,桂菊在秋季,梅花在冬季;我们不会因为桃花盛开时的落雪飘洒,而把它当成冬天的梅花。        

    也许是这变态的气候,让我的触觉和视觉分裂了。我的触觉感受的是盛夏和初冬,而我的视觉看到的还是秋的真容。        

    山水之间那些曾经活泼生动的景物一天天地衰败,完整的夏绿一片片的破碎。天空下若有若无飘着粉尘般的细雨,消瘦的树林和湿润的空气一样清新,灰白的阴云向高空升去,给纵横驰骋的寒冷腾出了广袤无垠的空间。        

    远方的山腰缭绕着袅袅云烟,向被遮掩的山顶上灰蒙蒙的阴云攀爬又消融;眼前的银杏叶由绿转黄,像是初春的嫩芽,隐现出鹅黄的葱绿;泛滥的河水被夹杂的泥土齑粉染成了浑浊的黄色,河边的草丛和石上,白鹭缩着冻僵似的脖子,一只受惊的白鹭,从水面上张大翅膀飞过,格外洁白、清晰和洒脱。      

    清秋似乎被寒冬和盛夏撕裂成两瓣。然而,也许我错了,秋在夏冬的夹击下,始终不渝地坚持着自己的本色。它在凄清的风雨中盼望等待,盼望等待着又一次枫树和木梓的艳红、野菊花和银杏树的金黄——暮秋的灿烂辉煌。

    2022年10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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