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简书-妖怪来也
晴儿的嘶喊声鼓荡着图仕墨的耳膜，更震颤了他的心窝。他终于无奈地停下了脚步，面容紧锁着，拳头紧握着，雕像似地呆立在了院子中央。
这一阵疯狂的叫骂和哭喊声惊动了许多双耳朵，后院里的门窗次第打开，一个一个衣衫不整的姑娘探头探脑出来，想看看到底出了什么幺蛾子。
那鸨母将手臂轻搭上晴儿的肩头，温言劝慰道：“别着急别着急，你看那墨公子不是站下了么？”
晴儿却继续哭喊着：“你这个没心肝，你要是去找死，让我可怎么办？”
图仕墨恨恨地：“我咽不下这口气！”
“我告诉你图仕墨，我要不是怕连累园子，我早就一剪刀下去，结果了那混蛋狗命！我要不是为了你——你要去送死就尽管去，到时候儿，可别说是因为这档子事儿，把我鸨母娘和这帮姐妹给拖下水！”
那鸨母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光，连忙给旁边的六子使眼色。
六子会意，颠颠儿跑到仕墨身边，搜索枯肠，抓耳挠腮，谨小慎微地开口劝道：
“墨爷，您可不能去……那个什么，您也甭着急，总归有办法，不是那俗话儿还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么？……您看这一院子的人，人多眼杂语不便，要不，咱回屋去念叨念叨？……好好歹歹的，您也别伤了晴儿姑娘对您那一片心不是？……”
图仕墨竟然被六子吞吞吐吐这几句话给说动了心，那握紧的指头也慢慢地松开。这一松不要紧，连脑袋也渐渐耷拉了下去，以至于垂头丧气得变作了一只蔫巴茄子。
六子一看事情有缓儿，赶紧见机行事，上前就搀住了图仕墨一条胳膊，轻轻转过他的身，引着他慢慢向回走。
晴儿见了仕墨转了身，一步一步走回来，踏上了楼梯。她咬紧牙关哽咽不止，那莹莹秀目中的眼泪流得，却比刚才还更凶了一些。
那鸨母看着六子把图仕墨一直送进了门，然后向满院子高声喊着：“看什么热闹？都该干嘛干嘛去！哎还有，都给我听好喽，你们都当什么也没听见没看见，谁敢跟人乱吣，小心我缝了你们的嘴！”随后，伴着晴儿，也跟进了屋去。
六子叫来老妈子，收拾完屋里满地的碎瓷片、茶水渍，一起带上门出去。晴儿坐在床脚，低头用绢子拭干泪痕。图仕墨双手撑在窗台，向窗外的天空中望去。
附近养鸽人家盘的两拨信鸽出现在图仕墨视野中。那群灵物咕咕叫着，掠过头顶，在蓝天上成行成列的盘旋，仿佛毛笔蘸墨，随意在天上书写几笔，风吹云动，实在有些写意抒情。但图仕墨此时胸中阴结，表情木然，根本没心情体会这种乐趣。
鸨母望着他二人叹了口气道：“好歹都过去了。”
晴儿抬起头来：“我的娘，昨儿个让您受了场委屈了，今儿个又让您看了场笑话儿。”
鸨母苦笑了一声：“我的儿，你也别说这见外的话，我昨儿个也说了，你是娘的好女儿，你说这么多年了，我也一直疼得你什么似的，你住在这儿一日，娘就管你一天，你的委屈比我的大，娘做不了主儿的地方，你还要担待。”
晴儿刚要接话，被鸨母压了下去，又对图仕墨说：“墨公子，您也别怪我多嘴，我得给您提个醒儿，眼下最要紧的事儿，不是充一脑门子血地去拼命，而是多操心操心你晴儿姑娘的处境。虽说你给她摘了牌子，可究竟还借住在这园子里，我这房子不就等于废了一间，可恨又碰到了这种事儿——您呐，早点儿给姑娘预备个宅子搬过去才是正事儿！也少了这许多担忧。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图仕墨一听这话，气儿又不打一处来，立起身子吼道：“我说，这儿的房钱亏了你的么！？你个光吃不拉的老貔貅——”
“仕墨！”晴儿制止了他继续说下去，“你横什么你？——娘，他就是个炮仗脾气，您说的在理儿，放心，等把昨天的事儿翻篇儿了，我们俩立马合计合计，但他没那么大本事，须多宽限些时日。您老又惊又吓，操心费力，赶紧回屋歇歇去罢？”
鸨母欲言又止，一脸的不高兴，冲图仕墨一甩手，出门去了。
晴儿掩好了门，转过身来，恰与图仕墨四目相对，那刚收住的泪，重又盈盈于眶，便不无酸楚地说：“你心里有气，何必要迁怒于她？如今我只能寄人篱下，遇上了这号事，你不说对我好生慰劝，偏要耍那公子哥脾气，我没有寻死觅活，你却要单枪匹马去往那枪口上撞，你怎么不仔细想想，这是什么道理？”
图仕墨被责得哑口无言：“这——”
晴儿：“行了，我知道你也是一时意气，心里也是为的我。我是你赎的，就已经是你的人——昨晚我因是顾念着你，才破釜沉舟，好歹为你留了条囫囵身子，不然也对你不起——原本，我不想让你知道这件事，可六子哥忍不住非告诉了你——”
晴儿话未说尽，图仕墨已经走过去将她抱在怀里：“晴儿，你别说了，我真是白当个爷们儿！我现下明白过来了，知道错了，也知道怎么做了！”
图仕墨松开晴儿，竟然扭身想要走，被晴儿一下拦住，诧异问道：“你又要干嘛去？”
图仕墨：“我想法儿赶紧出去弄钱去呀！这事儿说到底，咱还是得置办宅子，继续在这地方呆着，不光受气，还要人命！哪儿受得了？”
晴儿转悲为怒：“天底下哪儿你这样儿的主儿？我经了这么大个委屈事，你过来由着性子闹腾一阵，撂下两句没头没脑的话，这说走就走啦？你是不是只当我是个没心没肺的物件儿？要不，你就是个死个膛儿的榆木疙瘩！”
图仕墨：“要不，你跟我一块儿去？”
晴儿：“我才不去，谁知道你要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
图仕墨：“这几日，本有项大生意，谁知闹黄了，折了本，现如今，我又有了个好主意！”
晴儿：“我不管你打的是什么主意，就是别聪明反被聪明误，干那号打着兔子跑了马的事儿！置宅子要那么大笔款项，又怎能急于一时，我明白你的心就得了。还有，对了——”
晴儿忽然想起什么，过去打开屋角衣柜门，从花花绿绿严严实实的被褥里面摸出一个盒子来，递到图仕墨手里。
图仕墨：“这是什么？”
晴儿：“一个小物件儿，也不知道值不值钱，算是我给咱俩出的一点力罢了。要是不够，我还有些金银首饰。”
图仕墨将盒子打开，露出了一件晶莹剔透滑润如脂的翡翠扳指，眼前一亮道：“哪儿来的玩意儿？”
晴儿：“这是我当年出宫后身上仅有的物件儿，是我在宫里认下的干爹送给我的。”
“干爹？我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
“你现在不就知道了。我从小入宫，就是个没爹没娘的孩子，如今这世上就剩了他一个疼我的人。”
图仕墨一惊：“怎么会？我也是疼你的人！何况将来我们成了亲，我爹我娘也就成了你爹你娘了。”他把扳指盒搁在桌案上，再次抱起了晴儿，“这扳指我不能拿去换钱，要不然回头我去拜见咱干爹，还怎么抬得起头来，它权当成咱俩的信物吧。没事儿，我还有别的法儿！”
晴儿还想解释，图仕墨伸出手指挡在了她的嘴唇边。晴儿注视着他坚定的眼神，也再没说什么话，只把头靠在他胸前，闭上泪湿的眼，脸上的表情竟是无限的熨帖。
窗外，正有两只雪白的鸽子，翅膀扑棱棱地降落在对面的房檐上，灵巧地转动着眼珠和脖颈，仿佛在观察着屋子里的动静。然后，便舞动它们尖尖的喙，从头到尾，仔细地梳理起身上凌乱的羽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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