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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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说我神经有问题。但我确定，这不是我的问题，是我的影子，它在和我作对。是我的影子出了问题。

在外面行走时，稍不留神，在阳光或者灯光的帮助下，我的影子就会撞到树上或者掉到水里。有一次，我经过一个水塘，它就跟蒲公英吹了风一样，直接扑倒在水里，害我喝了一大口水，我跟溺水者一样拼了命才爬离岸边。我也不敢去人多的地方，因为很容易被人踩到。跟任何人在一起，我都需要保持一个影子的距离。

还好我不是一个喜欢交际的人，要不然我真的要被逼疯，虽然认识我的人都说我差不多要疯了。白天，我尽量选择在没有太阳的日子出门。晚上我尽量不出去，因为无处不在的灯光会把我的影子扑向各个角落，影子见了光就像蚊子见了血。以防万一，我买了一把巨大的伞，当我不得已要在光线充足的时候出去时，我就带上它，只要我根据光线来源适当调整方向，巨伞足以把我的影子淹没在它的阴影之下。

夜晚，我关上了所有的灯，拉上了所有的窗帘，坐在房间中央。窗外透进来的微弱光线，仍然在地板上投下了浅浅的影子。

影子怪怪地笑了一下，说:“找个姑娘谈个恋爱吧。做了30年的光棍，你不腻，我都腻了。”我哼了一声，说:“做梦！”说完，我起身准备去撒泡尿。刚走到拐角处，影子猛地往墙上撞了一下，我痛得差点晕过去。影子恶狠狠地说:“现在可轮不上你做主！”

影子看上的这位姑娘，我真不敢恭维。矮胖，龅牙，下巴好像被人打过一拳，歪向一边。不过，她的影子，在夕阳的投影下，显得修长而又不失丰满。我的影子好像已经疯狂的爱上了它，不停地跟我示意摆个合适的角度，好让它俩接吻。

姑娘问我:“有房吗？”

“没有。”

“有车吗？”

“没有。”

姑娘叹了口气，接着问:“老家有房吗？”

“父母的房子，三室两厅。”

“几个兄弟姐妹？”

“一个姐姐，一个哥哥，一个弟弟。”

姑娘又叹了口气，有点索然无味:“做什么工作？工资多少？”

“IT工程师。工资……，第一次见面，我就不说了吧。”

晚上，房子中央。影子显然已经坠入爱河。它说:“太完美了。你给她打个电话，再约一个见面时间。赶快，我等不及了，我真想马上再见到它！”

我说:“我不会再跟她见面了。我们不合适。”

我看见影子在发抖。在月光的照耀之下，它在拉长，就像神灯里钻出来的魔鬼。它一头撞上了我正对面那堵墙。我跌坐到地面，眼冒金星。我捂着头，忍着痛，说:“你把我撞死，我也不会约她的！”

一夜无眠。当不知哪里的公鸡开始第一遍打鸣时，我们都筋疲力尽。我浑身是伤，疼得说不出话来。影子也没了力气，像一张被抽走魂魄的纸人一样，瘫倒在地上。

我长长地喘了一口气，说:“楼上509的姑娘，我去找她，我暗恋她很久了。她比那个胖姑娘好多了，你会喜欢她的……”

影子什么都没说。我当它默认了。

这栋公寓楼有21层，每层有18户人家，6部电梯。每个月我都能在电梯中碰到509姑娘四五次。我一直在注意她，每当她在我眼前出现时，全世界的声音好像就只剩下我的心跳。但我一直没勇气表白。对于爱情，我是个新手，远不如我的影子，我不知道它从哪里学来那么老辣的手段。但我很享受暗恋的状态，看到她，就好像给我疲惫不堪的躯体过了一下电，让平乏的生活多了一些甜蜜的刺激。

但影子打破了一切，作为影子，它最厌恶的就是幻想，尤其是美好的幻想。它用暴力把我推向了不知是深渊还是天堂的现实。

出乎意料，我和509姑娘进展得很快。姑娘对我说，缘分就像磁场，她觉得我们俩有磁场。雨夜，我撑着那把巨伞，对她说：“为什么我要举着这么大一把伞，因为我想保护你，甚至保护着你的影子，不让雨淋，不让日晒。不管是冬天夏天、晴天雨天，我愿意一辈子为你撑着这把伞。”我很惊讶我在爱情上的天赋，甜言蜜语张口就来。要是这把伞能变成没有太阳没有月亮的小宇宙就好了，我愿意和她一直呆在没有光的小黑屋里。

影子对这一切也很满意。我想它已经摆脱了对上一段恋情的思念。它和509姑娘影子的如胶似漆就像我和509姑娘本人一样。头破血流的情况不再发生，我和影子甚至很少争执。出行的时候，我们就像四个亲密朋友组成的两对恋人。这是最美好的时光，甚至好过影子像魔鬼般出现之前。要不是它往死了逼我，我永远不会知道509姑娘跟我是如此天造地适的一对。独处之时，有几次，我都差点跟影子表达出我的感激之情。

半年过去了。我们考虑是不是搬到一块住。我和509姑娘都是比较传统的人。这半年，我们再怎么亲热，也仅限于牵牵手亲亲嘴抱一抱，连胸都没摸过。我们都有点害羞。但要搬到一起住，那就意味着要发生些什么。

是夜，房间，床。509姑娘和我坐在床边，我们商量着搬家的事情。今天是十五，月亮很圆很亮，我们没有开灯。银色的月光洒在她的脸上，微风吹进来，悄悄撩起她耳边的长发。她身上飘出来的淡淡香水味，令我心旌摇荡。影子挂在墙壁上，好像也在为即将发生的事情激动得轻轻颤抖。我的心里燃烧着一团火。

对于以性之实表达爱的情意，我们都有准备，半推半就之间，我们搂着、吻着，开始在床上打滚。如果恋人之间真的存在磁场，那么现在没有什么力量能把我们分开。

但世上没有太过于一帆风顺的事情，恶魔吹起来的泡泡终究会由恶魔来戳破。就在我们亲热到最为关键的时刻，我的影子就像一个潜伏已久的鬼魂，贴着墙壁如幽灵般缓缓升起，它用积蓄半年之久的力量，撑开了白色的双眼，露出了银色的獠牙。但我非常地投入，没有注意到它的变化。当509姑娘凄厉的尖叫划过夜空之时，我打了个激灵，一下子摊倒在床上。看到已经占领整个天花板的影子，我知道一切都完蛋了。

第二天，太阳异常明亮。没有带伞，我拖着影子不知道走了多久，中间撞了几棵树，被人踩了多少脚，我已经记不清了。影子好像知晓了不详的预兆，冲我哇哇乱叫。我没有理会，一直把它拖到了一个十字路口。不远处有一辆公交车正缓缓开过来。影子躺在路口，并不是很长，它冲我大叫：“你不要命啦！”我看得出它害怕得发抖。它试图蜷曲起来，但我第一次让它看到了我的意志力量，这是一种宁可一起死也不让你活的残忍意志。它完全无法动弹。公车开近了，我跳出安全岛，公车堪堪与我擦身而过，车胎与地面因为紧急刹车而发出一阵尖锐的摩擦声。我的影子完全被轧了过去，我感觉五脏六腑都被甩了出来。意识深处的巨大撞击力把我扑到在地上动弹不得。

忽远忽近的嘈杂声鼓动着我的耳膜。太阳很刺眼，但我仍努力朝着它的方向望去。一群人围了过来，遮住了阳光，他们带来的一堆影子压在了我的身上，我想大声叫他们闪开，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