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朱承韬 董强
百节年为首。自岁时肇启,中国人便有了过年的习俗。庆新岁、过年节,成为中华民族最隆重的传统民俗活动。不同历史时期,人们对春节的称谓也不相同。先秦时,谓之“元日”“献岁”;两汉时,谓之“岁旦”“正旦”;魏晋南北朝时,谓之“元辰”“元首”;唐至明时,谓之“新正”“新元”;清代,谓之“元旦”“元日”。
晚清之际,随着上海的开埠通商,西方的阳历新年传入中国。直至民国初年,政府为了将阴历新年与阳历新年相区别,于是将每年阳历的1月1日定为“元旦”,而将春节定为阴历正月初一。不仅如此,西洋的贺岁习俗也渐趋融入沪上新年,给传统的中国新春着色增彩,装点出时代范儿。就让我们搭乘时光机,去体验一番老上海的年俗风情。
礼尚往来的贺年片
贺年片,源出于明信片,距今已有150余年的历史。1869年,奥地利首都维也纳的邮局正式发售明信片。作为一种邮政卡片,明信片因其简便与廉价而誉满欧洲。不久,人们又发明了贺年片,借此表达对新年的美好祝福。
1863年,管理上海公共租界的工部局率先创立了书信馆。1873年,书信馆面向租界侨民发行“认捐明信片”,这是中国最早发行的明信片。当时,“认捐明信片”尚无具体面值,市民需亲自前往邮局选购。此类明信片一经发售,便引来各方人士的追捧。此后,明信片成为商界时髦的交际方式,沪上不少洋行或商行将邀请函印制在明信片上分发给客户,甚至有些公函也以明信片的方式寄递。
清末,来华的各国使节纷纷互致贺年片,使得贺年片这一新生事物很快在沪上流行。新年来临之际,互致贺年片已成为必不可少的节俗。据《申报》记载,20世纪20年代,商务印书馆、中华书局、世界书局、大东书局等各大出版机构,纷纷在年终或新春之际印制大量贺年片,以迎合广大市民的需求。
然而,互致贺年片这一中外咸宜的节俗并未赢得所有人的喝彩,甚至有人将其视为沉甸甸的“负担”。1924年新春来临之际,上海《时事新报》刊登了一则启示,诚邀社会各界人士畅谈新年遐想。
当时,年仅19岁、日后大名鼎鼎的“雨巷诗人”戴望舒,以“梦鸥”的笔名畅谈新年憧憬。在他看来,今年在杭州过新年,可以不再为寄发贺年片而神思烦忧了。既往,但凡年节来临之际,人们总是乐此不疲地互寄贺年片。戴望舒交往的笔友甚多,每年需花费不少钱购买贺年片,稍有漏寄,还会引发友人的埋怨与不快。
担任《时事新报》主编的是享誉沪上的“文坛笑匠”徐卓呆,他与戴望舒的意见不谋而合,正如其言:“我很怕过新年!其实怕的不是新年,怕的是发那贺年片。每逢过新年时,总要发这么一二百张贺年片。那时节,要想得周到严密,万一漏去了几个好友,又恐怕他们要生气;不过一时总有失漏,哪里会个个想到呢?”
徐卓呆还回忆起一桩寄贺年片的糗事。有一年鼠年新年,徐卓呆给一位好友寄去一张贺年片。不料好友看后大怒,原来贺年片上印着一只乖张的老鼠趴在书箱之上,好友认为这是诅咒其“吃(老)本”。本是好心邮寄贺年片以表祝福,不想却惹出了不必要的麻烦。
南京路上的营销大战
“过新年,买年货”是中国人必不可少的节俗。民国初年,照例元旦是要放假的。上海各大机关、商行职员们,终于有时间陪自家太太闲逛“大马路”,也就是今人所熟知的南京路。南京路上的商家们摩拳擦掌,使出浑身解数,开启营销大战,其场面丝毫不亚于今天的“双十一”购物节。
除了备足琳琅满目的年货外,不少商家还在营销策略上铆足了劲。有的商家早早贴出贺岁打折广告。
当时的广告主要分为两类:一是以商铺之名向市民拜年。商家大多打着“恭贺新禧”或“谨贺新年”等祝词,如“恭贺年禧,泉通银行同人拜”“恭贺新禧,华泰电机行鞠躬”“恭贺新禧,商务印书馆同人鞠躬”等。
二是借恭贺新春之名,宣传本店商品。狮子牙粉就在新年广告中强调,牙粉不仅可以“强健齿牙”,而且“能助消化”,有“健康身体,爽快精神”的功效。有的商家还在自家商品上张贴“谨迎新年”的贺语,并附上店面地址及电话号码。
20世纪30年代,沪上商家开始有意识地将元旦与春节的营销活动联系起来。最简便的方式,就是抓住消费者置办礼品的心态,将所售商品打造成“年货”进行推销,如沪上老字号食品店冠生园,就在新春来临之际推出口味繁多的“年节礼品”,成为市民走亲访友必备的伴手礼。
还有一些商家借机派发购物券或赠品,以起到打折促销的目的。沪上不少药房商铺就在《申报》上刊出广告:“凡剪此贺年广告,向本店药房购买百龄机补片一瓶者,可以随赠寒梅艳影一帧,邮票通。”此类营销广告,堪称最早的商品“兑换券”。
有的商家还在新年举办“有奖竞猜”活动,如华商香烟公司就组织“新年余兴,猜烟得奖”的促销活动。为了增加吸引力,华商香烟公司还与光明戏院合作促销。上海同昌车行也举办了“大赠奖”活动,号称“只需购满一元,即有千元希望”,奖品颇为诱人。
南京路上大名鼎鼎的永安百货公司,在当时就已有“直播带货”的营销意识。每逢新春来临之际,公司就安排两位相貌姣好的年轻女职员,现场演示香皂的制作过程,包括搅拌、研磨、压制、切块、包装等工序,以此推销新款香皂。
此外,中原公司、上海跑马总会也时常组织新年兑奖或以旧换新的营销活动,以此激起人们的消费欲望,营造浓浓的节日氛围。
新年上演的贺岁档
晚清之际,上海便开始流行“贺岁戏”。民国以后,新春贺岁档悄然兴起。1916年元旦来临前夕,上海的九亩地新舞台刊登了一则“日夜开演”的广告。之所以推出“日夜开演”这个噱头,其用意在于元旦乃政府法定节假日,政绅商学等社会各界纷纷停工歇业,此时推出新春贺岁演出活动,商家定能赚得盆满钵满。
除戏院、茶馆推出新春贺岁活动之外,沪上时尚休闲场所之一的电影院也开始转变营销策略,在新年当日推出贺岁影片,题材主要以喜剧片为主。
上海明星大戏院在元旦来临之际,就会打出“日夜三场”“新年特选”的标语,并推出外国喜剧片《皆大欢喜》,备受观众青睐。
大华电影院则放映国产喜剧片《大闹天空》,“笑林哼将裴雷”和“笑林哈将哈登”等喜剧影星一夜成名,该片堪称滑稽界的创举,开惊笑片之先河,是一部“惊奇冒险航空大喜剧”。
此外,爱情片与歌舞片也高居新年票房榜首。当时,号称沪上“独家专演有声电影”的平安电影院在新春来临之际,推出了贺岁歌舞片《歌舞升平》,可谓一票难求。此外,宣扬警政忠勇的《警魂歌》及“侦探恐怖时装奇情巨片”《大破隐身盗》,也是老少咸宜的观影佳片。
民国也有春运
回家过年是人们谈论最多的话题。与今日颇似,民国时期也有“春运”,而且归乡的人潮一点也不亚于现今的“春运”。囿于民国时期交通建设相对滞后,加之时局动荡,人们的回乡之路颇为坎坷曲折。
1912年2月,鲁迅经好友许寿裳的推荐,进入蔡元培任总长的教育部工作,不久出任佥事一职。1919年,久居北平的鲁迅决意趁新年来临之际回绍兴老家。据鲁迅在文集中记载,他从北平出发,途经天津、南京、上海、杭州,七八天后才抵达绍兴老家。归家途中,鲁迅换乘了人力车、火车、轮船、轿子等多种交通工具,回家之路坎坷艰辛。
冰心也有同样的经历。1929年12月14日,距离1930年的春节尚有1个多月的时间,寓居北平的冰心准备回上海过年。从北平前往上海,既可以乘坐火车,也可以经天津坐船抵达上海。
但因军阀混战,津浦铁路一度中断,于是返乡的旅客只能乘轮船抵达上海。12月14日清晨,冰心致电旅行社,要求代买一张从天津前往上海的船票,但得到的回复是所有舱位均已售罄,最快只能等到19号才有票,而且还是环境最差的四等舱。
尽管如此,冰心还是订下了19号的船票。12月18日下午,冰心乘坐火车于傍晚时分抵达天津。19日下午两点半,冰心在天津登上“顺天”号轮船,由于人多物杂,直至午夜10点,轮船才缓缓驶出天津港。12月22日下午6时,轮船抵达上海浦东码头。如果将冰心在北京等候船票以及前往天津的时间算上,从北京回一趟上海居然要花费五六天的时间。
租界里的新年观光巴士
1908年,上海第一条电车线路通车。相比黄包车,电车既省力、又廉价,而且又稳又快,成为市民出行的首选。民国初年,上海时兴一种特别的娱乐活动,即除夕夜乘坐观光巴士游览城市。当时为了庆贺新年,南京路和霞飞路的商家都要张灯结彩,除夕夜乘坐巴士欣赏城市夜景,逐渐成为人们推崇的另类年俗活动。
按照上海习俗,大年初一出门时,人们应该朝喜神的方向行走,“自破晓起,男女不绝于道”,人们称这一年俗为“兜喜神方”。关于喜神的方位,在老黄历上均有详细指示。过年时,道士们早早准备好尺许红纸,贴于醒目之处,给路人指示喜神方向。晚清时,富家男女或乘轿、或乘马车,争相追逐喜神的方向。民国时,每逢春节来临之际,租界的观光巴士借着市民找喜神的彩头,招徕市民乘坐巴士观光。
春节不放假
让我们先翻开《鲁迅日记》。1917年1月1日,也就是元旦那天,《鲁迅日记》上写的是“休假”。1917年1月2日,《鲁迅日记》上写的还是“休假”。1917年1月3日,还是“休假”。直至1月4日,“上午赴部办事”,鲁迅开始节后上班了。也就是说,在1917年元旦,鲁迅的单位放假三天,放假时间从1月1日到1月3日。
但是到了1917年1月23日,也就是那一年的春节,鲁迅却在单位上班,他的同事们也都在单位上班。此后的1月24日、1月25日和1月26日,仍旧照例上班,丝毫没有放假的迹象。
事实上,并非只有鲁迅有过这样的经历,作家老舍在《我的母亲》一文中也坦言:“每逢阴历年尾,学校照常上课,除夕不许回家祭祖,大年初一也不让回家拜年。”老舍怕母亲一个人在家寂寞,特意请了两个小时的假,回家探望母亲。母亲十分高兴,以为儿子要在家过年,谁知老舍说还要赶回学校,母亲也只能依依惜别。
为什么元旦放假,春节反而不放假了呢?原来,民国建立后,孙中山颁布了《临时大总统改历改元通电》,要求废除阴历,改用阳历。后来,袁世凯就任大总统,又通过内政部发布政令,要求国人从1913年起改过阳历新年,甚至要求端午节、重阳节、元宵节、七夕节等均按阳历日期过。于是,年假只能在1月1日元旦那天放,到了真正的春节时,反而要照常上班。
上海的真实情况是什么样呢?尽管政府三令五申废除阴历,但每逢除夕之日,无论是租界还是华界,人们一律闭户歇业,准备过春节,上海城的鞭炮声更是响彻云霄。为此,上海市的巡捕们不得不出面,挨家挨户催促商铺开门,“咱们叫他们开门总是不应,好容易说我们是来拜年的,他们方才开门,可是我们走过了三四家门面,他们又把排门上起来了”。
当时上海的一些报刊还刊登漫画,嘲讽政府废黜阴历新年。事实上,中国人延袭至今的传统习俗绝非一纸命令可以废止。1918年,北洋政府取消了春节不放假的规定,开始顺从民意,春节期间也允许放假了。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人们延续了传统,将阳历新年称为“元旦”,将阴历新年称为“春节”。无论是阳历新年还是阴历新年,都会安排相应的假期。
综观老上海的年俗,尽管不少已随着时间的发展而消失在历史长河之中,但是人们对新的一年的美好憧憬和祝福却延续至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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