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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8点23分,地铁进入望京南站。
上来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小伙子,站在我的左手边,举着手机讲电话,另一只手抓住了头顶的扶手。
“你都进入老年人的生活了?这么早就睡觉。你说你一个生活在城市的人,过着农村人的生活。”
我没在意,年轻的小孩儿都有资格嫌别人老,他们还玩儿得动。况且,这个时间睡觉确实有点儿早。
他似乎在跟一个很熟识的朋友打电话,说话很放松,想到什么说什么。
“一个月什么都不干拿三千块钱,底薪三千。即使我一点儿任务都没完成,也有三千块钱,保底三千。”
似乎在谈论找工作的事儿。
在北京,三千块钱真的不是一个体面的工作,甚至这点儿收入有点儿可怜。这意味着你不能穿名牌;住不了太好的房子,五环里的就不应该考虑;还有,你没有多余的钱经常跟朋友出去吃喝玩儿乐。
我扭头快速地扫了一眼身旁的这个小伙儿。
面容干净,头发显然做过造型,一件黑色的大衣,看上去做工不错,脚上一双时下流行的白色板鞋,Adidas的。
“小伙子,三千块钱,你穿的不错呀。”我内心的SOS。转过头继续看着门口,当作什么都没听见。
“我硬生生跟他砍到三千,就硬砍,面对面砍,一开始跟我说的两千五,我给砍到三千。我就是没有毕业证,要不然能砍到三千五。没毕业证,没办法了,卡在这儿了。”
“哦。”依然是我内心的声音,面无表情。
“我就是个过渡,年底了,先凑合着干,春节后再说。”
停顿了一下,又接着说。
“房子啊,房子月底就到期了,又找了一个新的地方,在朝阳公园附近,我朋友帮我找的。”
“还行,不算太贵,跟人合租,一个月一千二左右。”
我:“我要是挣三千块钱可不敢花一千二租房子啊。年轻人,佩服佩服。”
“没事儿,不压工资,下个月10号开支,只要他按时开支,我有三千块钱就能活下来。我现在这边儿辞了,那边马上就能去上班儿,我肯定能活下来。”
我:“……”
“那边儿实在不想去了,没办法,就是不想干了。我今天去的时候他们都特惊讶,但我就是要走。”
似乎是今天办的离职?
“我要是去,立马给我升店长,但我不想去了。没办法,就是不想干了,谁也说不动。没办法,就想走。”
我:“年轻任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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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闭了闭眼,甩甩头,不想再继续听他讲电话。
就在我闭眼的当口,车到站了。车门打开,我被拥挤的人群往里面挤了挤,被迫睁开眼。
上来好几个人,其中有两个五六十岁的农村人,看着像进京务工人员。
每个人手里都拎着一个大大的行李卷儿,进门后,车上已经没有空余的座位,他们走到两节车厢连接的地方,靠在车厢上,把行李卷儿随意地放在脚边。
其中一个,稍稍转头打量了一下车里的行人,目光正好与我的相遇。
灰色的上衣,旧,也有些脏;黑色的裤子,布满褶皱,还星罗棋布着一些泥点子;黑色的棉鞋,上面布满奔波的痕迹。
或许他觉得自身这身打扮与干净整洁的车厢有些格格不入,眼神里有一种诚惶诚恐,黝黑的脸上带着一丝不易觉察的羞赧的微笑。他轻轻地把行李往自己身边拉了拉,似乎是怕把车厢弄脏了。
另外一个像是同伴的人开了口,带着家乡的口音。
“你们过年什么时候回去?”
依然是那种不易觉察的羞赧的笑,“不回去了,我们老板说了,如果愿意留下,过年期间工资给双倍。过年期间不好找人,我就跟他说我留下了,多挣点儿钱。”
“那你老婆孩子还回去不?”
“她们还没定,给我打电话听说我不回去,也有可能不回去了。在无锡过年,或者来北京跟我一块儿。”
同伴点点头,没再说话,表情寡淡,两个人的谈话,就像在谈论着今天早晨吃的什么早餐一样平常无奇。
我忽然想起了刚才打电话的小伙儿,扭头一看,人不见了,估计是下车了。
抬头看了看头顶的列车行进站点,已经到了金台路,下一站该下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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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车提示大望路站到了,抬脚下了车。
沿台阶向地面走,转乘扶梯,因为没留心,下电梯时差点儿被什么东西绊倒。
低头一看,一个乞丐躺在地上。差点儿绊倒我的是他的一条腿,另一条腿看不到,被一件能勉强看出颜色的大衣盖住了,不知道是蜷缩着还是根本就没有。
再往上,干枯的头发蒙着一层灰,看样子有些日子没洗了。
他身子侧躺着,露出半张脸,隐约看出大概四十岁左右的年纪。肤色很黑,脸上深深浅浅有一些皱纹,像是平原上的沟壑,整张脸面无表情,似乎在对过往的行人传达着一种隐忍和无奈。
面前放着一个锈迹斑斑还有些磕碰的搪瓷缸子,里面放着一些零钱,有硬币,也有纸币,大多是一元面值,有两三张五元的。
行人的脚步在他的面前纷至沓来,一个个来了又走,不知道吃进去多少灰尘。
冬天的天气格外冷,又是地铁的出口,风呼呼地往里灌。
雾霾已经将整个城市笼罩成了仙境,五米之外都看不清来人的模样,所有的人都唯恐避之不及地能不出屋就不出屋,出来的全都戴上了各式各样的口罩,像一个个防毒面具。
而他,就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也不知道到底趴了有多久。
我像大多数行人一样,路过,而没有给钱。
因为,我看不出你到底是否四肢健全,也看不出你到底还有没有其他谋生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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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公打来电话,问我到哪儿了。我挂了电话开始陷入沉思。
多年前,我也是一个初来北京的打工者,怀揣着一纸大学毕业文凭,在茫茫的就业大军中勉强找到一个一千五百块钱的工作,加倍珍惜。
除了必要的消费,周末都不敢进城逛街。
我也像那两个农民叔叔一样,看着自己一身土里土气的打扮感觉自己与这个城市格格不入,同样地,遇见谁都带着一种诚惶诚恐的羞赧的笑容。
高大的钢筋混泥土建筑给我前所未有的压迫感。
……
多年过去,总算在这个城市里安定下来,不再为温饱发愁,也勉强能过上中等水平的生活。
我没有什么奋斗史,更谈不上成功经验,我只是巨大的城市洪流中最平凡的一个。
清楚自己没有任何资本,所以只有脚踏实地踏踏实实地工作和生活。
多年来,我始终在思索着一个问题:你我皆凡人,生在人世间。我们,到底该以一种什么样的姿态来面对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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