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难得的好天气。张华龙在院子里跟自己的孙女玩耍,温暖的阳光映出了院子中一灵巧一蹒跚的人影。
张华龙看着那奔跑嬉笑的孙女,自己也乐得合不拢嘴。只是头顶的阳光有点灿烂,张华龙的胸口有些闷闷的。继而眼前一黑,张华龙便天旋地转起来。
耳边响起了旧式收音机调频的声音,颗粒感十足的沙哑的声音刺激着张华龙的耳膜。几十年没有听过这老式收音机的声音,现在听起来异常感慨。
沙哑的声音渐去,收音机里传来了熟悉的调调,张华龙心下一乐,这歌也有四五十年没听过了。张华龙踩着拍子轻轻的在心里哼着……
[春季到来绿满窗,大姑娘窗下绣鸳鸯……”]
“夏季到来柳丝长,大姑娘漂泊到长江,江南江北风光好……”歌声悠悠婉转,似情有千千结。
张华龙心想不对,怎么还有一个人跟着唱?一抬头,窗外强烈的阳光照得人有些睁不开眼,下意识地眯上了眼睛。
等眼睛适应了光度,张华龙才看清坐在那窗下的人。烟卷长发,红黑色的旗袍,修长的双腿随意的搭在窗棂上,白花花的有些耀眼。
“血肉筑出长城长,侬愿做当年小孟姜~”
张华龙听这声音心中有些发恘,她早六十年前不就……
窗口的女人将她那白花花的大长腿收下,转身。那美丽动人的脸庞吓得张华龙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他呵着自己的心口道:今天清明!今天清明!来过了就走了!
窗口边的女人粲然一笑,鲜艳的红唇弯成一道新月。
她说:“阿龙,好久不见。”
张华龙看得晃花了眼,她还是一如既往的让人着迷。奈何情意逐水流啊……
他勉强一笑,说:“是啊,真的好久不见了……蝴蝶。”
蝴蝶从包里掏出一包香烟,一根香烟在纤长的两根手指间晃动,“能借个火不?”
张华龙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火柴,自然而然的抛了过去。窗口边传来了火柴擦亮的声音……
此时张华龙不禁想起,蝴蝶爱抽烟却从不用自己的火。她的火,从来都是向别的男人借的。那点烟的小小火苗一起,便是天雷勾地火。
蝴蝶曾经说过:连火都不好意思借的人,还好意思搭讪?
一个缥缈的烟圈从蝴蝶的诱人的红唇中吐出,她问:“最近怎样?”
张华龙讪笑,说:“都挺好的!”
蝴蝶是个美女,美丽到随便往那一站就能招来许多富家公子为她点火。纤长的手指夹着一根烟,在会馆的吧台上那么一坐,几乎是不需要招揽客人的。
她说:“我突然想起我们刚认识的时候,那是一个下雨天……”
那是一个下雨天,张华龙正在会馆门口等客,一人、一辆黄包车在那等了很久都没有人来。就在那时蝴蝶正好踩着高跟鞋醉醺醺地从会馆出来,直直地朝他的黄包车上一倒。
满是酒气的红唇里轻飘飘的说了三个字“新华区”,然后就没有下文了。张华龙当时就懵了,这是要闹哪样?
恰巧当晚还在下雨,张华龙没有办法只好冒雨大胆的将蝴蝶拉回了自己的租房。那时的他正值青春年少,血气方刚,一人独居。将蝴蝶搬上床后,下了蚊帐……就趴在桌子上睡了一宿,醒来的时候脖子都硬了。
蝴蝶用手指抖了抖烟灰,轻仰着头,从下巴到颈部是一道优美的曲线,泛着朦胧的莹光。她说:“那时我还以为你是个好男人,之后才发觉你当初就是个怂包!”
低垂的眼皮,斜乜的眼神看得张华龙心里一恘,当初不过是怕你醒了讹我而已。
当时蝴蝶睡醒,扶着醉酒过后的脑袋,异常难受。适时张华龙递来了一晚温暖的醒酒茶,一颗冷冰冰的心居然被那氤氲的茶汽蒸得潮湿了起来。
张华龙笑得有些腼腆,“来吧,我们乡下人都用这个醒酒,特别管用!”
蝴蝶展出一个适宜的微笑,接过那泛黄的瓷碗,“谢谢!”
那柔软的指尖电了一下张华龙的手,整个人都起了。
接下来张华龙顺理成章的发了个早市,随带还收了不少小费,然后再顺理成章的成了蝴蝶的专职车夫,每天晚上准时接人收费。
蝴蝶继续吐了一个撩人的烟圈,她说:“怎样都好,和你在一起的那段时间,比其他男人要来得舒服!”
张华龙也觉得那段时间是自己上辈子修来的艳福,每天摸摸小手、搂楼细腰、抱抱娇娥,摸摸小手、搂楼细腰、抱抱娇娥……奶奶的,现在想想自己都觉得当时太怂包了!
他当时根本没想过居然会有这么一个美女喜欢上自己,虽然她爱抽烟,是个舞女。作为一个黄包车车夫的他,一切都来得不可思议。
那时他可以去有名的茶楼吃点心,偶尔还有新衣服穿,最重要的是还能摸摸小手、搂楼细腰、抱抱娇娥……
蝴蝶手中的烟已经燃过了三分之二,她叹了口气,目光迷离,“我当时不应该想太多的,也不会……”
那时一个正值年少、一个情窦再开,这恋爱谈着谈着肯定是想要结婚的。
当张华龙听到“阿龙,我们结婚吧!我不做舞女了,我们俩在一起苦一点也没关系。”那时,他的心里竟异常的害怕。试问一个连自己都养不活的人,怎么去养多一个女人。结婚,少不得要生孩子,到时他拿什么养家糊口。
那时的他,真怂!更可惜,他的怂却弄丢了一个女人的性命。
在他犹豫不决了一个多月后,蝴蝶终于急了。他们在一起是整个会馆都知道的事,那时蝴蝶的生意冷淡了许多,外加她决心做贤妻良母也少去会馆。昔日的借火女郎,早已门庭冷落。
那是一个冷雨夜的楼顶,蝴蝶歇斯底里地在楼顶边吼着,“你怎么那么薄情,那么薄情……”
泪水雨水全滑落在精致的脸上,一身韵味十足的旗袍湿得贴身玲珑,整个人被雨水砸得脆弱无比,堪似娇花。
张华龙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伸出手又担心又害怕地说:“蝴蝶!快回来!危险!”
那时蝴蝶整人都摇摇晃晃,失落至极,失心吼道:“不!你根本都不爱我!为什么还要骗我那么久!你……”
雨夜里摇摇晃晃的人影轰然一矮,张华龙只记得那一声沉闷的触地声,楼顶上看下去的时候,只有惊慌讶异的无光双睛,以及那一摊触目惊心逐渐弥漫的血迹。
底下惊恐一片,他只记得那一摊雨水也冲不散的鲜血。
“蝴蝶,对不起!”
蝴蝶吐出最后一个烟圈,“其实那晚我很后悔,我的戏还没演完却失足没了性命。我不应该选雨天的,雨水冲得眼睛看不清距离。”
演戏?张华龙错愕。
蝴蝶她说:“其实我早就想好要离开你重新回到自己的生活了,可是之前的糊涂让我错失了很多客源。平平淡淡地和你分手,我难保养不活自己,如果我以一个凄惨的形象重回舞圈。深受情伤也好,失情堕落也好,借我点烟火的人总会又多起来的。”
她将烟头丢掉,空荡荡地叹了一句,“失策啊!”
张华龙震惊,没想到蝴蝶最后竟然是这个想法。
蝴蝶起身往门口走去,回头说:“阿龙,我们是时候走了!”
张华龙害怕,惊慌道:“蝴蝶,你都说你死是因为你自己失策,你不能这么害我啊!”
蝴蝶微微一笑,“害你?我是来接你的!阿龙,你比我活多了六十年,还不够?你回头看看!”
张华龙忐忑地转头,只看见白发苍苍的自己已经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自己的妻子儿女孙子都哭得声嘶力竭。
“呵呵!你这六十年,倒也是儿孙满堂。”
张华龙哭了,“我真的死了?”
蝴蝶缄默,过了一会儿,她说:“该走了!”
“让我再看看他们。”
“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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