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

回家

看到女儿日记那刻起，栾海下定决心，明天回家。

没有想到，这天晚上，雷电交加，暴雨来袭，整个小城已成一片汪洋，在风雨中颤抖。

栾海此时的心情一如这暴虐的天气，起伏不安。他蜗居在这破烂不堪的旅馆里两个月了，整日惶恐不安，如惊弓之鸟。每看到一个陌生来电都会吓得他心惊肉跳。回家的念头在他心里像野草般疯长，可是他不敢，他怕要账的人找上门来。

直到下午，前妻用手机拍来了女儿的日记，歪歪扭扭的字迹像刀子一样扎着他的心:这几年爸爸一直在拍视频，做直播，他的镜头里没有我;回家的时候也忙得顾不上看我一眼。他那么喜欢手机，干嘛要生下我？不如让手机当他的女儿算了。昨天我偷听妈妈和姥姥的对话，她说我的病如果治疗不及时会很严重。妈妈特别着急，我却一点也不难过。我病了，也许就会看到爸爸了。

看到日记:他的泪水冲出决堤的闸门，再也停不住。他要回家。

打开窗子想透透气，冷嗖嗖的风使他不禁打了个冷颤。关上窗子，栾海抱膝坐在地板上，地板也是冰冷的，他不想起来。

雨停了，屋里顿时变得安静起来，清晰入耳的是墙上破旧钟表的滴答声。无尽的孤独包裹着他的心，慢慢渗入骨髓。他觉得自己是大海中的一叶扁舟，在风雨中飘摇，不知该飘向哪里？冷……

都说:寒冷是体会温暖的最好方式。

栾海想念母亲装的碳火锅了。暖暖的土炕上，铜制的火锅，锅内汤汁翻滚，热气腾腾。自己带着朋友举杯挥著，吆五喝六，在碳火的熏烤中汗流浃背，好不痛快！酒足饭饱之后，任由老母亲收拾满屋狼藉……

村里人都说:是母亲梁艳对栾海过分宠溺，才造成现在无法收拾的局面。

梁艳四十岁生了栾海，“顶在头上怕吓着，含在嘴里怕化了”。

他三岁时，同龄的孩子满地疯跑。栾海胆怯地望着他们，用力搂着妈妈的脖子不肯走半步路。

面对邻居的嘲笑，梁艳不以为然。“我家海子爱干净，不想沾土，算命的先生说他将来是个当大官的材料，享福的命。”别人嗤之以鼻，梁艳认为他们是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

他十岁时，和同学胜利打架，胳膊被胜利狠狠地咬了一口。小孩子之间的事本来没什么大不了，梁艳坚持让胜利的父母带栾海去医院，做全身检查。她忧心忡忡地说:“如果海子被细菌感染了怎么办？”

那几天，她吃不好，睡不香。每天盯着栾海的胳膊看，玉米地里长满了野草，累得栾海的爸爸老栾每天骂娘，梁艳也不帮忙。她的心里只有自己的儿子。

老栾看不惯梁艳对儿子的娇惯，奈何忠厚老实的他在这个家里没有地位，说话没有分量。

整个中学时期，栾海抽烟、喝酒、打群架，劣迹斑斑。

住宿时，栾海偷偷地用手机给梁艳打电话，说他烟瘾犯了，让梁艳给他送烟。梁艳把这个匪夷所思的任务交给了老栾。老栾不肯去，梁艳就大喊大叫，老栾无奈以给孩子送生活费为由，偷偷给栾海送了几盒烟。从此以后，栾海让老栾送烟成了理所当然。老栾明知道儿子这样下去会毁了一生，但是积习难改，他在痛苦中煎熬中。

村里人鄙夷的目光更是让老栾如芒在背，夜夜叹息，辗转反侧亦无可奈何。梁艳不以为然，她对算命先生的话深信不疑:儿子是当官的料。她用“树大自然直”来安慰老栾。

内向的老栾内心的郁闷无法排解，以至于后来得了重病，郁郁而终。

这种状况在栾海结婚后有所好转，妻子李丽温柔贤惠，梁艳也松了一口气。生了女儿后，栾海这颗如脱缰野马的心安放到了家里。他在一个物业公司当保安，每月的工资除了家里的花费所剩无几，日子过得捉襟见肘。好在妻子善于持家，日子过得井井有条。

一切美好的生活都在栾海迷恋上拍网络视频和直播后改变了。

刚开始挣了几个小钱，栾海不禁飘飘然起来，这个比枯燥的保安工作有趣多了。栾海天天幻想自己拍视频和直播成了富翁，他仿佛看到了自己成为有钱人后神气活现的样子。曾经瞧不起他的人都跟在他后面拍马屁……那时候的他恐怕做梦也会笑醒呢！

后来，栾海喜欢上了一个女主播。声音甜美，身材妖娆。栾海被她深深的迷住了，刷礼物、打赏。李丽
发现时，他已经花了两万多块。柔弱的李丽惊呆了:她在超市当理货员，一年都挣不了两万块钱，丈夫随便就给了别人。

她管不了丈夫，去和婆婆梁艳诉苦。梁艳不但没有宽慰李丽，阻止自己的儿子，还说出了这样的话:“他这样做肯定事出有因，你得反思一下自己哪里对他关心不够，所以他才会这样做。我老了，管不了你们的事。”

李丽觉得自己大冬天被从头到脚泼了一瓢冷水，她没想到看似温和的梁艳能说出这样的话。她满腹委屈憋在心里却无处倾诉，只能打掉牙往肚子里咽，当初被他的甜言蜜语和小恩小惠所迷惑，认为自己找到了真爱。结婚时流的泪都是自己当初脑子里进的水，控不出去了。

她想到了用离婚威胁一下自己的老公，没想到婆婆说:“现在离个婚跟吃顿饭似的，算什么？”李丽觉得自己的一只脚已经迈出了这个门槛，就不能再退回去了。她提出了离婚，争取到了女儿的抚养权。靠自己在超市工作的收入维持母女二人的生活。

栾海觉得自己自由了，没有了妻子的唠叨，也不用负担女儿的生活费。就一头扎进“直播大业”中去了。

他把自己包装成有钱人的形象，自己的钱花没了，就和梁艳要，后来发展到借朋友钱、网贷，一发不可收拾。

有一天，梁艳替栾海打扫房间，发现他床铺底下有一张张律师函和欠条，数额不等，多到几万，少到几百，加起来有十来万。

梁艳慌了神，现在的她呆呆地望着那些黑纸白字的纸片，手脚冰凉，一阵心慌。她想试探着拿这些纸片去问儿子，没想到，儿子离家出走了。

栾海躲在一个小旅馆里，十万块对于富人来说不算什么，对于他来说却足以让生活陷入深渊。律师函，给懦弱、自私、没有责任心的他敲响了一个警钟。

可他选择了逃避，躲在另外一个城市的小旅馆里，惶惶不可终日。

现在女儿的身体健康触动着他的心，肯定是妻子忙于糊口，无暇顾及女儿。女儿整天吃那些花花绿绿的小食品和膨化食品，以至于身体出现了问题。

栾海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前半生都做错了，他要追回妻子，好好照顾母亲、妻子和女儿，脚踏实地地弥补对他们的亏欠，担负起一个男人应尽的责任。

回家，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