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人生处处都是奇妙的构想。我实在不明白,人到底应该怎么活?快乐或是痛苦,好像哪个,都不容易及格。我觉得,我一点也不像他。他到了五十岁也好像从没长大过,而我稀稀疏疏二十余年,却好似从未天真过。
其实,我是被爱的,只是谁敢说庇佑就不能是阴影呢?说来你可能不信,我清晰地记得襁褓中的一切,我静静躺着注视每一个在我旁边经过的人,一直觉得,读懂人心这样的“小事”是我与生俱来的能力,即使自己的小半辈子也过得稀里糊涂,即使最后,我也没有读懂一个平凡人的喜怒无常、碌碌为为。
去年夏天,记忆一会儿极远,一会儿极近,我一度怎么也想不起来是哪一年,还是最后翻了日志。只是那墙壁上的刮痕直至如今比当时的震惊更要刻骨铭心。
农村的老房子,大多白墙黑瓦,然而凄风苦雨的倾诉听得多了,屋子也变得异常敏感,一场雨就足以让屋子里的人失了方寸。这些外人不懂的窘迫容不得主人的片刻迟缓,如果你也穷过,就会知道那种从容讲出来的无奈到底有多么令人难过。
2
大学里的暑假似乎格外漫长,想家这样“矫情”的字眼我从未提过。做完一份吃力不讨好的兼职,拿着别人随手扔过来的薄薄的一叠,一千块。那是整整一个半月晚睡早起的全部回报,索性还好,包吃包住。
习惯了没所谓的表情和语气,和他说起都要顺带吹点牛逼,然后称兄道弟通报一声,明天回来。从一座城市到另一座城市再经历绵延不绝的碧水蓝天,其实没那么好,我只是习惯那样说,天空的蓝是雾霾蓝,河水的绿是蓝藻绿。我推开房门,仿若儿时放学归家。
他在厨房忙碌着,锅里乳白色的鱼汤,连香味都一成不变。我其实不喜欢吃鱼,类似的话回来几次就重复几遍。他轻描淡写地回应,“你小时候挺喜欢吃的呀,一个人能吃一整条……”可从那以后,他好像真的,再也没有为我做过鱼了。
饭罢,我注意到了堂屋丑陋的天花板,硬纸板软塌塌地向外翻着,破了好大一个洞,顺着墙往下看,是深长的,深长的,深长的几条刮痕。许是不经意看见了我对这耀眼的丑陋格外专注,他哈哈笑起来,就是那种肆无忌惮的从来没长大的极像小孩子的笑,以至于我对他说话的内容毫无准备。
“我捡瓦的时候踩空了,就从屋顶上掉下来了,在床上躺了三个月,宝宝差点就没有爸爸咯!”宝宝差点没有爸爸了。我再也笑不出来,到了嘴边的话却又被紧紧锁在了喉咙,心也紧紧地就被那句话给攥住了,回头再看他,惬意的抽烟、散步,笑嘻嘻留下我一个人长久的沉默。
我再也没有提起,哪怕切割机差点废了他一条腿,哪怕每一次回家都听到他在医院的风言风语,哪怕曾经无意间看到他随手乱放的治疗单也只是再偷偷藏了起来,就因为他说,“我没事,你别听别人瞎说。”那一次,他做生意货物被抢,一个人对五个人,终究现实没那么多传奇,最终急诊进医院的是他。
3
他偷偷瞒了我很多事,我却只瞒了他一件事——对他的“瞒”,不说破不拆穿,能在暗地里流的眼泪绝不搬上台面。
在我们的世界里,我有着这样一套法则:作为女儿,越冷漠越好,越不懂事越好,这样,他就无需承担愧疚,无需长大成“苦大仇深”的模样。我还是喜欢他永远天真的样子,即使逞强,也有尊严,在这两个人的家中,他能安心做自己的大英雄。
他是个极其爱折腾的人,每每哪怕只是临时有了主意,也会立马整装待发准备大干一场,尽管失败这个合作伙伴似乎也来得挺勤的。我总跟别人说起他的“想一出是一出”“不自量力”,但也总为他感到欣慰,一个热情永远也耗不尽的人说不上多快乐,但永远称不上苦难,而这般“幼稚”,功劳总有我一份。我似是而非的“成熟”仿佛才是天赋。
大抵是老天看不惯他这样猖狂又不会难过的人,早早地便收走了他的右臂。我小时候常常问那只手去哪儿了,他就会把断臂往我嘴里塞,一定会说是被我咬掉的……好像真的没见过他哪怕失落的样子,一生孤勇,一生笑得像个孩子,而且还是从来不会掉眼泪的孩子。我默默在心里抱了他无数回。
越长大越温柔,他也变了口吻叫我宝宝,为我杜撰最美的童话,原来成年人也有“公主节”,那是他爱我时最浪漫的“拙劣”。
有时候,失去也能称之为一种财富,若不够有幸承欢双亲膝下,那我最大的万幸则是,我所拥有的,是唯一。我的前半生,还有余下的后半生,他都将会是我最勇猛的英雄。哪怕等到我也五十岁,我们仍能称兄道弟,无话不谈。
人生处处都是奇妙的构想。我实在不明白,人到底应该怎么活?快乐或是痛苦,好像哪个,都不容易及格。但是,明明可以得优,还在意什么破及格?!如果可以,老爸啊,你的难过永远给我保管,我会在你摔倒的时候摸摸你的头,轻轻对你说:乖,我爱你,永远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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