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距离京城近一百里地的山脚下,隐藏着一个小镇,名淮镇。里面的百姓都是性情温和之人。平日里街角巷尾冷清寂静,但最近突然热闹嘈杂起来。
东街角那头的茶馆里,一位年过半百的沟壑老人抚摸着微卷的胡子,侃侃而谈地向周围百姓们讲诉着最近镇上的奇事:高中状元的俊俏郎君回乡之后,首先不是携家里高堂上京享福,也不是扶持家里邻里乡亲,而是敲锣打鼓,携上八抬大轿,十里红妆,意气风发地去往镇上首富——李家求亲去了。
本以为这是一段金玉良缘,才子佳人的美谈。可谁想,李家唯一的千金去年就已经嫁出,早作他人妇了。
俊俏郎君当场翻脸,扬言李家千金年少时就已经和他相识相知,两人早已交换信物定下婚事。只待自己高中回乡后就上门娶亲。
首富李家不认,并且不肯告知其李家千金的去处,状元郎君一气之下遂将李家告上了公堂,诉告一个重婚之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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桐生从高中状元那日就马不停蹄地启程回乡了,路上甚至累倒了三匹骏马。但这丝毫不影响他兴奋殷切的心情,高中状元是他一直以来梦寐以求的,更何况这条路的尽头还有他的小姑娘在等他。
只要一想到他的小姑娘,他疲惫劳累的躯体就瞬间拥有了动力。从去年奔赴京城赶考,到现在,已有了一年之别。距离小姑娘及笄才过了三个月,正好待他金榜题名回乡后就可以正大光明地迎娶她。
可为何待他归来时,竟物是人非了。
桐生大口灌着从酒肆买来的梨花白,跌跌撞撞地走回年少寒窗苦读而一人独住的院落。推开门,院落里他和小姑娘一起合种的枇杷树已经新芽丛生了,等他上前瞧见树枝上他们的名字,不禁嗤笑了一声:“情意犹在,卿却嫁作他人妇。真是可笑,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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犹记得那日,细阅完家人寄予沉重期盼的信件后,桐生怀着压抑焦虑的心情,正准备出门采买些笔墨时,院落里突然闯进了一位姑娘。
他诧异万分,那瘦弱姑娘转头俏皮地朝他轻“嘘”了一声,他本觉礼教不合的心霎时就软了下来,或许,这姑娘是遭遇到了麻烦。
桐生现在已经回想不起那日谈论的细枝末节了,但他永远记得姑娘同他讲的第一句话,“小女名叫,唔,你叫我枇杷就好,因为我很喜欢吃枇杷。”
那时他觉得好笑又有点生气,因为这名字如此敷衍,但对上姑娘水润真挚的眼眸,他本有些生气的情绪就被安抚下来了。不管怎样,姑娘家的名字本就是私密之事,现在愿意编一个给他已经超乎礼教,格外诚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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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公堂对峙的那天,桐生还是没有打听到枇杷的去处。到这时,他才发现,在这镇上,之前竟无人见过李家千金。过去,大家只知晓首富家中有一千金,常年卧病在床,以药物续命。其他的,就一概不知了,直到去年嫁人时,才隐约见到人影,但之后李家千金嫁往何处,就无人知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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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窗苦读之人本应闭关不出,在家修身潜心温书。但淮镇的春分时节格外的绚烂,漫山遍野的野花飘落至镇上的每条街巷,引得人春心萌动,荡漾不已。
那日枇杷闯入桐生家后,就把自己的身世告知了桐生:“她本是镇上首富李家的千金,但家里娘亲因病去世,后父亲娶了继母,就对自己不闻不问,任由自己被继母苛待,可怜她饿了几天,实在撑不住时才偷跑了出来。”
桐生一面感叹世上竟有如此狠心的父亲,一面心疼起漫不经心讲诉缘由的枇杷。于是他违背了自己从小信奉的三书礼教—他偷偷接济了枇杷,任由她时而来院子里避难。
自此后,桐生和枇杷逐渐熟络起来。
每当门外响起一阵清脆铃声时,桐生就知晓是枇杷来了,她总是三步作两步蹦跳着走路,也不知道哪儿来的精力。
本来听闻枇杷悲苦的经历后,桐生还想开导开导她,但每次一给她念些三书五经,枇杷就娇笑着打断了他。“你个呆子,我又不需要考取功名,你念这些给我做甚。”
桐生这时候就一脸孺子不可教的看着她,轻轻地摇着头,眼里带着微微地纵容和无奈。
而每当桐生看书看累时,枇杷就耍赖地求着他带她出去玩。然后两人就躲着行人逛遍了小镇的角角落落,吃遍了各式各样的小吃。
后来桐生更是耐不住枇杷的叨念,买了颗枇杷树回去与她一同种在了院落。两人胡乱鼓捣了一下午,终于把枇杷树种下了,女孩最后拿着簪子在上面一笔一划的刻下了两人的名字。
最后姑娘拍拍树干,向桐生笑道:“看,’枇杷’种下了枇杷树,以后等结枇杷果了,你想吃吗?”
“想吃。”桐生直直的望向姑娘,不知道是说以后的枇杷,还是站在眼前的“枇杷”。
对面本大大咧咧的姑娘脸庞不知觉的红了起来。故作凶狠的转移掉了话题,“哼,那你得照顾好这颗树哦,等结果之后,看我的心情给不给你吃。”
陶醉在姑娘笑颜如花的娇嗔中,桐生情愿此生就此停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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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案那天,桐生失魂落魄地走出公堂,久久不能平复过来。
明明他记得枇杷说过家里亲爹不喜,继母不爱的,可为何李家上下都证明没有这回事呢?继母是假的,苛责是假的,为何到最后这个人都是假的了?
李家千金根本不叫枇杷,她本名为李绣娴,也没有枇杷的小名,并且是位稳重守礼之人,根本不可能做出与他私会,逛街游玩之举。
可当桐生见到传闻已久的李绣娴时,发现她与印象里的枇杷长得一模一样。
但李绣娴不是枇杷,他清楚的知道,因为他的枇杷不会用陌生讨厌的眼神看他,不会说着文邹邹的话语赶他走。
她和枇杷除了长相一样,性格和神态都不一样。桐生确定她们是两个人。
但枇杷到底去哪儿了?她究竟是谁?
郁郁寡欢的桐生没有就此放弃,他执笔记录下他们之间的故事,制作话本流传了出去,从此等候在了枇杷院落里,等待他的迷路姑娘能再次敲开门。
6
在这场闹剧官司落下帷幕时,李府一位老人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她是李家千金的奶娘,自小看着李绣娴长大。
李绣娴从小不能外出的原因不是因为病卧在床,而是她自八岁时得了一个怪病:时而昏迷,昏迷之后醒来的,不是李绣娴本人,而是另一个灵魂。
这个灵魂仿佛与李绣娴同胎而生,她知晓李绣娴生平事,但脾性爱好举止却完全不一样。
李家高堂不能接受这个灵魂,认为是鬼上身。所以不敢大肆宣传,只敢私底下哄着这个灵魂,让她不要出去惹事,然后一面联系道士,神医上门处理掉她。
可怜那个灵魂还真以为自己是李家千金了,还为自己取了个名字,名:枇杷。因长期被关在房里,并不受人待见,所以过得食不果腹。
后一次意外逃出,就认识了桐生。可好景不长,在桐生准备上京赶考时,枇杷偷逃之事被李家人发现了,李家高堂气愤痛恨下,索性把她捆绑看守起来。那一次压制下,待李绣娴醒来后,这病就彻底好了,不会再昏迷过去变作另一人了,李家人为了掩盖此事,就匆匆把李绣娴远嫁了出去。
至此,那个名唤“枇杷”的灵魂,就彻底消失不见了。知晓此事的,唯几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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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不知几年,淮镇人来人往交替更换。又到灿烂绚丽的春分时节,一人路过一院落,突见墙内有颗枝繁叶茂的大树,好奇下询问了主人家这棵树的来历,院里传出苍老惆怅的声音,久久不能散去。
“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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