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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作感言:
宝玉说,“女孩儿未出嫁,是颗无价之宝珠;出了嫁,不知怎么就变出许多不好的毛病来,虽是颗珠子,却没有光彩宝色,是颗死珠了;再老了,更变的不是珠子,竟是鱼眼睛了。”
我常想,那个令人厌恶的,尖酸刻薄的赵姨娘有没有美好的高光时刻呢?我想,应该是有的,不然为什么贾政那么宠爱她?可这种所谓的爱,不过是一把锁,一个囚笼,这样的“爱”不仅锁住了赵姨娘,也锁住了千百年后亦舒笔下喜宝,同样更也锁住了至今的千千万万个女性……
01
夏日蝉声鸣鸣,吃罢午饭,众人皆回房睡去了,连伺候的丫鬟们也迷迷瞪瞪的,坐在主子的罗汉床前鸡啄米般地往下点头。
唯有北书房的窗微微敞开着,一缕莽撞的清风轻推窗门,吱呀一声,惊动了书桌上沉睡的公子,他头动了一下,转个方向又趴了下去。
门外有人悄悄地走了进来,穿着件半旧不新的青绿色纱衫,一头乌鸦鸦的长发挽起,容长脸面,细巧的身材,是个俏丽干净的丫头。只见她熟昵地从笔架旁找出一柄白犀麈,在公子旁轻柔地挥去肉眼看不见的小虫,又举起一旁的莲花团扇轻轻扇了起来。
那名清俊的公子在睡梦中似乎感到了徐徐凉风,惬意地舒展开来,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家中又不等着吃饭,何苦把自己逼成这样?”俏丫头心疼地又扇了好几下。
公子的鼾声越发响亮了,俏丫头摇了摇头,从一旁的樟木箱中找出一件素色丝袍给他披了上去。公子不安地动了下,从睡梦中大叫了一声,“碧儿,别走!”
她闻声俏脸一红,赶紧向外张望,见四周依然毫无动静,方才长舒一口气,望了望日头,蹑手蹑脚地出了门。
方出了门,便见茯苓和白芷嘻嘻哈哈地进来,两人共提一桶水,时不时地往外洒出几许,俏丫头连忙上前去接。两人见她从书房走出,便放下了水桶,忙进屋看时,并无别人,只有贾政酣睡在书桌前。她俩便心中俱不自在,带上门,往后院寻那俏丫头。
“碧月,你方才在屋里做什么?”白芷冷声问她。
“我并没有在屋子里,我方才在院子里扑蝴蝶,不巧帕子落在书房外,我去捡个帕子,恰好姐姐们就回来了。”俏丫头陪着笑解释。
茯苓往地下啐了一口,“不要脸的东西,别打量着没人,寻着机会往前凑。”
“我哪敢,夫人让我外院做杂活,我记着呢。”俏丫头并不辩解,依然笑吟吟的。
两人冷冷瞅了她一眼,挽着手走了。
“什么东西,趾高气昂的样子!”后院的小厮五儿看不过,也往地上啐了一口,“碧月姐伺候少爷的时候还没你们俩呢。”
“哎,小五,你别浑说。”碧月喝住了他。
“碧月姐,我没瞎说。当年夫人没有来时,少爷一直是你伺候的。要不是夫人她……”
“小五,你想死可别拉我做垫背。”碧月把手帕重重往他身上一抽。小五打了个激灵,有些委屈,“我也没说错啊。”
正说着,后院边门有个年轻的婶子进来,手里提着个竹篮子,蓝白边的帕子下鼓鼓囊囊地挤着一堆鲜嫩的莲蓬。
“姑娘,你在呢。”她笑着打招呼。
“大嫂,你怎么来了?”
“这不刚下的莲蓬,你哥趁下午日头弱,新摘的,让你给主子和大家尝尝鲜。”
碧月苦笑了下,“大嫂,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现在……,这莲蓬我们拿几个,其他的你带回去分了吧。”
大嫂摆摆手,“我们有,自己留着呢。”她把篮子递给小五,小五接过后一溜烟地往外跑去,分给众人。
大嫂见后院四下无人,悄悄走到碧月身边,“姑娘,嫂子有句体己话想与你说。”
碧月皱了皱眉头,“大嫂,若你和我哥还是那个意思,我劝你们别想了,我不想做姨娘。”
“唉,姑娘啊,你怎么那么傻呢,当姨娘有什么不好,吃香喝辣的。”大嫂苦苦相劝。
“我反正不想,自己送上去的事,我做不出来。”碧月倔强地昂着头。
“你这孩子,难道你想和嫂子一样,一辈子嫁给外院小厮过日子!”话音刚落,大嫂自己愣了一下,碧月亦是愣了一下。碧月望向嫂子,浑浊昏黄的双眸里已找不见素日的清灵,白嫩的纤手也早已粗粝不堪。
她叹了口气,终于说出了心里话,“嫂子,我只是不想那么贱。”
“本来就是贱命一条,嫁给谁不是嫁呢。姑娘,趁少爷现在还记得你,那些莺莺燕燕还没拢住他的心,你,抓紧吧。不然,以那位的脾气,我怕你……”大嫂往主屋努了努嘴,摇摇头,叹了口气,走了。
02
次日天明,碧月起身,也不梳妆,挽起头发,洗了手脸,便去院子打扫。待打扫了大半个院子,内院的几个丫头才懒懒地出来洗漱,涂脂抹粉起来。白芷走了过来,“碧月,我们的喷壶坏了,你去敏姑娘那里借把喷壶,回来记得把葡萄架那块都喷上。”
碧月出了院子,到了翠烟桥,遇见文竹低头走来,鼻子红红的,手里提着个蓝花粗布包裹。“文竹,你哪里去?”她喊了一声。
文竹恍惚着被她一叫,惊了下,抬眼见她,拍了拍胸口,“吓死我了,当是谁呢。”
“你怎么了,怎么恍恍惚惚的?”
文竹四下打量一下,下巴往桥边的竹林点点,示意那里去说。碧月好奇地跟她下了桥。
文竹又警惕地在周围走了一圈,确认无人后才偷偷拉着碧月的衣角,低声嘱咐,“我和你说,你别乱传出去,青莲跳井死了。”
“什么,青莲?”碧月惊呼一声又迅速捂住自己的嘴,“昨天晌午我见她还好好的,怎么就跳了井?”
“好什么,你们是不知道。”文竹咬着牙说,“我家老爷看中了青莲,一直想把她收房。”
“你是说大少爷,他不是有好几房了嘛。”碧月皱着眉头,“怎么又看上青莲了?”
“你也知道青莲这个性子,看着柔柔的,主意大着呢,她说她不想做姨娘。老爷便发了狠,说要把她配小厮。青莲是老太太给的,老爷也就是吓唬吓唬。本来这事我们只想着,拖到老爷又有新人也就算了。没想到昨天下午,老爷趁大家睡了到青莲房里……”
“啊!”碧月骂道,“大少爷真真的下作!”
“谁说不是呢,其实青莲没睡死,身边一直放着把剪刀防着他呢。”
“那她怎么?”
“呵呵”,文竹冷笑了一声,“还得说我们那位好夫人,她说青莲被老爷坏了名声,怎么也要把她收了房。”
“这不是趁火打劫嘛!”碧月用力跺了一脚。
“老太太去避暑了,青莲眼见要被他们遂了心愿,便发了狠心,趁乱就……唉!”文竹抹了把眼泪,“老爷给她哥嫂五十两银子,我刚送去回来。”
“她哥嫂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文竹讥讽地说,“说是姑娘不懂事,给主子添麻烦了,欢天喜地地拿着银子,还说要来谢恩。”
碧月一时间沉默了,她突然想到了自己的哥,如果她跳井了,他会怎么样。这样一想,她便觉得没意思起来。
文竹打开包裹,里面是几朵头花,还有几块旧帕子,“这是青莲的旧物,你选一个留个念想。”
碧月挑了一朵杏花捏在手里,左右转动着,她冷不防问了一句,“文竹,我们的命为什么由不得自己?”
文竹反倒笑了,轻轻拍了拍她的脸蛋,“傻孩子,说什么痴话呢,快醒醒,我们啊,是奴才的命!”
碧月沉吟不语,她暗暗发誓,“我才不会任人摆布呢!”
借了喷壶回院子,她装满了水往葡萄架走去。只见贾政独自一人手握书卷在架下朗读,听到脚步声便抬起头,见是她,眼中异样地亮了一下。
她未曾想此时此处会遇见他,便作礼叫了声,“少爷。”
贾政朝她点点头,“浇葡萄呢?”
“嗯。”
“这么热的天,做什么不能等凉快些做,热出病来怎么办?”他温柔地望着她。
她脸一红,别过脸,嘴上并不饶人,“那么热,少爷在葡萄架下读书,不能凉快了再读?”
贾政轻声笑了起来,“好个嘴巴伶俐的丫头,这是编排起我来了。”
她捂嘴灿然一笑,还偷偷冲他做了鬼脸。
贾政大声地笑了,可不知怎么笑着笑着,他的笑便淡了下去,抚摸着翠绿的葡萄叶突兀地说了句,“这个家,也就你会关心我了。”
“少爷!”碧月有些尴尬地搓着衣角,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外边嬉闹的声音传来,贾政皱了皱眉头,双手负在身后,往外走去。经过她身边时,他停顿了下,说了句意味深长的话,“碧儿,其实你可以不用怕她的。”
碧月愣愣地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心想,原来少爷心里什么都知道啊。再一想,自己反而笑了,毕竟是要当大老爷的人啊,怎么不跟个明镜似的呢。
03
是夜,碧月在床上辗转反侧,青莲倔强的眼神和贾政温柔的笑交错着,恍惚间她昏昏睡去。她于梦中来到了一个所在,但见朱栏白石,绿树清溪,真是人迹稀逢,飞尘不到。
碧月在梦中欢喜,想道:“这里真是妙极,我就在这里过一生,强如天天被主子差遣!”正胡思之间,忽见山后有一女子走来,蹁跹袅娜,举手投足间与常人不同。
碧月知是仙姑到来,深深一福。仙姑见她知礼更是欢喜,开口道:“你我有缘,有此一会,你有什么心愿皆可说。”
碧月踌躇了会儿,有些羞涩地开口道:“仙姑,我有一事不知如何抉择。”仙姑从空中一挥,手中出现十二枚青色玉简,她说,“挑一枚,便知分晓。”
碧月一一摩挲,最后在两枚玉简中举棋不定,她抬眼望了望仙姑,满是恳求之色。仙姑见状,微微叹气,“也罢,你两枚都翻开,自己再做决断吧。”
碧月闻言大喜,翻过玉简,一块玉简上刻着一只飞向天空的雀儿,另一块玉简上刻着一块金锁,她毫不犹豫地握住了金锁的那块玉简。
“你想好否?金锁虽富贵,可就其本质,却还是把锁啊。”仙姑循循善诱。
“想好了。”碧月似没听见仙姑的指点,依然爱不释手地捧着玉简细细端详。
“好吧,你会得到你想要的。”仙姑的声音里突然充满了说不出的疲惫,她转身向外走去,“你且等我片刻。”
碧月毕恭毕敬地端坐在桌前,静等仙姑。等了许久她也未曾出现,碧月有些乏了,趴在桌前,不一会儿便打起了盹……
她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那是她从未见过的一栋高房子,坐落在一个很清净且极贵气的地方,门口树荫下有几个孩子在嬉戏。
她跟着个陌生的中年男子走进了屋里,男仆已经准备好了酒菜。她竟不知道男仆也能上桌伺候了,她不自觉地往自己身上一看,吓了一跳,她穿着极少的布料,露出雪白粉嫩的手臂和大腿,她有些不安地往下扯了扯衣服。对面的男人敏锐地朝她看过来,她一下子又不敢动了。他的眼神炯炯,像一头猎鹰注视着猎物。她避开他的目光,低着头,小口地咀嚼着面前的菜。
那个男人笑了,略略扬起一条眉毛,“今天喜宝怎么那么沉默?”
她掩饰地笑笑,“累了。”
男人无声地把一个黑色的盒子推了过来,她打开,是枚很美很大的钻石戒指。她惊喜地抬头,男人温和地微笑着,她突然发现自己并不讨厌他。
“小宝,你说你希望得到很多爱。如果没有爱,很多钱也是好的。如果两者都没有,你还有健康。可你现在……”男人耸了耸肩,露出洁白的牙齿,“你什么都有了。”
很多爱,很多钱,还有健康,天哪!这些都属于自己?碧月快乐地捂住嘴低呼。男人见状哈哈大笑,“小宝,想叫就叫出来。从今天起,这里就是你的。当然,只要你愿意,这幢楼也可以是你的。”
碧月就此过上了皇后般的日子,她在最高级的私塾里念书,据说她本来就是那里的学生。她住在比贾府更大的房子里,房间里布满了数不尽的珠宝古董,无数仆人整天围着她转,小心翼翼地伺候着她。
这个梦,美得简直让人不想醒来。如果说有什么遗憾,那就是碧月知道自己在做梦,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只要现在开心就好,她不在乎。哦,还有个遗憾,就是她必须随时等那个男人的召见,但那有什么,宫里的娘娘不也一样等皇上宠幸吗,她更不在乎。反正她有用不完的钱,那就够了。
那天,她骑在心爱的踏雪上,像皇子一样纵马狂奔在草原上,她张开双臂,迎着初升的太阳大叫,“这都是我的!”突然,马的脚下一个踉跄,她失重般的摔了下去……
“啊!”她从梦中惊醒,月亮还高挂在空中。这个梦竟然这么短,她依依不舍地翻了个身,有些惆怅地咽了口水,喉咙有些干,起身一提茶壶,空了。她摸索出了房门,本想去厨房倒水。不知怎么,她竟神使鬼差地走到了书房外。书房的灯亮着,窗户微微开启,贾政正在埋头苦读。
院子里静悄悄地,静得连月亮都遮住了半边脸,草丛里的蟋蟀时不时地鸣几声,书房的灯光笔直地投在地面上,在漆黑的地上形成了条窄窄的小路,碧月顺着小路走到了书房前。门关着,她忍不住摸摸着门上的纹路,红漆的大门上留下了几个模糊的指印。
“我希望得到很多爱。如果没有爱,很多钱也是好的。”她的脑海中又浮现出了梦里的那句话。这次,她再也没有犹豫,果断地推开了门。
“谁?”书桌前的贵公子抬起了头,见是她,又笃定地笑了,“你终于来了。”
第二天,贾府传出了消息,碧月变成了赵姨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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