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段传龙童年的记忆里,他老爸的形象是极其模糊的,他上学之前,老段忙于工作,基本都在单位,很少回家。等到他上学的时候,老段却被发配到郊区一个偏僻的农场劳动改造去了,直到他平反之前父子再也没见过面。
母亲带着他们兄妹三人在青瓷所的家属院生活,苦难的日子并没有把这个小巧的江南女人压垮,她白天在学校代课,晚上糊火柴盒贴补家用,在那些最黑暗的日子里,用她那柔弱的双肩扛起了这个风雨飘摇的家。
当老段平反昭雪恢复名誉,回到家里看到憔悴不堪瘦弱的妻子时,这个刚强的北方汉子再也忍不住了,他抱着妻子泪流满面:秀儿,苦了你了。阿秀抱着自己的丈夫捶着他宽厚的脊梁,更是泣不成声……
随后,当老段看到三个孩子齐刷刷地站在自己面前时,他又咧开大嘴笑了,拍拍这个肩,摸摸那个头:小兔崽子们,长得比我都高了。
摸到段传龙的头时,他却一下子把老段的手给拔开了,并冲着老段大喊;你知道这些年我妈是怎么过的么,我在学校被人欺负的时候你在哪里?说完,哭着跑了出去,弟弟也跟了出去。
老段悻悻地缩回了手,坐回到椅子上,从口袋里摸出了烟盒,抽出了一支塞到嘴上,小女儿见状,赶紧去拿来火柴帮他点着了烟。
老段冲小女儿摆了摆手,示意她出去。然后深深地吸了一口烟,缓缓地吐了出来,在烟雾缭绕中,他眉头紧锁,他多想对儿女们说,孩子们爸爸对不起你们啊,他嘴唇翕动着,最终啥也没说出来。
他能说啥呢,作为一个曾在部队工作多年的政工干部,这些年在农场,他思考了很多问题。时代的一粒灰,落在个人头上就是一座山啊!在时代的滚滚洪流中,芸芸众生无不被裹挟在里面,毫无办法。但作为一名老党员,他始终坚信前途是光明的,在前进路上的曲折只是暂时的。这些在会上讲的大道理,可孩子们能理解吗?
他感到了深深的自责和沉重的负罪感。
晚上躺在床上,老段辗转难眠,索性起身抽起了烟,他推了推阿秀:
传龙这小子好象有点脾气啊。
龙儿有点儿犟但懂事,这些年幸亏有他帮着我,不然我还真撑不住。
唉……秀儿,自打你跟着我也没捞着享点福。
老夫老妻的,说这些干啥。
我看让传龙当兵去吧,是块好料。
唉!就怕政审过不了关啊。
要不我先写信给我那些老战友试试。
好吧。不过,这孩子心事重,性子也有点孤僻。
部队是个大熔炉,会把他炼好的。
于是老段就给在部队的老战友写信,说儿子想当兵,能不能帮忙通融一下。老战友回信倒是答应的很痛快。
后来,段传龙还是没当成兵,果真被他老妈言中了,最后就卡在了政审那一关,因为他的两个舅舅一个在台湾,一个在欧洲。这样的家庭背景在当时那个年代是绝对不能参军的,这叫政治不清白。再硬的关系也不敢冒这个险。
当时,wg刚刚结束,百废待兴,国家正处于拔乱反正的时期,一些旧的秩序尚未打破,一切还需要一个过渡时期。
那个年代当兵一个首要条件必须要求政治清白。首先,家庭出身成份要好,要贫下中农和工人出身,地富反坏右不行。其次,直系亲属和三代以内旁系血亲有台湾和海外关系的也不行。
这辈子没当成兵成了段传龙心中最大的遗憾,后来每次和好友苏飞喝酒,说起这事,他都会痛心疾首,捶胸顿足:当年要是当了兵,光凭我自己的本事,不用老头插手,最起码也能混个团长干干。苏飞听罢也手舞足蹈,面红耳赤:当年我要是读了大学,阿里巴巴就没姓马的那个外星人什么事儿了。
我就知道,你吹牛逼不用打草稿。
我也知道,一把好牌被你打得稀巴烂。
…………
二人最后吹牛的结局往往是这样的:
兄弟!
大哥!
然后几乎异口同声:
我们都是一根蔓上的苦瓜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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