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孝河最后还是决定自杀。
他跟平常一样出门前往肩上搭了条看不出原本颜色的毛巾,趿着破了个洞的黑布鞋,嘬一口老痰朝院儿里头病怏怏的鸡猛啐过去,头也不回地迈着方步出了家门,身后乐子妈拖着长腔一遍一遍地抱怨他全当听不见。
他想死想了很久了,什么原因都没有,就是不想活了,他觉得活在这个世上忒没意思,想不通为什么有些人一天天总是笑容满面的。
老张的高材生儿子小张说他这是抑郁症,得治,他吓了一跳问得怎么治,小张说要调整心态保持乐观,他觉得这有钱人都学习学傻了。
魏孝河坐在老张家的皮沙发上学着小张的蠢模样深吸了几口气又慢慢吐出去,小张说这叫呼吸疗法,魏孝河不想管这是什么狗屁疗法,他只想赶紧见到老张好谈正事儿,这家人早几年就搬去了大城市,想见一面实在是难。
在张家坐了快一个上午也没见到老张,小张说他爸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肯定是被谁留住喝酒去了,魏孝河干搓手,他小心地打量着小张心道这趟不能白来,咬了咬牙还是开口,“大侄儿啊我......我得的这抑郁症好治不好治?”
围着村子兜了小半圈,魏孝河有点喘,他想找个地方坐下歇歇然后抽根烟,转念一想马上就死了还歇什么歇,这事宜早不宜晚,还是赶紧点吧,他快走了两步,没成想迎面遇上乐子妈娘家姐姐,这女人牙尖嘴利难伺候的很,魏孝河不想搭理,低着头往前走装没看见。
“老魏,走这么快这是上哪啊?”
心里暗骂一句,魏孝河不得不回过头来搭她话茬,“姐,乐子妈说地里出了闲草,我下地看看。”
“可不得了,你家那片花生长的那么好可不能被闲草给祸祸了,快走我跟你去看看。”
听这话魏孝河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大嘴巴,她这看看可不是便宜看的,多少得半斤花生。没辙了,只能把自杀这事先放放。
夏天过去一大半了这气温却是丝毫没有要掉下来的意思,魏孝河越走越热,越热就越焦躁,偏偏身边还跟了个喋喋不休的扁嘴鸭,他心想自己这是遭的什么罪,马上就要死了这最后一劫还不放过他。
“老魏啊,乐子那事儿你是打算怎么办的?”
魏孝河楞了一下,正午的太阳晃得他有些眼花,他喘口气抬手擦了把鼻涕满不在意地说道,“还能怎么办,她二哥反正又不能娶了她。”
“你这话是怎么说的,乐子是你亲闺女,出了这种事你不向着自己闺女怎么还净帮外人说话!”
“一边是我亲闺女一边是我亲侄儿,我能帮哪个外人说话?”
乐子大姨被他这一句呛气的瞪眼,“反正这事儿你哥他们家得包着,乐子都十八了,正好嫁人的年纪弄出这样的破事儿,你说庄里庄外的谁还愿意娶她?”
“没人娶就让她呆家里,别人连儿子都养得起我还养不起个姑娘了。”乐子大姨撇撇嘴没搭他这话。
这屁话搭也是白搭,魏孝河自己门儿清。
他自己没脑子没本事力气也没人大,收入来源全靠老张家的这二亩地,每年的收成除去租金基本没剩多少了,他哥看他可怜时不时背着嫂子给他送点钱,可每回这手里刚积了点了就被乐子妈偷去她娘家了,他骂过她打过她甚至发疯动过刀全都没用。
就这样的条件还养姑娘,他这不连自己都养不动了。
乐子姨实在没把自己当外人,下了地不知从哪变出个塑料袋就开始捡花生,好的也捡坏的也要,魏孝河一边薅草一边想,都是一个妈生的,乐子妈和乐子姨怎么就差别这么大呢。
捡了满满一塑料袋乐子姨看样是累了,招呼也没打锤着腰就走了。拔完地里的杂草,魏孝河摸了摸兜里的半瓶百草枯,转头朝着孝河路的方向走去。
他想死在孝河路上,因为他是在那儿出生的。
他娘快生他的时候自己一个人挺着肚子往产婆家里赶,刚走到半道他就出来了,他娘也没了。这些都是他爹跟他讲的,他爹那张爱编瞎话的嘴可能一辈子就讲了这一件真事儿,因为每次都边讲边哭。
孝河路是从村口通到村里的主路,村里当官的一领了钱就来路上垫上两块石头,魏孝河从出生到现在四十多年了这条路也没垫好,村干部倒是一个赛一个的肥。
他走到他爹曾经泪眼朦胧给他指的那小块地方,趴下磕了两个头,地上的乱石头硌的他膝盖疼额头也疼,他揉了揉盘腿坐下,从兜里掏出那半瓶百草枯。
早就听说百草枯毒性大,这小半瓶还是好些年前打草没用完留下的,不知道味还正不正,魏孝河苦中作乐的想。
一小半瓶农药被他一口灌了下去,不知道是不是过期了竟然还有点甜,他擦擦嘴把瓶子随手一扔就躺在地上等着死了,刚合上眼就听见有人魏叔魏叔的喊他,茫然地坐起来四下张望,在村口看到了朝他挥手的小张。
魏孝河爬起来朝村口跑了两步,胃里火烧一样的难受,他忍着不适应跟小张打招呼,“怎么了大侄儿!”
小张偷开他爸的车出去玩来着,回来刚开到村口就熄了火怎么都打不着了,正急得团团转,“魏叔你快帮帮我,我爸的车被我搞坏了,他知道了非得打死我!”
魏孝河之前在镇上闲溜达看过几天修车的,他一直想攒钱买辆三轮车,那样赶集卖粮食的时候就不用着急推着车往镇上跑了,可这钱怎么也攒不够,只能蹲在修车的门口看看别人的车。
他学着修车的把前盖掀开,趴在那研究了好一会儿也没整明白,小张站在一边叹气,“算了魏叔,咱俩把车推回去吧,我寻思我爸也不能下手太重了,怎么说我也是他亲儿子。”
魏孝河回头看了看自己刚刚躺过的地方,心里叹了口气,转身撸了袖子就要去推车,小张笑着拦下他,“魏叔魏叔,你上去把着方向盘我推吧,我年轻力气大。”
魏孝河连连摆手,“那可不行大侄儿!我身上不干净再把你车给整脏了。”
小张把他推到驾驶座,“哎呀破车有啥脏不脏的,你帮我抓着方向盘就行,等会我推累了咱就换把手。”
魏孝河局促地坐在驾驶座上,舔了舔嘴唇依稀还有农药的甜味,他颤抖着手小心翼翼地握住方向盘,胃里那团熊熊燃烧的烈火突然就熄灭了,可能是药过期了吧,魏孝河心想,有了这样的想法,他打心底里悄悄松了一口气。
“对了魏叔,”小张在后面喊他,“我爸前几天说那二亩地不要了,他让我告诉你来着,我给忘了。”
魏孝河瞪大了眼睛,身子猛地从车里探出去栽到了地上,小张连忙扶他,“哎哟怎么了叔!你下来不给我说一声!”
“大侄儿,你刚说你爸说啥?”
“我爸说租给你的那二亩地不要了,他让我给你送地契来着我给忘了,等会回去我拿你家去。”
魏孝河抓着小张的手深吸了一口气,眼泪唰的一下涌了出来,“侄儿啊,谢谢你谢谢你爸,谢谢谢谢啊,你们是好人,你们救了我的命啊。”
看他这样子小张没再敢让他帮忙推车,把车扔在路边搀着先把他送回了家。
魏孝河迈进家门,院儿里的鸡咕咕咕地乱窜他只觉得欢喜,过会大侄儿来了得抓两只让他带回去吃,他们城里买不到这么好的鸡了,他想。
刚迈上台阶胃里的烈火突然又烧了起来,甚至比在孝河路上那阵还要旺,魏孝河感觉自己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的抽搐,他连忙躺在地上缩成一团试图像刚才那样等这团火安静地熄灭,可是这火越来越旺,视线越来越模糊,他死命地咬着嘴唇,眼泪和血混在一起流进了他心里,意识消失的最后一刻他听到院子里小张喊他,“叔,地契我给你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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