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时代的课本里藏着“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这巴山是我们的巴山吗？不过，到了夏天，在我们大巴山里也常常能扶窗听见夜雨滴答的声音，仔细琢磨着，还杂着紧密的脚步声和厚实的呼吸声。
我知道，一定是爷爷，趁着夜雨，他又扛上了锄头去引水了。
到了农历四月份的时候，家家户户便计划着要种上多少斤水稻，来年可以得多少斤收成，一幅幅丰收的场景，早在他们的脑子里打了好多圈了。
南方多是插水秧，旱秧从来都不流行，所以雨水永远都是和南方更投缘。
像是我的家乡，川东北大巴山里的一个小角，插秧的节候到了，有的年份，雨水不请自来，还特意每天都来，有时候白天、黑夜、缓的、紧的一起来。不过，算起来我们巴山的雨倒是更喜欢晚上悄悄地来，这可忙坏了收水插秧的人家。家里的大人们听着窗外刷刷的雨声，又瞧着这止不住往下漏的雨点子，担心着自家冒着大太阳整理的田埂非得被冲得个七七八八，“这那还能蓄好水，待下秧呢！”勤劳的庄稼人总是有战友式的默契，哪个时候该种豆了，哪个时候该育苗了，哪个时候该杀虫了，他们总是弄得一溜溜儿顺。每家一个主力披上蓑衣，带上大檐竹编帽，扛起杆子最光滑的锄头，便出门挖沟引水去了。
我们家最大的主力就是我爷爷，其实应该说“我爷爷是我们家最心疼庄稼的人。”爷爷带好装备，扛着个锄头就出门了，吧嗒吧嗒，老旧的鞋底子和湿漉漉的泥土不停打招呼。巴山里的田埂一层一层的，上面田里的雨水积满了便顺着田沟往下冲，爷爷每次都要在自家大田的入水口多排一个水沟，让多余的水泄到地势更低的下一处。碰到也来排水的邻里朋友，大家有说有笑的，并不觉得趁着夜雨出来干活是个劳什子的苦差事，一边是不再愁着插秧缺水干旱的事儿，一边是只要他们能和庄稼打着交道就特别满足。
多雨的年份，大家没能闲着，到了少雨的年份就连小孩子们也要上岗了。爷爷一放话，我总会老老实实的听着，貌似我弟不太听话，不然为什么每次我上岗的时候他都不在呢。雨水少，可还是得按节候插上秧，这个时候大人们也不会太着急，他们口中的那个大水库总会按期放水救急。放水是好事，可是守水却不是个好差事。我们村子里有一个大堰塘，水库的一部分水通过堰沟积到这里，堰塘处在地势较高的地方，位于堰塘下方向的几十户人家就都瞅着这个堰塘里的水救急。要是处在一个纵坐标上的田地还比较方便，一个田水满了又往下灌满另一个田，可要是方向有那么一点差，麻烦就来了。
“你站在那个堰塘水沟那里去，看到起，莫让别个把水排跑了。”收到爷爷的命令，我立马上岗。运气好，没人来排水的时候，平安无事；运气不好碰上来排水的大人，我也不敢太说什么，只有拔腿跑回家带来爷爷，让他们大人自己理论去，然后我站在旁边心里暗自给爷爷打气。
夏天，天气很热，下雨的时候便凉爽些。看着爷爷趁着夜雨出门排水的时候，我还没满十岁，爷爷却已经六十几岁了。
夜里，巴山的雨又悄悄地来了。听不见雨夜的脚步和呼吸声，也没有当年上岗的小孩子。这里只有一座未满两年的新坟和一个在外求学六年又回到大巴山的信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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