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路

图/文 摄影师阿布

伴 摄影师阿布

夕阳早已西下。卷地旋来一阵风沙，福叔连眨了好几下眼，还是双手扶稳膝盖，端端正正坐在巷口青石板上。

屁股下面的青石板冰冷刺骨，石板头早已被他磨得光滑明亮。自己好像已经坐过不少次了吧？

对了，今天是等昌仔放学，还是下班？福叔又皱着眉摆摆头。

昌仔妈去世早，福叔怕昌仔受委屈，几十年没再续弦。昌仔上小学、初中时，福叔忙着种田养鱼，还要掐点做好饭，每天守在巷口等昌仔放学回家。

昌仔读高中时，福叔每周五下午早早坐在巷口，等儿子从县一中回家。昌仔一露面，福叔就抢过书包和脏衣服。回到青砖小院，福叔一边搓洗衣服，一边满意地看着昌仔狼吞虎咽。

昌仔高考中了全县状元。昌仔当了公务员。昌仔成了昌局。福叔真是做梦都要笑醒哦。

不管再忙，阿昌周末都会回家来吃饭。福叔蒸条自家塘里的鱼，白灼盘园子摘的青菜，给儿子做最拿手的家常菜。

慢慢地家里热闹起来。逢年过节时，门前停满好车。提着礼品登门的客人踢破了门槛。阿昌解释说都是朋友间礼节往来。

阿昌开的车换得很勤，越来越高档阔气。阿昌送儿子去了英国读书。阿昌离了婚。福叔习惯了在巷口等儿子回家，但习惯不了儿子总是带回来惊奇。

“没事儿爸，这车是朋友借给我的。你孙子留学钱也是我借的。”阿昌总是宽慰他。

光去借，不用还的吗？

阿黄摇着尾巴凑到石板前，舔舔他的手。这是家里第几代阿黄了？个个都长得一个样儿。福叔揽过阿黄。

前年，阿昌嫌弃阿黄是土狗，牵回朋友家一只纯种狗仔，说它是世界上最聪明的狗，有七岁小孩智商呢，可以给他带路。那狗仔长毛尖耳朵，眉目生动机灵，福叔也好喜欢，不过还是让阿昌把狗还了。自己有阿黄。

自己为啥要狗带路？奇怪，有时想得起，马上又迷糊了。福叔摸摸胸前挂的护身符。那是儿子从泰国请回来的开光符，符背后贴着自己的住址和儿子的电话。这几年，经常回忆起从前的事，可眼前的事，却常常记不起来。好在有阿黄，每天领自己回家。

刚才出来时，看到家家都贴起了春联。巷子里飘荡着炸鱼丸和卤肉的香味。是不是要过年了？

上次过年，阿昌手把手教会了福叔用手机发微信。福叔摸出手机，转发给阿昌一条观音菩萨祝福动画，又按下语音键慢慢说：“仔，回家过年了。”

无人应答。电话也没人接。阿昌一定是太忙了吧？他是不是也迷路了？

天黑透了。老人院的工作人员找过来。

福叔已经忘了，几天前，儿子亲手签字将他委托给老人院养老送终。

同一天，福叔也在收到检察院送达书后签下自己名字。因为涉嫌贪污受贿，他的儿子阿昌被逮捕归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