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细面，半碗高汤

一把细面，半碗高汤，承载的并不是那么简单！

        周秋水离开北方已经很久了，但是每次外出到达目的地或者是结束外出工作回到家里时，总是愿意吃一碗自己煮的面条，没有太多的配菜，就是一把细面煮得软烂，取半碗高汤，小碗面，大碗盛，再细细的切上一些葱碎，均匀的撒在面条上面，一小勺红油辣椒算是这碗面条唯一的暖色。

        这个习惯来自于在北方读书的那些年，总有北方人在他耳边灌输“上车饺子下车面”的俗话，按道理说，学生时期住的是学生寝室，用电会被严格控制的，更不要说在寝室里开火煮面。但是每一次从家里返校的周秋水，总能在室友羡慕的眼光下，接过大大的饭盒，打开，稀里呼噜的品尝着这北方本土的手艺。

        递过饭盒来的那双手，手指纤细白净，除了手腕戴着一根细细的彩金手链外，作为装饰的，仅仅是指甲上涂了一层透明的指甲油。这双手的主人名叫萧筱，一个很有趣的名字，很容易被人叫成“小小”，不过常常的，她也自己称呼自己是“小小的一个”。

        周秋水和萧筱认识是因为一次选修课上，鬼使神差的，两个本不应该相识的人，被安排着一左一右的坐在了同一张桌子，于是，荷尔蒙正急速暴发的青年们，经历过互留电话，短信沟通，熬电话粥几个常规阶段后，快快乐乐的成为了一对恋人。

        可能因为都是文学生，小资、浪漫总是在热恋的季节疯狂得无以复加，二人走遍了学校所在的这个北方城市，寒冬中顶着暴风雪在冰冻的江面撒欢儿，盛夏里又冒着当空的烈日，一次一次的在水边点燃烧烤的炉子，在那个虽然没有收入，需要靠家庭给予的帮助支撑生活的学生年代，他们俩活得有滋有味。

        周秋水家在南方，每年总有那么一段时间，是要回到家中与父母相聚的，所以尽管聚多离少的两人，总还是要带着一丝不舍的分开一段时间。

        两人间有一个默契，就是“你走，我不送你，你来，我也不迎接”，就仿佛是从未有过离别一样，偶尔的分开也仅仅就像是去上了一节拖堂的课，总会很快又见上面的。

        但是周秋水每次返校，回到寝室的时候，无论早晚，半个小时内，萧筱总会出现在他的眼前，还有手中的一个饭盒。一把细面，半碗高汤，些许葱碎，还有一点点的肉臊。这面一看就知道不是在餐馆买的，而是真正的出自这个细心女孩的一双手里。

        “上车饺子下车面，这是我们这边的传统哦！”，周秋水每一次分开后的重逢，都能听到萧筱这样的开场白，这个在他所长大的城市里从来没有过的传统，随着萧筱一声一声的话语，被镌刻在他的生活中！

        煮面并不是一个太麻烦的事情，可是计算什么时候能让吃面的人吃到最佳口感的面，可是一个不小的工程，至少这些年以来，周秋水从来不敢安排别人给他提前煮面，都是自己安顿好之后，才自己动手做。从最开始的难吃无比，到后来慢慢可以下咽，周秋水最怀念的还是大学那几年的时光，可惜最宝贵的，却是要失去后才知道珍惜。

        那个暴风雨来临的季节，学生的生涯快要结束，而两人的爱情仿佛也像是走到了尽头一般，纯净的白莲刚冒出一点点的尖，总会有不知趣的人或者事来行那牛嚼牡丹。有人曾言，“维持恋人关系最好的方法，就是常见面”，这个季节的见面机会却又如同被乌云遮盖的斜阳，行程上满满的被安排着各式各样的聚会与离别，当初熟悉或不熟悉的“朋友”又常好为人师的“分手”劝诱，只因毕业后的去向，一个在南，一个在北；同为独生子的两人都没有办法抛却自己的父母去面对自己“自私”的爱情。

        爱情是世界上最脆弱的东西，周秋水常常在吃面的时候这么感觉到的，就像一块弧面的薄玻璃，不去触碰它，它都有可能碎裂掉，更何况还要去抵挡那么多的尖锐言语。

        一个大大的碗里，除了没有点点的肉臊，其他的调料早就已经和当初萧筱给送来的一模一样，但是无论周秋水怎么吃，都吃不出来它该有的味道，怎么吃，吃到最后剩下的半碗汤，回味的都是苦涩。

        毕业已经好多年，手机换了好多个，连通讯软件都迭代了无数个版本，但周秋水的通讯录里，好友列表里，却一直都有着萧筱的头像，无论对方换了多少次，好像命运使然，周秋水总能第一时间知道并且保存起来。只是如果点开对方的头像，却已经没有了半句言语，当初占据了大半手机空间的聊天记录，也只是沉睡在周秋水锁在柜子里的那个老旧的NOKIA里。

        从第一次自己煮面，吃得眼泪横流，到现在仅剩的心中隐隐作痛，周秋水很是恐惧，恐惧自己变成了一个没有办法再爱的人。这些年家里安排了无数次的相亲，那些对他条件很满意的女孩，也通常在约会完一两次以后就被他隔绝的内心所阻拦，如此一来，家里的努力往往就变成了大家集中在一起质问他：“你到底想要什么？”。

        周秋水自己也说不出来想要什么，烦恼和苦闷只能让他讲精力宣泄在工作上，主动的开始加班，开始申请出差，开始自己一个人独来独往的生活。每次带着疲惫的身躯回到自己为了避免父母唠叨而购买的小公寓时，孤寂的心情都能险些吃掉他的全部，在这种暗无天日的阴暗下，他才发现，吃一碗面条，才是自己需要的。

        所以，一把细面，半碗高汤，一次又一次的点亮着周秋水的心。

        未来是什么样子的？周秋水早已不再考虑，阴郁反复的心情也阻碍了他拨通电话的手指，他也知道，可能一个电话过去，可能生活从此阳光，也可能从此跌至深渊。他不敢冒险，哪怕就是现在这样，心里还有一个掩耳盗铃的慰藉，不到最后必须做出了断，他没有胆量做出任何选择。

        可是苦涩的面汤却一次又一次的提醒着他现实的残酷无情，让他不得安宁，再一次的卷起行囊，在公司领导都无法劝导的情况下，踏上了再一次的旅程。

        “这是最后一次吧！回来的路上，我一定要再联系她一次，无论她是否已有伴侣，是否忘却了我！哪怕听到她的声音，也算是最好的结果了”。

        周秋水踏上飞机关闭掉手机的同时，给自己下定了这么一个决心。

        很快，新一轮的工作解决得很顺利，周秋水看着自己手里返程的机票，想起了来时的承诺，心中却又胆怯起来，不知道害怕什么，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在脑海里模拟着这经年不见的首次对白，脑海中浮现出越来越清晰的“小小的萧筱”。

        最终，在颤抖中，他按下了拨通的按钮。

        五十秒后，在失望却又松了一口气的心态下，周秋水放下了电话，对方没有接听。

        因为是陌生号码吗？

        还是不想接听我的电话？

        还是正在忙着呢？

        还是……

        思绪纷杂中，周秋水度过了人生中第二难过的一天，最难过的那天在毕业时已经度过了。

        “你还好吧！”

        周秋水睡着之前，迷迷糊糊的给那个一直没有人接听的手机发了一条短信。然后像看开了一切一样，删掉了发送记录，沉沉的睡过去。

        这一觉睡了很久很久，如果不是因为宾馆知道周秋水今天要赶飞机，估计他会一直睡到很晚才醒来。

        因为在这睡梦中，他好像回到了那个美好的年代，什么都还在，只是模糊的面庞，一阵又一阵的刺痛着他的心。

        上飞机前，周秋水看了一下手机，没有任何回电或者信息，无奈的笑了笑，踏上了回程。

        这次的出差地点离家很远，飞机都飞了四个小时才落地，等坐上出租车的时候，已经是华灯初上时刻，城市的灯光早就不再是星星点点，而是银河一般一片一片，对于很多人来说，夜生活即将开始。可对于有些人来说，一天已经到了尾声。

        周秋水的小公寓在四楼，不算高，当初买完房之后，也曾计划着好好的装修装饰，在朋友圈广发请帖让还在家乡的朋友们帮忙参考，可是到后来纷至沓来的许多意见，却让他想起了毕业前那段黑暗的“真心朋友”时光，他最后还是婉拒了所有想要帮助他的朋友的意见，选择了一个当初萧筱争辩着无论怎样，以后都要的“美式婚房”的设计方案，为了方便父母常过来照看，他还装上了一个指纹密码锁，指纹是父母的，密码是他一直惯用的。

        小区里还未曾安静下来，很多家养宠物的，这个时候正是出来溜达的时间，周秋水微笑着应付各个邻居的问候，拖着不算沉重的行李箱和沉重的身躯，爬回了四楼那个属于自己的空间。

        灯开着，并不奇怪，可能是父母过来了，他们最喜欢这个时候过来，就当是吃完饭消消食。

        “妈，你们来了吗？”。

        周秋水有气无力的换上了拖鞋，走到客厅卧室一体的房间里，准备休息一会儿，开始自己的例行晚餐。

        但是小小的书桌上，却突然出现一件事物，让他眼眶一下模糊了起来。

        一把细面，半碗高汤，小碗面大碗装，细碎的葱叶，还有一小堆红红的，却不是辣椒，是切成细块的肉臊。

        “上车饺子下车面，你没有忘记这个传统吧？”

        厨房那边传来了一个柔柔的声音。

        周秋水抬起头，眼眶已被泪水模糊得什么也看不见，但透过泪水，一个小小的令人心碎的影子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