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间客栈

    01

伴随着清脆悦耳的驼铃声，一位富商打扮的青年男子在沙漠中缓缓前进，他的身前还坐着一双看起来只有五六岁大的稚子，三个人看起来寻常又不起眼。

张首阳带着这两个家破人亡的孩子从京城出发，一路向北，马不停蹄地赶了五天的路。起初这两个孩子总是哭闹，张首阳费了好大力气才将二人安抚下来。昨天晚上他打定主意，等过了这片沙漠，无论如何都要给他们找一个朴实可靠的人家，免去他们的奔波流浪之苦。

大小三人又行了一段路程，前面隐隐约约能看见客栈的影子了，这是这片沙漠中唯一的一家客栈，名字叫做有间客栈。

张首阳的骆驼刚刚行至客栈门口，一个十七八岁模样的少年就笑嘻嘻地迎了出来。少年是有间客栈的小二，见是带着孩子的客人，上前想帮着把孩子从骆驼上抱下来，却立马被挡了回去。

张首阳走进客栈大堂，从怀里摸出一块金子扔给掌柜雪无情，方才还面无表情的掌柜立刻笑魇如花地让小二将客人领进一间最好的客房。

客栈大堂里，张小爱一边大口咬着包子，一边向雪无情问道：“无情，你今天怎么穿成这样？”张小爱的嘴里有东西，发出的声音也是闷闷的。雪无情笑了笑说：“或许这两天会有好的事情发生！”张小爱挑了挑眉，喝口酒继续问道：“怎么最近客栈都是你在打理，你哥呢？”

“他最近有事，出门了。”

“他什么时候回来？”

“兄长没说，你和他最近都没有联系吗？”

“唉，别提了。”

02

杯子里的茶水还没喝完，张首阳的房间里就走进来一位面色清冷的白衣公子，张首阳的手顿了一下，放下茶杯对来人说道：“如今进我的房间，连门都不敲了么？”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想走正途。”

“可是你不该背叛义父。”

张首阳眯了眯眼，看着这位在他眼皮子底下成长起来的年轻人说道：“就算我不这么做，也难逃一死，不是你，也会是别人。”

白衣公子背在身后的手握成了拳头，良久说道：“你知道义父对我恩重如山，所以，义父让我做的事，我都会去做。”

张首阳望着他，万千思绪从脑海中飘过，突然，他笑了笑。

白衣公子的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你笑什么？”

“笑你二十余载，被杀父仇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砰！”的一声从一间客房里传了出来，张小爱冲进屋里，迎面撞上一道白色的身影，张小爱叫了他一声，他没听见似的继续往前走，张小爱转而向屋内的人问道：“怎么回事？”语气里有一种不怒自威的威严。张首阳这才注意到眼前女子不同于寻常女子的打扮，一身利索的劲装，头发束成一缕马尾，不加任何修饰的面容英气十足。

“一点私人恩怨。”

“客栈的规矩，不能在客栈里面打架，有事情的出去解决。”

张首阳说道：“是，在下谨记。敢问姑娘是何人？”

“我叫张小爱，受朝廷俸禄，是个将军。”

张小爱走后，张首阳的目光转向摆放在屋中央的那张桌子，眉头皱了皱——他的内功果然更精进了，要是硬拼，他不确定自己可以全身而退。

张小爱回到大堂，对雪无情说道：“解决了！”

雪无情松了一口气，张小爱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你放心，有我在一日，这间客栈一定会平安无忧一日。”雪无情冲她笑了笑，脸上不见一分轻松。

雪无情刚送走一位客人，下一位客人就跟在小二的身后走了进来，这个人见雪无情同自己一样，都穿着一身红衣，笑着上前调侃：“姑娘与我好有缘份！”

雪无情摇着手里的小扇，面无表情地问道：“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红衣男子在身上摸了半天，掏出一小块碎银递给雪无情：“住店。”雪无情让小二把他带去客房，不再理会。

03   

这一夜的月色极好，月光将整个沙漠照得亮堂堂的，雪无情抱着花盆在客栈前院找了一个地方坐了下来，看着花盆发呆，丝毫没发觉一个人影正慢慢向她靠近。

“你在看什么？”

雪无情“啊”的一声，险些将花盆打到地上。

“是你，你想干什么？”雪无情看着这位一脸好奇的客人，有些恼怒。

“我叫何宽，”红衣男子一边自我介绍，一边在雪无情对面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这么美的月色，你对着一个花盆发呆？”雪无情白了他一眼说道：“你管的着吗！”

何宽的情绪丝毫没有受到这个白眼的影响，他看了一眼花盆里黑黢黢的泥土，问道：“你在这里面种了什么？”

雪无情把花盆往自己怀里揽了揽，说道：“没什么……”

“孩子不见啦！”忽然听见大堂里传出来的声音，两人急忙跑了过去。

“孩子怎么会不见？”张小爱问道

“我刚才在大堂里喝酒，眼睛是一直看着屋里的，刚才我觉得不对劲，冲进屋里发现孩子已经没有了。”张首阳万分焦急地说道。

“我们赶快找一找。”正说着，一股风沙吹进大堂。雪无情忽然想起什么，跑了出去，回来的时候，两只手上都沾满了泥土，脸上说不出地难过。

雪无情手里握着个奇形怪状的东西，何宽怎么看都不像是一种植物的种子，无所谓道：“花盆碎了种子又没丢，重新种上不就好了。”雪无情眼眶中的泪突然就落了下来，冲他大声说道：“你懂什么！”

看着雪无情伤心离开，何宽没由来地无法心安，然而眼下他根本来不及细想这种莫名的情绪，因为那两个孩子的安全对他来说更重要。

04

张小爱首先来到了雪无霜的房间。

雪无霜是雪无情的哥哥，十年前，在沙漠边上小镇的一家胭脂店里，张小爱第一次见到雪无霜。那个被她吓到把双手举起来的男人，那个干干净净的男人在那个时候一下子就住进了她的心底，她不断去找各种理由骚扰他，六年过去了，无霜对待她的态度依旧含含糊糊。有一天，她把刀架在无霜的脖子上问他：“你到底什么时候娶我？”然后他就被她吓跑了，彼时她觉得无霜被吓跑的样子好可爱。后来无霜给她写了一封信，说他身不由己不能娶她。张小爱问他为什么，他死活都不说。

房间里没有孩子来过的痕迹，就在张小爱准备离开的时候，书桌上一个不起眼的小木箱突然引起了她的注意，她发现这个小木箱不是用一般方法的锁住的。张小爱用尽了各种办法都打不开，越是打不开，她就越是想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张小爱翻遍了屋里每一个角落，在一块地板下面找到了一堆用衣服包裹着形状不同的小木块，正好与箱子上的凹槽对应，箱子打开，何宽恰巧经过，看了一眼疑惑道：“这不是你们女人用的裹胸布吗，还有假胡子……”

张小爱感觉自己像被雷劈了一般，几秒种后，她冲向雪无情，举起来的手在见到雪无情的那一刻硬生生放了下去。雪无情看着张小爱来的方向，反应过来，面色苍白地解释道：“对不起……我一个女人我没有办法，我只有平时装成男人才不会被人欺负……”张小爱用手指着雪无情大喊：“要不是因为你是个女人，我……”

雪无情拉着张小爱的一只手着急地说道：“对不起……我本来想等我等的那个人回来以后就告诉你。”

“我现在觉得你离我好远。”爱将军推开雪无情，拿了一罐酒到院子里猛灌，雪无情不忍地望着她，又不敢上前去劝。

小二在厨房的地窖中发现了孩子，送他们回去的路上看见张小爱那般不要命的喝法儿，回来后上前安慰道：“天涯何处无芳草。”

张小爱看着他，目光迷离，口齿不清地说道：“你知道吗，我是一个姑娘，女的！可是没有人愿意娶我，没有人……”小二嬉皮笑脸道：“你看我怎么样！”

张小爱“嗤”地笑了一下。

05

哄着两个孩子入睡后，张首阳没有丝毫睡意，经过这几天的相处，对这两个孩子一点感情都没有是不可能的，这两个孩子对他的依赖更甚。张首阳脱去外袍躺在两个孩子身边，身上是套穿在外袍里面方便行动的黑装。张首阳睡不着，又怕惊醒孩子不敢胡乱翻身，朦朦胧胧到了子夜时分，一枝飞镖破窗而入，“嗖”地一声钉在了门框上。

沙漠的夜晚凄凉空旷，一抹红色的身影立在夜色当中，背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你找我？”

何宽转过身，缓缓说道：“杀害兵部尚书一家的杀手里面，有你。”

张首阳没有说话，算是默认。

“兵部尚书贾大人是我的救命恩人，更是朝廷的忠臣。你为什么杀他？是受何人指使？”

“是齐海让我这么做的，但是现在，我不想再为他卖命了。”

“所以你救下了贾大人的一双儿女。”

“没错。”

“可这件事情不能就这么算了。”

“你想怎样？”

“江湖规矩！”何宽抽出一把剑，呼啸向对方而去。

天蒙蒙亮，张小爱就被一阵敲门声惊醒，正要发火，打开门看见昨天带着孩子的客人像是换了一个人站在她的面前，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张小爱关好门窗，转身看见张首阳跪了下去，手里拿着一封带着血迹的书信。

“请将军一阅。”张首阳说道

张小爱接过信件，读完以后十分震惊，厉声问到：“这封信你从哪儿来的？”

张首阳说道：“我本是齐海齐公公豢养的手下，五天前，齐公公得知兵部尚书贾大人正在收集他的罪证，给我们下了灭门的指令。我悄悄带出了贾大人的一双儿女和齐海的罪证，本想将孩子安置好之后再将罪证交给皇上，没想到遇到将军，觉得将军是可以信赖之人，张首阳愿意协助将军，揭发齐公公的罪行。”

06

雪无情趴在桌子上，看着院子里被小二逗得十分开心的两个娃娃发愁。张小爱和张首阳一大早就收拾收拾去了京城，走之前还把那两个娃娃托付给她，这可让她一个头两个大，正想着今日要不要穿回男装，一个酒杯“嗒”地一声落在了她的手边。

雪无情直起身，看见何宽手里拿着一罐酒，正微笑着看着自己。雪无情的视线落到酒杯上，漫不经心地说道：“你要请我喝酒啊？”

何宽给她倒了一杯，问道： “姑娘，你知道饮酒和饮水的差别吗？”雪无情猛然看向他，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她机械地摇了摇头，说：“不知道。”

“这就是我最爱的酒，我希望它来温暖你。”

“你……是你？”雪无情泪水涟涟。何宽用手指擦去雪无情脸上的泪水说道：“是我。”

雪无情的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十年等待，这个人终于回来了。雪无情异常激动与欣喜，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傻姑娘，你埋在花盆里的那个种子，是我写给你的一封信。”

“信？”

“一封让你不要等我的信。当年我去刺杀现在的齐公公，不知道还能不能活着回来，所以留了那封信给你，骗你说那是漠上花的种子，等你把花种出来，我就回来了。当年我受了重伤，醒来以后失忆了，直到昨晚我掰开你重新种好的花种，我才知道自己是谁。对不起。”

雪无情把头埋在何宽的怀里，泪水浸湿了他的红衣。

后记：那一夜，两人僵持了许久都不分胜负。何宽拼尽全力用了最后一招，赢得奇迹般的胜利。

“为什么？”月色下，黑衣男子摸索着何宽交给他的书信，疑惑地问道。

何宽稳住呼吸，抬手抹去嘴角刚刚没来及抹去的鲜血，慢慢说道：“十年了，我不能让她继续等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