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朋友到茶乡品茶。茶农认识我,翻箱倒柜,捧出珍藏十多年的老茶。我靠前观察,茶叶条索均匀、细长完整、乌黑锃亮,捏起几片嗅嗅,并无霉味或其它杂味,内心嘀咕:看样子是泡好茶。可一片原本带着山野清香气味的绿色生命,在走过那么长的岁月后,是否如人间红尘的悲欢离合,洗尽铅华,纵有万般心事、更与谁说的欲言还罢的况味呢?
茶农告诉我,老茶是他十多年前在清明节前从山上摘取野生茶叶制作,鲜嫩茶叶稍微用手搓揉过,然后放太阳底下晾晒,足干后密封到现在,你们来了,是缘分,试试喝啥味道。茶农已经手工制茶几十年了,我曾向他要过几斤春茶,味道醇香、鲜滑、甘润、兰韵,是我喝过最好的白芽奇兰茶。他的话顺其自然地打开我的味蕾,引发口腔生津,齿间来香,陡然唤起对茶汤的渴望。
烘炉上陶壶里的山泉水嗤嗤声响起。茶农提水洗杯,放茶冲水,不大功夫,我们面前已各摆上一小杯热气腾腾、赤黑光亮的茶汤。我端杯至唇边,轻吸茶气、细口品啜,让感官若即若离地去感觉茶气茶香的初味,接着大口咽入茶汤,让茶味完全浸润口腔缝隙,体验茶汤婉转流溢出来的丰厚饱满与层次井然的味道,可反复多次咂嘴,并没有出现我所期待的那种醇厚饱满茶香味,只有股若有若的无法具体言说的陈味荡漾口腔,欲去宛在,经过时间沉淀的老茶,是否已经走出我对凡相认识的边界呢?
我有些失望地抬头看着我那专家朋友,啥感觉?就是老茶的味道,很老的味,他非常肯定地回应我和茶农疑惑的目光。很老的味,具体啥表现啊?他的话并没有给我具体可体验的对象,我只好继续追问他和茶农。就是那种无法具体描述的古早老味,很难具体子丑寅卯,不然,你说说啥味道?茶农似乎满意他的评价,站队我朋友,笑着把问题还给我。我尴尬地笑笑,我自己也描述不出这杯茶的味道,只是和他们一样感觉到口感不错的陈味,而陈味又是如此的抽象,难以具象解释出来。
我窃笑,我们无意间就走进了哲学,一壶老茶老味的定义,已经符合康德的对象符合认识的观点,也印证了黑格尔提出的抽象概念多出口于普罗大众的哲学观,伟人那些晦涩难懂的哲学名词,居然浅显地被我们无意间稀释在一杯偶遇的日常饮食味道里。深刻与浅薄,看似隔层白纸,实际却是我们依旧雾里云里,他们仍然沉默百年如史芬克斯期待世人停下脚步,思考被时间灰尘遮盖的人类迷题。
回到茶庄,我依然挂念着茶农家那个老味的抽象概念,翻阅了些资料,似乎可以如下理解:任何一款茶,只要足够的时间沉淀,都会氤氲出一种特殊的陈韵,年份再长些,还可能出参韵,同时,还必须具备香扬水鲜活、鲜爽渗透力的茶之活性,具体表现:初泡水细味甜,绵滑喉顺;再泡茶气卓著,韵感十足;三泡过后,通体温暖,冷香悠长。如果缺少茶之活性,茶香气不显、味杂、木香挂喉有收敛感、水薄味淡缺少层次感、叶底色不均无活性,假如已经醒茶依然无明显变化,那么,这种老茶属于已经死去的老茶,已经不适合再喝了。如此,茶农家那壶珍藏十多年的让我们无法具体言说的老茶,属于依然活着还是已经死去的呢?
一壶老茶,一是抽象的计量数字也是虚无走向空有的肇始,壶是当下空间,是过去与现在的承载处,老是时间,是在我们看不见的身后渺远处,当茶叶被沸水冲泡那一刻,疑问已经次要了,重要的是一片青翠茶叶内涵的物质在与时间相互转化成无言的陈韵,不论草木南柯一梦的翻转,抑或茶叶依然酣睡千年,隐藏着多少成住坏空的宇宙秘密呢?想象,常常是踽踽独行人生不离不弃的拐杖,一壶老茶的味道也在此吧?时间面前,我们只能净心守候!(写于茶庄,未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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