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说的秘密|我该怎样告诉你

不能说的秘密|我该怎样告诉你

01

这几年来，我一直不知好歹地为别人保守着一个秘密。这个秘密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往小处说不值一提，往大处说能影响到一个人的生命轨迹。

王莱恩是我们学校年龄最小的一个学生，他入学的时候刚满六岁，由于他的爸爸妈妈离婚，他和爷爷奶奶生活在一起，爷爷奶奶把他送到我们的住宿学校。当初校长无论如何都不收王莱恩，可是经不住王莱恩爷爷的死缠烂磨，最后校长只好收下这个孩子。

慢慢地我就发现，王莱恩跟其他孩子的状况不一样。在我们学校父母离婚的孩子不在少数，但是每逢礼拜天都能看到孩子的爸爸妈妈，提着大包小包的礼品水果，以及学习用具来学校探望孩子。

有接孩子过周末的，有接孩子过生日的，有孩子旅游的，也有给孩子送来蛋糕的，天气突变时也送衣服和鞋袜。唯独没有见过王莱恩的爸爸妈妈来过学校一次。

最让人生气的是学校老师统计学生名册时，他的爸爸妈妈连联系方式都不肯提供，学生家长一栏填写的是他爷爷的姓名和电话。

第一次送学生回家，随车老师见到王莱恩的爷爷，他爷爷告诉老师，“他的爸爸离婚后又和邻村的一个女的结婚，婚后又给王莱恩生下一个弟弟一个妹妹，他的爸爸整天围着新妈和弟妹转，根本没功夫过问他，也不敢过问他，因为他的新妈很厉害。”

王莱恩的爷爷还说，“王莱恩的奶奶疾病缠身常年不能下床，他既要照顾老伴，又要下田劳动洗衣做饭，如果王莱恩不在家他还能少操一份心，就算在家也顾不上照料他。”

02

按正常流程小学课程六年就可以结业，可是王莱恩却在我们学校度过整整八个春夏秋冬。

王莱恩小学毕业晚，并不是他学习差，也不是因为他调皮捣蛋，而是因为他爷爷奶奶想让他在住宿学校多待两年，在一年级和三年级的时候强烈要求让他留级。

上一年级时他还小不知道害羞，升到三年级再让他留级时他感觉有伤自尊，哭闹了好几次，也没有犟过大人的安排还是留级了。

学校老师都了解王莱恩的情况，无形之中都对他有怜悯庇护之心。

管理宿舍的阿姨说王莱恩自理能力比别的孩子强，其他孩子穿不好衣服系不好鞋带，就知道呕气哭闹，王莱恩从来不让她费心，起床铃一响他就穿好衣服，有时还帮其他同学穿衣服系鞋带。

任课教师说：“王莱恩课堂上专心听讲学习认真，课余时间也不给老师惹麻烦。所以他的学习成绩非常优秀。在班级里无论是月考、期中还是期末他的成绩都保持在前三名。”

有一次学校开家长会，学校不再用校车送学生回家，家长可可直接把孩子带回家。学校的学生都走光了，王莱恩的家长还没有来接他。

几个老师一边给他烤发剩下的营养餐面包和香肠，一边问他是在家好还是在学校好，他脱口而出说在学校好，老师们又问他为什么？他说在学校人多不孤独，还能吃上三顿饭，在家没人理他有时还挨打，爷爷不在家他和奶奶就吃不上饭。

嘴快的小刘问他，你爸爸妈妈就不问你和奶奶吗？王莱恩低下头无趣地揉搓着手不再说话。

我想起来了，有次也是开家长会，学校的师生差不多都走了，我看到王莱恩一个人缩在墙角，我问他你怎么还没走？他耸拉着脑袋没有回答我，我以为他可能是生病发烧，就把他带到办公室量体温，体温表上显示不发烧。我正在犯愁，王莱恩欢快地对我说：“老师我爷爷来接我了！”

又一次开家长会我们没有看到王莱恩的爷爷来接他，来接他的是姑姑，他的姑姑说他奶奶病情加重去县城住院了。

03

有一年寒冬天降大雪，孩子们就像见到了宝贝看都看不住，都睁着往雪地里踩踏。王莱恩和其他孩子一样在冰天雪地里嬉闹玩耍，头上衣服上落满雪花，鞋子都被浸透了他也不在乎。

第二天下午我发现王莱恩走路一瘸一拐，把他强行拉进办公室火炉边烘烤，他浑身从头到脚冒出白烟，我解开他的鞋带一看，脚上的一双袜子只剩下脚面，脚后跟被冰冻的棉鞋磨出几个大血泡，血水和雪水容在一起，我的心被刺痛眼泪无声地滑落。

不能说的秘密|我该怎样告诉你

我家和学校住的很近，我流着泪回家给王莱恩找替换的衣服，我把儿子戴小的帽子、毛衣、棉衣、棉裤和袜子，还有一些小孩子爱吃的零食全都带给他。

王莱恩上五年级的时候，我是他的班主任，这一年我对他的了解更多，一次我们班写作文，《爸爸我想对您说》《妈妈我想对您说》两个题目自选其中之一。看了他写的作文我又一次泪流满面。

王莱恩选的是，《妈妈我想对您说》，他的作文里有这样一段话，“妈妈您知道我有多想您吗？每当看到同学的妈妈来学校，我就想起了您，可是我连您长的啥模样都不知道，奶奶说您走的时候我才一岁多。爸爸不喜欢我，不许我吃弟弟妹妹的零食，不让和他们住一起。”

“我奶奶长年躺在床上，爷爷不在家时我们吃不上饭，爷爷奶奶把我送到寄宿学校，我最怕从学校回家，奶奶爷爷也不想让我回去住，他们说一看见我就闷压得喘不过气来。”

若是按作文的主题结构组合和用词内容等，我挑不出任何毛病，达到范文的标准。我们班有规定，凡是达到范文标准的，老师不但挑出来在班里朗诵发奖品，还能给自己的星位上连加五颗星。

批改过他的作文后我不忍心再去回读，我在批语里给他种下一个美好的愿望，大概意思是说他的妈妈其实很爱他很喜欢他，也很想来看他，让他耐心地等待，现在不来以后肯定要来，也许妈妈是有什难言的苦衷和困难。

也许聪明的王莱恩感觉我不会嘲笑他的原因吧！一天晚课后他趁我下楼从后面撵上我，悄悄塞给我一张小纸条。

我回到家里打开一看，眼泪又一次不争气地流下来，一张揉的皱巴巴的作业纸上，写满密密麻麻的小字。

其中有这样几句话，“老师我非常感谢你，我感觉您不会笑话我。我感谢您没有把我的作文在全班念，如果您在全班念我的作文念，不知道要有多少同学笑话我，小胖看了我的作文笑我没人要，他见面就叫我“弃婴”，我也不想做弃婴呀！您告诉我怎样才能找到妈妈，您说的以后还要等多久？”（小胖是他的同桌）

我心里很难受，我不知道怎样对王莱恩说。其实我见过她妈妈，那是在我们的县医院，我碰巧遇到给孩子看病的王莱恩的妈妈。

当我知道眼前的女人就是王莱恩的妈妈时，我向她说明了王莱恩的情况，没想到她妈妈一脸的冷漠，完全没有我想象的痛苦和悲商，她只是说，“那个孩子没有批给我，说好的归男方扶养，现在跟我没有啥关系，今后孩子的事你不能找我。你应该去找他的爸爸，爷爷和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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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没有想到，王莱恩日思夜想的妈妈就是这种态度，我不忍心把这个残酷的真相告诉他，所以我一直替他妈妈，也替王莱恩隐满着这个事实。

试想如果王莱恩知道，他唯一心存渴望见到的妈妈是这样的，那他该有多么的痛苦和失望，甚至是痛恨和厌恶，也可能浇灭他对生活的憧憬和热情。

04

活泼好动是孩子的天性，王莱恩也不例外，课外活动玩游戏时，王莱恩把头磕破，我急忙带他去村医务室包扎。

门诊室空无一人，我给医生打电话，医生说她正在楼上给客人做美容让我稍等，（医务室兼做美容）实在等不下去我到楼上找，敲开做美容的房门，我见王莱恩的妈妈正很享受地躺在那儿。

我内心挣扎了很久还是对她说出王莱恩的情况，王莱恩的妈妈像一头咆哮的母狮，“你这人素质真差劲还当老师呢！，我都说过了孩子的事不要找我，”你懂不懂得尊重人？”

我忍无可忍不顾医生朋友的劝阻：“我x你还配说尊重两个字，就你那副嘴脸整容八百次，也是世界上最丑陋的人，呸呸呸，你真不要脸……”我第一次在大庭广众之下破口大骂，回学校的路上我泪流不止，王莱恩不知真相，他说老师您别难过，长大了我保护您……

05

王莱恩糟糕的处境还真多，有一次我随车去送他回家，他家的大门紧锁，我敲了很久也不见有人来开门，打他爷爷的电话关机。

一位好心人走过来对我们说，王莱恩的奶奶病重去县城看病了，恐怕是他奶奶快不行了，我和校车司机陷入两难境地，回学校师生全部离校，家里又没人接，我对司机说实在不行我就把他带回家。

王莱恩看到一个带孩子的年轻女子，怯怯地对我说：“老师那个带两个小孩的是我新妈，”凭直觉我认为她不会接走王莱恩，因为我已经看到她那种敌视的眼神，我暗暗给自己鼓劲，好歹试试吧万一能行呢！

我微笑着向那个满脸杀气的女人打招呼，“您好！我是送您孩子回家的老师，请问……”我的话还没有说完，那个年轻的女子就冲我说，“他不是我的孩子，你爱找谁找谁，爱送哪就送哪！”末了还狠狠瞪我几眼。

我木然地站在那儿不知如何是好，校车司机不甘心又问王莱恩，“你再好好想想还能去谁家？”王莱恩挠挠头磕磕巴巴地说：“去我大奶奶家。”我们说你大奶奶家在哪儿？他用手指了一下他家的对门。

我又礼貌给他的大奶奶说王莱恩的情况，正在剥花生豆的两位老人说：“他妈都不让他进家门，我们都是该死的人了，你就别再给我们添麻烦，从哪儿带来的还送到哪儿去吧！”我们彻底崩溃，最后我只好把他带回家。

我们班又有一位同学被妈妈接走过生日，我注意到王莱恩情绪特别低落，如果我主动找他谈话又怕伤到他的自尊心。放学后我正要走，他嗫嚅着对我说：“老师我能问您一个问题吗？这个问题有点怪，但是不问我又不甘心。”他看我答应就直接说，“我妈妈是不是去世了，要不她不会忘记我呀！我问过爷爷奶奶还有姑姑，他们都不告诉我，只说爸妈他们离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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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莱恩又问我一个无法回答的问题，我总不能把他妈妈说给我的话再说给他吧？那样孩子太受打击了。我除了安慰他以外，就是在生活上多关心他，在寒冷的冬季给他添加些衣物，从儿子的零食里均衡出一点送给他。

王莱恩上六年级的时候开家长会，到最后来接他的还是他的姑姑，我和六年级班主任聊天天，“这次接王莱恩的还是他的姑姑，一定是他爷爷在地里干活忙的天昏地暗，把接王莱恩的事给忘记了。”

六年级的班主任说：“哪是啊！他爷爷生病了患的是偏瘫，吃喝拉撒都要有人照顾。现在忙的天昏地暗的人是他的姑姑。他姑姑既要照顾偏瘫的父亲，又要打理好自己的家庭。”

我脆弱的心又开始发颤，回到家我对家人说，“有时候我真想收养王莱恩，这孩子太可怜。”家人笑我说：“你就拉倒吧！像他一样的孩子，哪哪哪都是一抓一大把，你能收养得了吗？再说孩子也不一定愿意跟着你。”

我想想家人说的也对，王莱恩的自尊心那么强，如果我给他挑明真相，还真说不准孩子是恨我是感激我，他的爸妈起诉我揭露他家的秘密毁坏他们的名声也说不准，再说除了法律能规范个人行为，谁也没有干涉他人怎样生活的权利。这属于人家的家务事，我没有权利去追究谁该负责任。

今年暑假王莱恩从我们学校小学毕业，放假时都是家长把孩子接走。来接王莱恩的人仍然是他姑姑。

王莱恩找到我，他让我在他的留言本上写下一句话。我想都没想就在他的本子上写下，“心若向阳不怕风吹雨打，茁壮成长不管春秋冬夏。”

王莱恩虽然离开我们学校快一个学期了，他那种忧郁的面孔和眼神一直缠绕在我的脑海里，我也一直替他们母子妈保守着这个秘密。也许等他长大了，一切问题都会不破而解，我隐瞒的事实也算不上什么秘密。（文中用的是化名，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无戒365极限挑战日更营第八十四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