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安芝睁开眼睛看到捆在自己身上的麻绳时,她知道自己被阿宝卖了。
安芝老家在农村,但随着国家经济的腾飞,他们那边自然日子也是越过越好。安芝家境还算可以,三层高高大大的小洋楼,父母和顺勤劳,有个哥哥,家里也没有什么重男轻女的老派思想,自己也争气,考了一个不错的大学。
临近毕业了,父母的意思是让她留在家里,不舍得她出远门,在家帮衬几年就嫁个临近的本分人,平平淡淡的过一生。
安芝这边也是同意的,但辛辛苦苦的上个大学,一毕业就安排了一辈子,总觉得有些亏了,她和父母打了个商量,在实习的时候去外地,把履历丰富一下,顺便长点见识。
爸爸妈妈一向尊重女儿的意见,虽然有一些不放心,但想想怎么着也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应该也能保护自己,所以也就同意了。
安芝挣扎了一番转过头看看四周, 那是怎么样的一个破房子啊!厚厚的黄土墙上布满了如破败的蛛网般的裂缝,有些大裂缝里甚至是透着光。
屋子里也不干净,整个房间的光线暗暗的。地面也是凹凸不平,东一块西一块的水泥印好像补丁,努力把地面修整的更加平坦,也更加难看。脚下的被褥也历史悠久了,被套已经发黄发黑甚至起了球,安芝甚至能闻到脚下传来的一股怪味。
她被拐卖了,这是她根据二十几年的社会经验给出的结论。
一想到这个她慌了,她的人生阅历不够丰富,她暂时还没有能力面对这些事情,她强迫自己先冷静下来,曾经在报纸、书本、新闻影视上看到被拐人口的内容被她快速回忆起来。
忽然屋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好像还不只一个人,听着好像是几个老大妈的声音。她情急之下就想呼救,可是她突然想到这些人和拐卖她的人会不会都是一伙儿的,她担心会打草惊蛇,还是放弃了呼救,心里又惊又怕又有些不甘心。
这时脚步声在屋外停住了,
门外传来了掏钥匙的声音,接着“吱”的刺耳声传来,原来是门被打开了。
听声音,来的都是中年妇女,没有男人,也听不见较为年轻的声音。
因为还没有想到应对的办法,安芝索性闭起眼假装昏迷,同时心里也在庆幸自己刚才没有莽撞,否则处境一定会更加糟糕。
估计来人见她还没醒,就围坐在床边聊了起来。
“她怎么还没醒啊?该不会出什么问题吧,我们家的家底可都全用在她身上了,就指望着她为我们家传宗接代了。”
一个带着方言的大嗓门冒出这样一句话把安芝下了一跳,果然,女人被拐卖的原因永远逃不开传宗接代。
正想着,身上的绳子已经松了,估计是怕时间太长把自己捆坏了,她们看着安芝还昏迷着就干脆把麻绳解开。
“您放心好了,阿明好歹也是红姑她侄儿,再怎么心黑也不能坑自家亲戚不是?再说他们家离我们村也不远,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总会给您家阿明挑好的。”一个尖细的声音回应着。
安芝一边令自己放轻松,不露出丝毫已经清醒的破绽,一边竖起耳朵想从她们的交谈里获取有利的信息。
那个大嗓门现在担心的是安芝怎么还没有醒,又怕安芝醒后和他们家闹,毕竟是买来的,也不要求安芝一醒来能不哭不闹。
“她要是愿意跟我们家阿明本本分分的过日子,生个胖小子,就算让我把她供起来,榨干我这把老骨头我都愿意。”
安芝听这话顿时就来气了,她一个本分小姑娘被拐来这样一个地方,前路不知如何呢?买她的人家倒先诉起苦来了。
大嗓门身边的应该是她的亲故,一听她说这话,立马纷纷献策,无非是挨饿打骂,最狠的是先把腿打折了再接上慢慢养,在中间再怀上孩子,有了孩子,这人就是赶也赶不走了。村头那两家不正也是有了孩子后赶也赶不走吗?
随后几个女人就八卦了起来,几乎把他们村买来的女人都评价了一番,有时谈到其中一两个过的不错的还会说两句什么嫁给那个男人不错,这家的男人有本事,可以买个更好的······
不知过了多久,这几个女人总算是结束了她们的座谈会,留下一份吃的放在床边的桌子上,又锁上门就各自散去了。
安芝觉得这个地方实在不是人待的地方,听着这堆人的谈话内容,她觉得她的三观都被重塑了,但现实是她还没有找到离开的方法。
在来的人都离开后,她下床仔仔细细的把这间屋子勘察了一遍,她清醒的认识到,这个房间她出不去。
安芝狼吞虎咽把桌上的饭菜都吃光了,算来她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吃东西了。她觉得她一向是个识时务的,对于宁死不屈什么的她做不到,她只知道吃饱了才有力气,有了力气才能逃跑。
该来的总会来,安芝心里清楚,她吃饱后就爬上了床,她需要仔细想想她的明天该怎么面对。
春末是绿的世界,新一茬嫩黄色的枝芽逐渐退去那一份嫩黄色,展现自己的绿,野花依旧延续春的传统,在山野间争奇斗艳。大地受到春雨的洗礼,沟渠里注满了冰凉清澈的流水并奔向下游的田垄间。田野里的水稻长势喜人,一阵清风徐来,好像一条条绿色的波浪。
安芝沿着沟渠边一步步走着,走走停停,一会儿看这里,一会儿瞅瞅那里,或是采朵野花,或是盯着稻田里游动的小鱼。
她的后面跟着阿明 ,阿明提了满满一桶衣服,总是隔着安芝一米左右的距离,一直在她身后,不紧不慢的跟着安芝朝家里走去。
太阳快落山了,昏黄的夕阳光把这一前一后的两个人影拉的很长。
回到家,阿明的父母就赶紧把饭菜从破旧窄小的小厨房里端了出来,招呼他们准备吃饭。
今天天气很热,阿明他爸爸把吃饭的地点设在了院子里,这样比较凉快。
吃饭的时候,阿明妈不断地给安芝夹菜,安芝也十分顺从的表现出一个乖媳妇的模样,他们一家三口商量着几天后的婚宴事宜,安芝默默地扒拉着碗里的饭,并把身边的炒辣椒换到了中间,她本就不喜欢吃辣的,更何况她发现他们家炒辣椒剩的油基本没有倒过,墨绿发黑的色泽令她感到食不下咽。
最后是吃完饭了,阿明妈利索的收拾了家务,还把新洗好的衣服全晾了,安芝也拿起来扫把,花了好长时间,把屋子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
晚上临睡前,阿明妈坐在安芝床头,把一副看着有些年头的金镯子给安芝戴上,嘴里不住的说委屈她了,又拉着她谈了谈过几天请婚宴的一些细节,唠叨了好久,最后才放过她,在她旁边睡着了。
安芝听着耳畔边传来的鼾声,确定了她真的是睡着了,她慢慢的挪远了一些。
她在这里已经近两个月了,这两个月来,除了刚开始的前三天又哭又闹又是求他们让家人用钱来赎回自己,她一直都表现得很顺从,像是接受了自己的命运,她被拐卖了,而且不管怎么逃她也逃不出去,这个村子已经落后到超出她想象的地步,她没办法与外界联系,她只能寄托于买自己的这一家人,祈求他们能善待自己。
大嗓门阿明妈骨子里认为自己是一个本分的老实人,为自己的儿子操碎了心,为这个家奉献了一辈子。她认为自己就是一个善良的人,她没有对安芝进行打骂强迫,而是把姿态放低,不分早晚的对安芝进行劝说,当看到安芝的态度逐渐软下来时,就认为安芝已经是认命了,所以也就不像村里其他买媳妇的家庭那般把安芝看管起来,安芝的处境也就相对变得自由起来。
农村都迷信,当安芝说家中外公去世需要守孝三月,但因工作原因还差两月,才能办喜事时,阿明妈也同意了,决定过两个月等孝期过了,再给阿明和安芝办个喜宴。
安芝就这样在阿明家安定了下来,偶尔还帮忙做做家务什么的,安芝处在这样的环境中,不由得变勤快了,天天扫地洗衣服甚至是做饭,阿明妈觉得很是欣慰,对安芝愈发好了起来,甚至时不时的带着她到村里头逛逛,有一次阿明妈和别人聊得兴起,竟忘了一起出门的安芝,等她聊完一回头发现安芝不见了,这可急死她了,赶紧一路小跑回家找阿明老伴儿,就怕安芝跑了,不曾想一进院子就看见安芝在打扫庭院,自此,他们家对安芝更加信任了。
其实安芝不是不想跑,这里是山区,她实在是找不到出去的路,整个村子也没有什么通信设施,她也没办法取得与外界的联系,她不想因为逃跑不成付出沉重代价,她的出逃计划必须保证万无一失。
当阿明一家子认为安芝认命而放任安芝在村里四处游荡的时候,安芝结交到了村里被拐的媳妇悦凤。
悦凤比安芝大了十多岁,已经是三个孩子的妈了。
毕竟是两个同病相怜的可怜人,悦凤也以过来人的身份劝安芝,顺从总比反抗要少受些苦头。这里太过于封闭,被拐来这里的女人还没有听说能逃得出去的,村里大多都是亲故,一向是一方有难四方伸手,对于被拐来的媳妇,大家都帮看着,谁也不保证以后自家不会买媳妇,所以要逃,逃的是一整个村子,就连有时候下访的政府工作人员、警察对这种事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里是出不去了。
悦凤也曾经逃过无数次,每一次被捉回来都伴随着毒打,悦凤有一次直接掀起衣服给安芝看了她的肚皮,原本就布满妊娠纹的肚皮上留有一块块褐色的、粉色的、甚至是黑色的疤痕,这些触目惊心的伤痕,既恶心又难看。
悦凤趁着没人的时候拉着她的手,偷偷说了另一个被拐女孩的遭遇,就是阿明妈经常叫她躲远点的一个疯女人,脸上有好大一块疤,看着像三十多岁的女疯子,其实也不到二十五,本名叫张曦,十几岁就被拐到村子里了,她想逃,可是没能逃出去,打骂更是家常便饭,后来不知怎么,就和村里的其他男人发生了关系,当场被她男人逮到了,打骂之后还是不解气,一怒之下把她脸给毁容了,烫了好大一块疤。生了个儿子,前两年不小心掉水里淹死了,那男的家里对她就更差了,人就活活给逼疯了。现在他们家正在筹钱打算再跟红姑 买个新媳妇呢,又不知道谁家姑娘又得遭祸害。
安芝见过那个女人,一个难看、疯癫又肮脏的女人,平时跟着阿明妈出门看见她,阿明妈都朝她骂两句。
安芝真的怕了,她知道在这里她不能信任任何一个人,也不能贸贸然就逃跑,她不想在自己身上也留下这些恶心人的东西,也不想落得和张曦一样的下场。
在距离喜宴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安芝一边应付这一家人,表现的更加乖巧,一边想着怎么逃离这个地方。
医院里到处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安芝本来就有些不舒服,好不容易做完了一个全身检查,已经临近中午了,她把带血的棉花棒扔进了垃圾桶里,坐在了医院走廊上的长凳上。
旁边坐了她的新婚丈夫,她的公公婆婆,还有几个昨天刚在喜宴上见过的客人以及人贩子红姑。
安芝这两天都有些不舒服,脸色苍白,今天更是天还没有亮就被叫醒了,她头疼的厉害,阿明说要带她去医院。当她起床收拾好出门的时候,天还是黑的。家门口停了一辆有些破旧的面包车,打开车门的时候,安芝发现车子里已经坐满了人,包括她的公公婆婆,安芝找了个座位,安静的坐了下来。
一路上车里不断地有人在呕吐,安芝听着看着也跟着呕吐了起来。车上的人昨天全都去阿明家喝过喜酒,觉得应该是昨天阿明家的菜出了问题,食物中毒了。
车子差不多行驶了四五个小时,总算是到达医院了,中途每个人在车上都吐了很多回,呕吐物里都夹带了少量血丝。
接下来无非是就是体检化验,等待结果。
红姑不住的抱怨最近倒霉,前几天张曦发疯砍她老公和婆婆,还把路过的自己给砍伤了,幸好命大没死,没成想昨天喝个喜酒,反倒是食物中毒了。
安芝本就不舒服,现在更是又困又累又饿,整个人难受得不行,于是她拽拽旁边的阿明,让他带着她去买些吃的。
来的几乎都是中老年人,阿明和安芝这新婚两口子可以说是最年轻的,阿明想等化验结果出来,觉得反正都等了这么久了,也不差多等几十分钟。
检查结果到底是出来了,医生给除了安芝以外的所有人进行了急诊化验和洗胃处置。至于安芝,医生给她开的几盒处方药和两瓶点滴。
红姑和医护人员闹了起来,其中也夹带了阿明一家,毕竟要不是他们一家的饭菜出了问题,她也用不着出大价钱去洗胃,嚷嚷着要阿明一家赔偿她的医药费。
不过也就闹了一会儿,红姑心里明白,命要紧,全家老少都还得指望她养呢。
安芝陪着阿明坐在冰冷的长凳上,随手拿起医院的宣传资料漫不经心的翻着,忽然想起来自己临近中午了还是滴米未进,于是拉着阿明要出门买吃的,阿明是不能吃东西的,他现在也难受,就从口袋里掏出了几块钱,让安芝自己出门买饭。
安芝匆匆忙忙吃了午饭,就回到了医院里,她也病了,她还有两瓶点滴没有打,一家子都病了总不是什么好事。
阿明他们的病更加严重了,洗胃好像没有什么效果,他们的身体开始疼痛起来,当晚安芝没有回家,就待在病房里,看着他们的病情慢慢加重,他们的吞咽变得越来越困难,出现黄疸症状,呼吸急促,皮肤好像出现了也长了点东西,医生说那是皮肤溃烂的先兆,她心里一边恶心一边害怕。
安芝回到家的时候没有让爸爸报警,她不想再跟那个地方,再跟那里的任何人有任何联系,她想忘掉这一段时间来发生的所有事,不想让这段记忆一直纠缠着自己,她以后的路还很长,她不想留下这么一个污点。
当她那天独自一人去买午饭的时候,她就偷偷联系了家里,她不敢报警,她怕他们会把她送回去,所以她把医院的地址告诉了远在千里之外的父亲,叫他带上家里的几个堂兄弟到临近的大城市租好车,再到这家医院把她偷偷带走。
父亲担心女儿,当天就叫上人买好机票直奔远在千里之外的小县城。
第二天安芝寻着去买早餐的机会终于上了父亲早就停在医院门口不远处的黑色汽车,看着妹妹上了车,靠近车门的哥哥赶紧拉上车门,一踩油门的冲了出去,把安芝带离了这个不堪的地方。
安芝向众人坦白了她的遭遇,包括在那个村子的所见所闻,一方面由于不想和这些人这些事有什么纠葛,另一方面对这边的有关部门持怀疑态度,她拦住了她爸爸,拒绝去警察局报警。
回到久违的家里,安芝不禁流下了泪水,她曾经以为她再也回不来。
临睡前父亲来到了她房间,他总觉得女儿还有什么事情瞒着他,他知道她的女儿相信法律的公正,不会任由自己遭受到这种境遇还能云淡风轻的让它过去。
父亲把他的疑惑直接了当的跟安芝说了,安芝没有直接回答,而且给他讲了一件 她亲眼目睹的惨事。
不久前,红姑真的给张曦的男人带来了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可万万没有想到那小姑娘性子是真烈,趁着没人的时候想一索子把自己吊死,没成想被救了过来。她又不死心,找了个机会,扒拉着去跳院子里的那口井,张曦本想拉她来着,但还是拦不住,眼睁睁看着一个小女孩在自己面前跳井淹死了。
或许是这种死法让她想起了自己掉进水里淹死的儿子,或者感叹那个女孩子的命运,张曦一直守在井边,看着家里人来人往,就连邻居的小孩靠近她,她也没有像往常一样追着孩子要抱他,只是默默地靠在井边呆坐着。
那天夜里,张曦拿着斧头把正在睡梦中的丈夫和婆婆都砍死了,路过的红姑也被她划了一斧子,整个村子都被红姑的鬼哭狼嚎吵醒,当众人出来围观的时候,张曦也跳进了院子里的那口井。
“爸爸,我真的不想再和那个村子有任何联系了,就这样吧!” 这是安芝对那个地方的最后回应。
躺在自己的床上,安芝觉得这段时间过得跟梦似的,她捏了捏自己的大腿,疼痛让她确定在自己的家里,这样想着心里才安定下来。
张曦的事让她狠下了心,结婚那天晚上她病了,阿明也没有碰她,而村里的人食物中毒是因为她利用自己做家务的便利,偷偷把墙角用来除草的百草枯倒在了他们家炒辣椒吃剩的油里,以他们家的爱面子的习惯,一定会在添菜的时候拿到自己那一桌酒席上。而正好她吃饭比较快,不吃辣,而且又病了,她就可以避开那道菜,躲过这一劫。
事实和她所预想的一样,他们都中毒了,而且越来越严重,百草枯这种农药她在网上看到过,几乎是没有生还的希望,他们只能躺在床上等死。但在安芝看来,这些人的未来已经跟她无关了,她要做的就只有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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