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那天傍晚,下了雪。开始时是青白盐粒子,轻轻地,碎碎地,不久,雪恣意起来,开始撒花。肥嫩的花瓣,一层层一层层地开,一会儿,外边就白了。
一天后,开天了,太阳不艳丽,但天空明媚起来;踩着雪,到山野里走走,多好啊。
踏雪寻梅,历来很清雅,可惜,北方山野,没梅花,寻个柿子树啦、酸枣树啦、松柏啦,这倒是常见的。路旁的白杨,亭亭地戴着一头一臂的雪,素净妩媚,有一种不带尘埃的仙气儿,世外仙姝一样。也很好看的。
人在雪天雪地,有一种通彻天地的奇妙体验。古人推重“虚室生白”,这雪野,真称得上阔大的虚室了。简洁,丰富,一片苍茫,况说空气,连时间都静止了。喳喳喳,鸟叫干燥脆巴,但也只是啄破寂静一道缝儿,旋即又被冷硬的空气,缝合了。只有这白,四方跃动,像等着两袖清风的诗人,前来吟咏一首天地魂魄的壮美诗作。
我们一行4人,沿着一条硬硬的雪辙走,这条尺来宽的路面,一直伸往两山夹着的一条沟里头去了。真是实打实地踏雪,不是江南薄薄温软的诗意;雪半尺厚,染白了裤脚,灌进了鞋子。
这北方枯寂的山,在冬天,只剩下睡觉了。枯黑苍黄的大树、小树,枝桠笼在雪下面,大气不出。一兜一兜的硬风,吹过,雪粒子,簌簌飞起来。还有岩石,墨色的;偶几棵松,绿得都发黑了,睡得两眼惺忪,看都不看我们一下。
大野寂静。真是有点过于静了,我们几个偶尔惊呼,嘻嘻哈哈,声音是钝钝的,连个回声也没,都被雪野吸走了。想到古典文字里,写山林虎啸,“渐渐叫过那边山岗去了,远远的,又昂的一声。”
忽然,我们被惊住了:十几棵老柿树,逶迤排成一溜儿;树上的柿子,一颗颗聚拢在一起,灯一样,哗然亮着。雪似银,柿似火,深山雪野,忽地翻出另外一种气象。红艳艳的灯盏,覆着半块儿雪,白也白得晶莹,红也红得透亮儿,繁美喧哗,劈面而来,一举拿下雪野的枯寂寥落。
另一友讲冻柿子的典故:京剧名家荀慧生,当年北京的宅院里有几棵柿树,一直要等到数九,才摘来待客。把冻柿清洗净,放在碗碟中,请客人用小勺就着冰渣掏舀,名之曰“一兜蜜”。老舍先生每当冻柿采摘,便以手帕包裹两枚,让子女们分送白石老人、冰心女士等处。礼轻义重,寓意事事如意。
这不是现成的“一兜蜜”吗?每人折了两枝,下山时,掂在手里。这枝子吧,跟梅枝有点相仿;这枝上的红艳呢,可是太不像了。那梅,轻盈,像月光下浮着的梦境;这是柿子哎,沉实,倒是可触摸的一小块儿甜美的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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