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片密林延伸过去是满布青藤的石墙,古代人呕心沥血筑起的灰色巨墙,如无意外,它便是应许之城了吧。那座粗墙里面环绕一层较薄的城墙,里面再环一层;在远处的乌堂所见,是粗线与细线相附和罢了。应许之城的中央,一支巨物拔地而起,直指天际,锐刺苍穹,谓应许之塔。
“耶和华应许塔下的人类得到食物和幸福。”枪灵雅典娜若隐若现,在乌堂耳际吟道。乌堂点头,作为赏金猎人不安分守己接单杀人而凭借兴致旅达某方,他是相当不称职的,眼下背囊里的食物空然,光是背着几百颗子弹就耗费精力,何况人陌路生,尽快把这事完了吧。
“你确定,要进应许之塔?”枪灵雅典娜打哈欠道。
确定,那里有至高无上的赏金。雅典娜你不知道,从我学握枪起,就领下这任务了,一直没做,毕竟你看到了,应许之城外一片林里三层墙,没有充足复习的话,谁也不敢轻易做这套考卷。乌堂嘴角上扬,金色发丝随风散乱,在茫茫绿野中格外显眼。
“拿到枪灵的力量,你原形毕露了,贪心鬼。”
随你怎么说。乌堂拔出两支银色手枪,枪身流光素影,褐色夹克宛如一面旗帜,迎向通天塔。
红密林
红密林——我说,是谁起的名啊真没水准,这片可是纯绿密林。乌堂心不在焉走着,踩碎枯叶,藤蔓满布土地,日光斑驳下,到处是不知名的昆虫,大树参天,荫蔽着野生兽代代生息。
“唔,毕竟进来过的人都难免一场血光灾,这里可不只有野兽那么简单,大部分所谓生物,都是从城里流放出来的残杀者和罪犯,他们为了生存嗜杀——什么边境浪人,早不配谓之以人了。你现在回头尚有机会。”枪灵雅典娜不以为意。
乌堂冷笑,他说那些不开窍的人都该流放。他先前了解过,要穿越红密林,硬闯就是作死,逃才是王道。像应许之城的名的意义一样,它的存在便是教人逃离世界,苟且安分。他双枪附腰,迫不得已才用。
杀意渐近,悄然消失。已经感觉到,有个壮硕而灵活的家伙跟踪自己,乌堂断定对方是个死胖子,能在这里养胖,并且疾行无声……恐怕碰上麻烦了。“你想开斋?”枪灵雅典娜看出他的心思,“枪鸣即告知他们,你在这里,想死。”
雅典娜,你一定没留意,刚才左方掠过的光影比我手臂还长。乌堂表现泰然,双手落到小腹,步伐时快时慢,若扩若缩。而当乌堂本能回首时,瞳孔浅绿,他只有一个念头——
竟然没有任何声音。
“咣!”乌堂掏枪格挡,银色枪身受重击而闪耀火花,金属碰撞的另一方是一把不规则太刀,刀身曲折,有处划过乌堂的头发;刀者如一头犀牛,浓眉粗须,蓬头垢面之下衣不蔽体,赤脚腾空,肢躯的开合处还长出青苔。乌堂弹跳开去,心想这家伙仅体重压下来就难受了,还拿一把半残废的刀,一看枪上显眼的创口更是心疼要死。
转身便跑。
犀牛剑士呼呼追来,那般步伐毫无触土之感,每靠近乌堂,他就挥刀斩下。乌堂侥幸这些年来作为枪手的竞跑体能,可是以跑甩掉这家伙——已经跑到乌堂右侧来了。犀牛剑士斜劈一刀,迫使他往左侧倒,他顺应了,与此同时打开保险,扣动扳机,五发。
“这下你要祷告,全尸而终。”
这都什么怪物。足足五发,四发是往手臂的,才他妈勉强打飞肋骨!乌堂迅速补充弹药,往怪物的脑袋狠狠踢一脚,方才归于寂静,四周响起微妙的嘈杂声。
保全实力,乌堂抬头判断方向,果断奔向城墙,是亡命之徒的步伐,笨重而凌乱,稍一回神,脚跟落地处扎了三支箭,恍然躬身,一把斧头横劈而过,他借着余角发现有几只人兽尾随。从体能而言,乌堂没有任何优势,战斗筹码不必说了,那么能否逃掉,全然看运气了。
……以前曾是如此,披着妈编织的丛林伪装服,被驱逐之后伏在地上蠕动,不被世人发觉,饿了张嘴吃泥巴,嚼叶吮汁,才生存下来的。价值连城的幸运,当时就奠基了。
所以,正被上百只兽追捕的乌堂,只是笑笑。枪灵雅典娜深知他的自大,也笑笑。扭曲的笑容映在众兽眼内显然是蔑视,一波吼叫,裆部绑着芭蕉叶的尖牙人全扑上来,乌堂侧翻躲过,继而跃起回避箭矢,三番下来,体力即将耗尽了。眼前还未是墙。
乌堂喘气,步速放慢,闪躲难以敏捷,心想不反击不行。如果反击,就惊动城内。算了,都滚吧。乌堂咬紧牙关,“枪灵雅典娜!”
雅典娜期待已久。
褐色夹克飘逸回旋,披落贴身,他无力的步伐戛然而止,双手拔枪、开保险、上膛,全过程不足0.5秒,嘴角念语,枪灵幻化七光环绕枪口,枪鸣。
两颗弹头几乎是成轴线掠过,群兽双列血花绽放,哀嚎连片,弹头钻过之处,灵魂应声挥发。其余兽人不禁惊愕,逐步后退,后方涌动而前阵却步。恻隐?让你们恻隐就够了,弱智们。乌堂依旧举枪,强压心率稳步后退,交步成跑。
两颗穿甲弹壳陷入泥泞。
当那些兽再次齐哄而上,猛然发现后方都在两条血河上畅饮饕餮,于是这场原本对外来者的驱逐,转而恢复为原始社会的争斗。稍高意识的兽们穷追上去,却辨不出敌人的去向。
落日时分,夕阳透过枝叶间折射,每束光都显得圣洁无暇,染红密林,将物体固有的影子拉长得夸张,仅仅只有修长的孤影,乌堂放心了。生命威胁已除,但走了这么久,墙呢?不可能偌大的建筑物会隐形吧?是这个方向没错,乌堂借着阳光确认了好几次。
“迷路了?”枪灵雅典娜冷笑,“这是你回家的路呀。”
想起来了,母亲大人说过只有耶和华应许的民族血统,才有能力……父母那会儿,我还是您的子民呢。乌堂躺倒在层层枯叶上,闭眼。究竟还是输给上帝啦,我不是应许之民了。
不过,既然你们是人,就得和外界联系,我他妈不信你们有什么神力,把这座能视见的城硬生生变走!最好别让我……
过了五天……是五天吗?乌堂略有印象罢了。懂得野外求生的他在红密林生存绝非难事,但偶尔遇到人兽尤其是异种级别的,就不得不消耗体力和弹药,休息都必须提心吊胆,一睁眼就得和枪的准星、目标物成一线,微不足道的声响都引致他脸容绷紧。与此同时,他得走遍密林寻找某种通道,通往家的道路。
当他躲在树杈上啃一只稚兽的小腿时,视线出现了不合时宜的生命体。乌堂随即擦去嘴角的鲜血,嘴里的肉不嚼直接咽下,憋得他血丝满眼球……这小孩,绝不是受驱逐者。
身穿灰衣,各处打过补丁;肤色显黄,双臂日渐结实;赤脚蹦跳,独自一人吟唱歌曲。很像我小时候呢,或者说墙内的我们,童年都一样。
乌堂正想搭话,有个妇女碎步而来,不时环顾四周,“好了,来。”她牵着小手,神色惊慌,手腕挎着的空篮子一摆一摆的。没走几步,影子若隐若现……
有人会给凶残的兽喂食吗?有的。况且所谓兽并不是大自然里厮杀的生物,而是出生在人类社会,四肢五脏六腑和常人一样,会说话会思考有喜怒哀乐智力正常的人。后来这些人在城内犯了错,被指责违反了耶和华的应许之约,并驱逐出城。城外的他们吃光了四足生物,便自相残杀了。应许之城的子民生生不息,耶和华的契约永存。
刚被流放于密林的浪人,其家属仍会偷偷送食,时日一长,浪人失去理智,大家就当其死去……乌堂轻拍妇女的肩,捂住她的嘴,黑压压的手套遮过她的视线,正是一刹那,三人从密林中消失了。城门受妇女的血统而开启,三人进入墙内……
耕天犁
当妇女略感不妥时,已回到城墙内,眼前漫山遍野皆水田,数间褐色的茅屋如夜空之星。人们千年如日在自己的田间耕作,期待秋去春来即可收获粮食;再远方是一片果林,孩子们跑进去想吃什么摘什么,吃饱了躺在草丛中小憩;身躯壮硕的男人们经长年累月的日晒,脸上覆盖一层焦黑,随着日子流逝,一条条皱纹象征着青春的鸿沟;那妇女和所有女人一样,此时正赶着回家,做这顿饭,下一顿饭,以及一辈子的饭。
偷渡来的少年扬起衣袖,任由风拂过脸颊,发丝凌乱……跟童年的记忆不变。他奔跑下坡,看见那条曲折的村庄了,砖瓦与茅草混杂一片,每个角落都烙下这一代人的脚印,家……
拆了。
走入村庄,异样的目光盯着他,那些眼神聚焦,最后形成聚光灯把他死死裹在里头。这家伙是谁?从来没见过!需要禀告领主吗?他不是武士!不像兽人,难道是另外一座应许之城的来客?不,世界仅有一座应许之塔……众说纷纭,不自觉后退,乌堂步步逼近。
“我的父母呢,我的兄弟们呢。”
“乌堂,你最好躲起来,他们不认识你。”枪灵雅典娜预料危机。
“倒是告诉我,尸体也好啊……”
“理智!”
乌堂意识相当清醒,他只是想找个人问问,希望有人告诉他转左或右直走多久能回到亲属的怀抱,既然无,好吧。你们忙你们的,打扰了。他逃避所有眼光,如当年被穷追猛打般狼狈地逃,那时和现在一样带泪,大概十年了吧,你们有多少人记住十年前那幕的乌堂呢。
……善良的人们,我们都曾是生活在这片名曰“耕天犁”的大地上啊,记得吗?年少的我梦想成为武士,于是被驱逐,你们快回忆一番!算了,我得告诉你们,我乌堂回来了。
“回来了,回来解放你们。”
“什么鬼话!这是耶和华应许我们蒙受恩典的地方,他在挑衅上帝!”一位络腮胡大叔吼道,眼中生畏。乌堂说是啊,你们当中年纪与我相仿的,也许以前跟我吃过同一碗饭呢;年过半百的,当初是你们红着脖子嚷我滚出耕天犁。
可是你们永远不知道,外头的世界——乌堂指着红密林那面墙——人们操纵着你们没见过的科技,争取高尚的自由,而不像你们这样奴性耕耘!你们也不知道,里头的世界——乌堂指着应许之塔那方的墙——好吧,我也不知道。
放心,我不会伤害你们,我现在就走。
他们哪会相信,这个拿着两把银玩意儿的少年,根子是属于这里的。当年乌堂刚刚出走红密林,他觉得世间一切事物甚皆奇异,一节节轰隆嘈杂、飞速疾跑的是火车;困在透明玻璃体内的光是灯;庞大的工厂冷冷清清,只要按下开关就能制造上千件衣服;还有这两把花纹精美、结构完美的银质武器,是枪。
应许之塔里的人们不理解这类事物。
……乡亲父老是吧,你们长命百岁就好。那些年轻人得养活三四代人,他们安分守己耕田去吧!乌堂告别各位——尽管大家不可理喻,更不招手道别,没关系,乌堂离开大家的视线,他要躲,躲过快马加鞭来的武士们和领主,他想杀他们,但不能在此。
武士来了,剑拔弩张地问逆贼在哪,然后逐一盘问老百姓,大家零散道出乌堂当时的说话,紧张兮兮地描述他的面貌。不日便贴出通缉令,说是悬赏。只是在连剑都没的下层社会,谁冒险求财?闹了一番,武士们撤走了。
而作为枪手,乌堂拥有天赋般的潜伏能力。这几天下来东家偷米西家摘菜,日出而息、入夜而行。需要找准时机潜入下一道墙,前提是把“耕天犁”摸索个遍,幸好应许之塔那方的墙是能视能触的,如此省下大半心思。
“耕天犁”总体呈月牙状,占地面积相当广阔,绝大部分用于耕作,人们不能持兵器,只佩宰杀牲畜的刀,每年收成,过半粮食都得进贡领主。这里的老百姓大多一辈子都夹在两面城墙之间,除非遭到驱逐,否则永世不得离开。
“所以,要等到他们进贡的季节?”枪灵雅典娜自觉很白痴。
“是啊,是啊。”乌堂无奈答道,白痴得无与伦比。
幸好当时盛夏之尾,不过几天就入秋了,收成之季。乌堂偷来了几件农民衣裳,依依不舍地把夹克塞进包里,穿上洗几遍仍有臭汗味的呢龙棉布衣,去哪里也不怕一下子被认出了。他找到众坟之地,象征性地三叩九拜,忏悔与祷告,想必父母就在那,姑且接受作为孩儿未尽之孝的愧疚吧。现在,我回来了,为农民斗争,如果您俩见到上帝,请转告它。他走到那些无名碑旁坐下,给他们讲外头的世界,尽管他们生前不认识他。
“你说人啊,何以如此多的情感?”枪灵雅典娜不明究理。乌堂环顾四周,说城门开了吧。你看,人们忙着整理辛劳之食,田间一束束麦子都倒下了。
三天过后,正午时分,人流如小溪汇海,海口便是墙门,木制轮车上堆着大小不一的褐色麻袋,只有稚童无忧地跑遍街巷。乌堂尾随某个经常欺负伙伴的小孩回家,取了麻袋及半袋米,再糊弄进半袋泥沙,勉强装成贡粮。
“再见了,乡亲父老。”乌堂话中三分带冷七分带亲。枪灵雅典娜说你这是重游故地还是造访新辈,一项目标都没有。乌堂拉下草帽沿边说,希望带够子弹。
神武之地
农民井然有序拉着自己的成果过墙门,有些青年随后力推。乌堂混其中,过了墙门,只见腰间备剑的武士围若两面人墙,农民将麻袋放置制定的地方,转身就走。
等不及啦,说真的。乌堂顿时松下那袋泥沙与米的杂物,撕开套在表面的农民装,掏出双枪,“枪灵雅典娜。”对准右方扣动扳机,窄小的枪口迸发出无数小钢珠,带着炽热,瞬即把反应若木的几位武士打成筛子,“不想死就赶紧走!”乌堂大喊,农民逃,武士也逃。门旁的武士转身关门,想跑回“耕天犁”的老农民一声呜呼,身首异处。
乌堂打出人墙缺口,往屋舍之地逃去,眼看无辜的人们死,他只能默念抱歉。数十位武士拔剑而来,他重又霰弹,三轮清场。那些剃发束襟的武士一拨一拨,他想硬挡也不是办法,便扫了几批就闯入一家木屋,暂避风头。
木屋相当整洁,一条走道通往后院,四壁挂着水墨画和几幅神情严肃的人的照片,武士刀架上承着一把野太刀,余两个留空。这木屋的主人恐怕是位青年武士,父母大概死了而他未娶妻——也许方才的血泊里,就有那主人。
一个人一个家,该多孤独啊。
“接下来怎么办?外面全世界都在找你呢。”枪灵雅典娜揣摩这间屋子的架构。
“杀死所有领主。我了解过,‘神武之地’分封为九家幕府相互割据,为了‘向上帝培养最强的护卫’。端掉这里,九个领主而已,不难。”
“我是说,你这样杀出去,不乔装?”
乌堂默认,走过卧房,所见之处每块木板纤尘不染。“噢不,我还想吃顿饱饭。”
“记不记得,上次你怎样导致任务失败来着?”
“没睡醒。”他瞥见寝室,心想待会睡一觉。
“混蛋,枪神不是神,违反了原则得受诅咒!”枪灵雅典娜警惕道,“断魂成河,则折寿尔身。”
“什么是枪神原则,雅典娜,跟我度过的这段岁月,祝你愉快。”乌堂随意找了少量面包和奶酪,煮了些面食,完全不理会屋外震耳的呐喊。
那些奇怪的语言他听不懂,年迈的粗犷,圆滑的阴阳怪气,底气足的热血。他镇定吃完这顿,再泡个热水澡,外面的喧嚣更刺耳了。衣服上的污迹遍布,恐怕任务结束后得换一件了,尺寸颜色都跟以前一样。慢条斯理地穿上衣服,用浴巾擦拭银枪,掀开夹克,子弹按入弹夹,弹夹列进内襟。
门开了——
年轻的武士忽然被急令四处搜索一名夹克男,和同僚心惊胆颤地游街一遍,听说那男人双手握银物,可射钢珠数百颗,中者致命。经过城门时瞥眼尸体,其眼珠愕然,惊恐万分。他当初还想一遇升职厚禄之机……最好别遇到。巡查半天,终于换班了,领了米粮,一路上仍怕遇到恐怖的夹克男。怎知刚推开门,那男人整装将行。
“别怕,进来,手离刀柄远些。”乌堂抬枪,对准他的佩剑,“你丫的最好理解,生命受到威胁时我们不存在语言障碍。”不料武士跨步拔刀,握柄至腹,神情全然不惧死亡。
“他是不是弱智啊?看你瞄准着还拔刀。”枪灵雅典娜鄙夷道。
“恐怕是武士精神吧。要死就死在对决时,拔出刀,才算对决。”
“什么病态社会。”
“除了堂堂正正的战斗,什么暗杀狙杀刺杀,于他们而言都是不人道的。”
“打他的手臂。”
“你在教我,怎么击杀一头猪?”
“我会施放麻醉弹,你看到了,他大不了你几岁,杀了他,恐怕你明天就寿尽了。”
“枪灵也是有情感的嘛。”乌堂对准神情紧张的武士的手臂开枪,武士来不及突刺,只觉眼前一片血红,然后庞大的痛感从手臂传来,太刀“咣当”落地,视线摇曳,然后全世界进入黑暗。
乌堂返回浴室,拿浴巾出来为他包扎一番,洗去手上的血迹,离开。雅典娜浅笑。
门外,自他前进一步,弹壳落地,血泊如湖。乌堂弹无虚发,全是往双腿射击的霰弹,有些敢死者挥刀扑来,实在躲避不及,往肩部一发。他们不会处理弹伤,如果射中重要部位,简单包扎后会感染,也是死。“处理伤口时把钢珠取出来!”他再三强调,边射击边吼道。
躺倒在地的武士全然傻眼。
你们知道生存为了什么?你们从未想过。要不然,你们怎么握着剑,为领主的贪婪搏杀,相信“为耶和华寻找最强的护卫”这傻话,把来之不易的灵魂断送?地位,俸禄,剑术,你们究竟追求什么……
弹夹滑落,嵌入另一支弹夹。比想象中快,障碍已清除。这次举枪,准星瞄准头颅——与传统军队战斗,弊端在于将领会傻乎乎观战,枪灵闪现,道:“普通子弹。”
嗯。弹无虚发。
神武之地的九大分封国原是相互切磋、割据,长期维持泰安之状的。然而某夜过后,传闻“神兵闯关,武者受到审判;银物喷发爆烈之声,幕府陆续垮台,武士皆残肢,领主尸无头颅”,应许之城一片骚乱,暴戾声蔓延“神武之地”,乌堂令武士俘虏打通与“耕天犁”相隔之墙的门,农民茫然陆续进来。
乌堂几乎跑步射击,从封国外围直至幕府,破门,叫妇女孩童滚远点,爆炎弹烧尽府内,杀死领主,转而另一封国。当他在街道遇见第一批进来的农民时,认出有之前围观自己的人,对视片刻,乌堂说:“别拿武士当回事,除非他们求你,否则别包扎。”
“你们都是平等的,武器在地上。”扬长而去。
坚墙里的冷兵器时期,终于被外来的两把热兵器攻破,弹壳屠城,贵族裂颅,火烬幕府。乌堂扔下背囊,除了夹克内十余排弹夹,包括穿街走巷时顺手牵羊的食物,一切耗完。
他仰首,日值中天,恰昨日进城的时分,这场屠杀,用时一整天,十余命亡。
枪灵闷声道:“不休息?都杀一天了!”
你说,我躺街上呼呼大睡,武士会不会争先恐后爬来把我碎尸万段?
“不会,你留给他们生存的机会。”
啊哈,按照武士精神,我不但要死,而且绞刑。武者交锋,猎而不杀,是侮辱。
“害死人的精神。”
对啊。乌堂向通天塔的最后一道防线漫步而去,两旁尽是排列整齐的木屋——轮廓色泽都一样,整条街亦此。到了最后一道墙门,乌堂咧嘴笑,雅典娜笑了。
这道墙狠薄,临时家了两层粗糙的钢门,用力一推,微晃,似乎不固。
智慧堂
枪口处,一束激光迸发而出,穿透城墙割裂为圆滑的满月弧,激光瞬灭,通天塔下的“智慧堂”暴露无遗。乌堂不禁垂手,眺望富丽堂皇的城。从乌堂脚下延伸过去是一条笔直的白石大街,尖顶教堂、圆顶屋交错而筑,大理石质映射出灿烂千阳,每间教堂后方铺设了一片花丛,风拂过时阵阵芳香。人们穿着布衣洁白如云,腋下夹着一本《圣经》赤脚行走,胸中的银质十字架折光闪耀,他们转脸盯着乌堂,庄严的仪表中透出一丝愁容。
“这就是,你说十恶不赦的,恶魔信徒?”雅典娜看来,这简直是天堂。
乌堂踏前一步,一位信徒拦住,说奇怪的语言。
“他让你解下武装。”雅典娜咬唇,作为枪灵历经沧桑,最为钟爱天堂般的境地。可是不带武器进,她也不能进了。乌堂笑道你竟听懂,松手,枪滑落,脱掉夹克。
信徒退后,示意通行。
“卡擦——”火药味飘渺,枪声化云开来。本能分辨出是狙击枪的声音。视线恍惚的乌堂方才反应过来,前扑趴下,转身,只见信徒掏出钢化手枪,来不及扣动扳机,乌堂双手撑地横扫而过,对方摔地。
捡回夹克,双手旋枪,“他妈的这里有科技!”
“正恰我意。”雅典娜化影,乌堂的枪流离绿光,进化成机枪,嵌入弹夹,子弹如雨枪管震雷,美丽的建筑被扫出一道弹孔。他托着机枪往通天塔跑,矫健避开远方飞来弹头,调整枪口,一梭子弹轰过去。经过枪灵化身的机枪,弹夹里一颗子弹可以改装成枪口外十余颗弹头。
传说中的“智慧堂”果然不是闭门造车,这里有新式的建筑丰风格,而且刚才险些被信徒狙杀!苦了那些劳役和战斗的人民啊,为了别人的财富,千秋万代戴上桎梏。乌堂红眼,杀尽遇见的信徒,耗光机枪又换霰弹。
表面圣如神的信徒!你们自居智慧堂,因为底下全是愚民!不管你们以何等高尚的方式生活,思辨着何等伟大的问题,昭示着哪位神灵的使命,结束吧!当你们醒来时,应该在满是郁金香的白色彼岸了,去啊……
“住手,我亲爱的人民。”一位络腮胡牧师走来,“此乃应许之地,请勿杀生。”话虽如此,却暗中有十余门激光炮对准乌堂。乌堂发现处于下风,恢复银枪,嗯哼,对方竟使用与我一样的语言。
“我就知道,你是被驱逐过的农民。”牧师双手合十,眼眸如一泓清湖。
“我要见主宰者。”
“教皇正领悟福音,我能为你传话。”
“我要毁灭这里。”
“凭你一个人?”
“大不了玉石俱焚,我无法忍受在这个时代,竟然还有封建社会,我的家!像你们这些职称上帝的选民的骗徒,享受世界最先进的科技。”乌堂举枪,“却驾驭最邪恶的体制!”
“言重了。应许之塔乃神之契约,比外头世界高尚,宗教之力,在于使人民有信仰,恪守其位。”
“可是,人们生而拥有自由。你们不过打着安逸的名义,绑架了他们一生!”他指着墙外,硝烟四起的“神武之地”和“耕天犁”。“你怎么知道,他们不需要见识科技,他们不愿通过努力,实现自己独特的理想?”
牧师豁然大笑:“你当真觉得,城外的物欲世界拥有光明正义?在应许之城,底层人们负责劳动,这里没有堕落而有忏悔,只有少数智慧者担任社会进步的使命。”停顿下来祷告一番又说,“你来谈谈,外面恶魔的世界,是不是都像你赏金猎人一样,为了钱而生存?”
乌堂语塞,心中的信念一下子如鹅毛般轻盈。仿佛,自出了应许之城,他没有过灵魂的归宿,经年猎杀,生命于他而言的确只是个数额。
“这道门,直通外界,可是没有一位信徒愿意出去,他们觉得外面连空气,都是腐烂的!你是‘耕天犁’的子民,你了解何为世代享天伦之乐;南征北战的‘神武之地’,我们不能因为热兵器而舍弃祖上的武士之能啊!”
秋意萧萧,枯萎的花叶纷飞。
乌堂环视。周围潜伏着激光炮手,蓄势待发。
对呵,毕竟你们是圣人,得到耶和华的应许,庇护子民。
如果死不了,我会认真做祷告的……
乌堂抛起夹克,对着地面炮轰一轮,借着后座力跃起,硝烟刺鼻,沉闷的激光枪此起彼伏,有人绝望叫喊,有人警惕别伤害队友。空中,撞针滑动,两颗爆炎弹如火球般破开地面,热气蒸腾。落地,远近不一的狙击枪声蔓延四方,他猫腰躲进建筑物内,装填子弹,瞥一眼通天塔的位置,深吸一口气,呼呼风声,空中的黑点渐渐变大,一颗两颗……
我可不是想成为伟大的枪神,也不是为了什么正义才打响那枪。若干年前,我望着通天塔愈走愈远,被街头恶棍勒索,跟邋遢的老人睡街。后来被领到一家酒吧,两个男人莫名交易,一个男人说我以后跟他了,成为优秀的赏金猎人。后来我杀了他,重获自由。那时起我觉得自由无比珍贵,自由啊,就是风灌入衣袖,展开臂膀,像一面旗帜。
小型导弹坠地,一颗颗往乌堂脚跟炸开!乌堂死命躲避,可无论如何隐藏,那玩意儿像长了眼似的穷追不舍,“智慧堂”转眼间化为一片废墟,瓦砾之间满是求救的信徒,但更多信徒揣着枪,追踪乌堂。
“会死吗?”雅典娜看着灰头土脸的乌堂,笑了。
“不知道!”乌堂神经紧绷,一枪枪给狙击手点名,以“Z”字型逃跑有效躲过小型导弹,子弹即将用尽,通天塔近在眼前了。浅蓝色的圆柱形高塔,直插苍穹而无顶尖。他渐渐走到塔底,小型导弹不敢贸然追击,只能空中炸开,宛如一朵大丽花。
“你还有两弹匣,14发。”雅典娜双眼泛红,她看见这里满是死于乌堂枪下的冤魂伺机诅咒他。两发穿甲弹破开通天塔门,他背对塔,涨红双颊说道:“都他妈别进来,我一枪就能毁了这塔!”
已经没有多少生还者,但那位牧师还在,断了右臂,涌血如溪。
乌堂转身进塔里。有人想紧随其后,被一道弹痕穿刺胸膛,同时倒下。
旋转式阶梯,头顶只有一点微弱的星光,下方无尽黑暗,这便是应许之塔。待眼睛适应了环境,他发现每几层阶梯都有一处蜡烛台。夕阳时分,每户窗口透入耀眼的光辉。他举过头顶鸣枪,照明弹。
始觉,塔壁全是《圣经》的画像,栩栩如生!
塔底中央,躺着一位老人。
乌堂无暇顾及神的画作,循阶而下,只见那老人四肢锁着铁链,满身鲜血,那老人被光刺痛眼,胡乱叫嚷,猛力挣扎。
“他说他是教皇,要求牧师们放他出去。”雅典娜翻译道。
老人眼巴巴看着乌堂,胡说一通,笑了。“他说你救他出去,他让你成为应许之城的城主。”雅典娜皱眉,“这家伙可知道赏金在哪?”
疯子。乌堂对着教皇的脑门,扣下扳机。
他往上走几层,从窗台俯视塔下,落日的方向,一片茂盛的红密林,生存下来的兽人没有竞斗而孤独长嚎;月牙般的厚墙里田林交错,“耕天犁”的农民把米粮运送回家;再里头是一片混乱的“神武之地”,陆续而来的农民扶着武士躺下,捧饭菜给他们吃;最中央满月弧的“智慧堂”,满目疮痍,没有人分得清哪只手臂配哪块肩膀;塔下,突击步枪的准星如影随形。
“赏金呢。”雅典娜问道,眼角余泪。
“都派发出去了嘛。”
一袭巨响,随后一片枪声。
那袭巨响打开了通天塔一大窟窿,再竭尽余力,破缺了“智慧堂”直接通往外界的墙。那片枪声,使金色发丝在殷红的血泽中格外显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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