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好，我是永康。
到扬州的第二天夜里，我又一次失眠了。照例，去楼下，坐在酒店门外的台阶上，抽了支烟——月色里的扬州，雾气如烟，柔婉可人——一如床上的她。
抽完烟回屋来，屋里静悄悄的，她睡的很安静，呼吸细细的。我站在床边看了一会儿，眼圈红了。
我下楼这会儿，她翻了个身，薄被撇开了，只在腰腹上搭了一点，一只腿斜搭在另一只腿上，露出丰腴的臀背，随着呼吸，微微颤动。
她的长发铺散着，头上夹着一只兔耳发卡，挂着毛茸尾巴的兔女郎内衣，夜里被我撕坏了，这会儿在地上，支离破碎。
模特/鳗鱼霏儿，摄影/布林
我伸手给她盖好薄被，她在睡梦里喊了声永康。我说，在的。她抓住了我的手，我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探手取下兔耳发卡，放在了枕边。
我说，睡吧。她睡着嗯了一声，手里仍旧抓着我的手。
我没有抽手，顺着劲儿，坐在了床边，直到天光放亮。
——这次遇到她是个意外。
昨天，在永宁泉浴室和赵涛泡澡的时候，他给我讲了个故事：
说他有个哥们儿叫牛男，有一天嚷嚷着问他，怎么买人生意外险。
赵涛问为啥忽然要买这个。牛男说，他前一天去澡堂子泡澡，脱光了刚要下池子，水池子里的十几个大老爷们，突然一块站起来跳舞，嘴巴里吆喝着，还摇头甩手，特有节奏，特别嗨。他琢磨着，自己肯定OUT了，这玩儿一定是澡堂洗澡的新style。后来才知道，是水池子漏电了。
所以，人生处处充满危险，牛男总结说。
讲这个意外的时候，我和赵涛笑翻了。没想到，出了澡堂，夜里我就和静静睡到了一块儿——她本该在上海的。
所以，人生处处充满意外。
静静是结束了我初恋和初夜的学姐。我之前写过我们的故事：
感兴趣永康和静静的情事？欢迎观看公路故事001：搭车女孩
离开永宁泉的时候，我拍了张浴室白墙黑瓦的外景，发了条朋友圈——屏蔽了爹妈同事领导——没想到，静静看见了，她私信说：你在扬州啊，我也在~
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张榜单，名叫“相见不如怀念”。
老乡和老同学都很容易上榜，和静静分手后，她一直在我心中这张榜单的榜首，至今已有5年。
我从未联系她，她也从未联系我。
天光已然放亮，外面下起了小雨。
我抽出手，活动了几下——身体坐麻了——看着沉睡的静静，想到我们的爱情，未及麻木已经丢失。
6点30的时候，赵涛微信说，他到了酒店大堂，要带我去吃早茶——扬州早茶不比广州早茶，可以吃一天，扬州早茶6点开卖，9点结束，晚了吃不到。
我给静静留了个纸条，说和朋友出去了，到大堂办了续住，跟着赵涛出了酒店。
酒店的笔很难用
赵涛指路，我开车，十几分钟到了东关街锦春饭店——排队的人已经不少，我俩拿了号，坐在登上扯淡。
“要不是今天有雨，就带你去瘦西湖了，东关街没啥意思，就是骗外地游客的仿古小吃街。”赵涛说。
我说，“那你得拉着我点，我一北方人，嘴馋停不下来。”
“我能拉的住？昨晚谁说要去永宁泉泡澡的?”
我说，既来之则安之。你看，桌号到了。
赵涛跟服务员要了张三人桌，说牛男一会儿也过来，他也特爱文艺片儿。
牛男本名叫牛楠，是楠树的楠，因为脾气冲，被哥几个改成了男人的男。
9点快闭餐的时候，一个红发莫西干头，左臂纹龙，右耳带耳钉的哥们，冲我俩走了过来，赵涛说这就是牛男了。
牛男昨晚没睡好，哈欠连连。赵涛问他是不是又泡夜店调戏小姑娘去了，他撇嘴说是和二壮一块儿研究库布里克的《闪灵》来着——2点才睡。
我心里暗自发笑，两个老爷们半夜研究恐怖片，是凑到一起壮胆吗？
牛男看我乐了，不熟，没问我为啥。
他低头吸完了汤包里的汤，抬头说：“《闪灵》的构图真TM牛逼，二壮睡了，我越琢磨越睡不着。我前两天买了本讲电影的旧书，随手翻书，从里面掉出了这么个东西”
牛男从裤兜里掏出了个绿色小本子，“啪”拍在了桌上。
赵涛看了一眼说：“这本子，我爹也有。”
80年代文化人，胸口夹支英雄钢笔，兜里揣胶皮笔记本
绿胶皮，金烫花，这是80年代流行的日记本，翻开一看，没署名，内页记着账目、会议记录、工作思考什么的——
“购进火碱，油泥，猪油，松香等原材料共计6572元……人员工资……售卖渠道……”
“……鼓励高级干部自学，业余时间学习获得文凭后，学费公司给报销。”
“做人要知恩图报，但该得罪的人还是要得罪，说到底，我跟老牛还是不对头”
单看火碱、油泥、猪油等原材料，我猜本子的主人是家开肥皂厂的小老板。
赵涛说对，他想了会儿说，小时候扬州本地没什么出名的肥皂品牌，只记得二壮爹开过日化厂，出过一款药皂，流行过一阵子。
听赵涛这么一说，牛男笑了：
“天下还真有这么巧的事，难道这是梁大骗子的本子？”
赵涛说你小子留点口德：“别那么说二壮爹，说你多少次了！”
我一听有故事，就问牛男：“二壮爹咋就是骗子了？”
牛男没说话，赵涛先解释了：80年代，二壮爹——老梁，牛男爹——老牛，一起做过倒爷。两人后来闹掰了。
“倒爷”是计划经济时代的专有名词，一些人利用价格双轨制，即计划商品内外价差，低买高卖牟利，60年代这叫“投机倒把”，抓住了坐牢，70年代叫“二道贩子”，仍然见不得光，到了80年代，有了“倒爷”这个称呼，当时干倒买倒卖的人特多，所以，80年代有句话叫：“十亿人民九亿倒，还有一亿在寻找”。
1991年，中俄边境上滚大包的 “国际倒爷”
老梁和老牛最先倒卖的是衣服，两人扛着大麻袋，把温州浙江小工厂的西服衬衫裙子倒到北方，为了多赚钱，两人越跑越远，先卖到山东河北，再卖到兰州新疆，当时，从温州到西北，坐火车要一个多星期，为了省钱，两人只买一张硬座，座上一人，座下一人——报纸在硬座下一铺就多一个人的空间，第二天换人。
老梁和老牛的货勉强卖的出去，两人也赚了点小钱，但离富裕有距离，只能说是不亏。
80年代末，随着中苏关系回暖，越来越多中国人开始往俄罗斯跑。
高中地理课本上讲过一趟国际联运列车，叫“东方号”，它从北京出发，经满洲里开至莫斯科，1949年建成，全长9000多公里，从北京到莫斯科要6天6夜。
K19/20次列车,现在已经不是绿车皮了
现在35岁往上的青年人，大概还记得一部电影，叫：中俄列车大劫案，说的就是国际倒爷在中俄K3列车上被抢劫、QJ的事。
这部95年的片子绝对是限制级的，暴力、犯罪、色情的啥都有，不知当年怎么过的审。但它确是依据真实事件改编的，感兴趣的，可以百度搜一下。
《莫斯科行动》电视剧也是根据这个事件改编拍摄的
80年代，前苏联经济每况日下，前苏联人奇缺日用品，国际倒爷扛着罐头、球鞋、雪花膏，乘着东方号奔赴俄罗斯，换回俄式剃须刀、望远镜、裘皮大衣，“跟毛子做生意，一星期开大奔”，这是当年北京城倒爷的口头禅。
除了北京人，东北人和新疆人因地利优势也率先成了国际倒爷。已经把服装生意做到兰州的老梁和老牛，一直在寻觅机会，想搞一票大的。
苍天不负有心人，老梁在新疆找到了一家热水瓶搪瓷盆工厂，由于商品太老旧，货滞销了3个月。老厂长拉着老梁的手说：梁子啊，你要能把这些破瓶子都卖了，就是咱厂的大恩人。
为了卖热水瓶，老牛和老梁吵了一架。老梁想动进服装的本钱，找车、找人、打点霍尔果斯口岸的关系，当时时间是天寒地冻的12月，从工厂到交货地一路风雪漫天，新疆冷、俄国更冷，南方人老牛看着铺天盖地的鹅毛大雪就怕了。
霍尔果斯口岸，新疆口岸之首
老梁坚持要把生意做成，老牛不干，老梁偷偷拿了货款，跑了。
一个月后，老梁赚了人生第一桶金，他回乡第一件事，就是还了老牛钱（翻倍）。老梁当着哥们的面给老牛赔了不是，赌咒发誓再不当倒爷，他伸出双手，十根手指只剩九根——
南方人老梁，穿着军大衣、厚皮靴、裹着头巾，却忘了戴手套，为了防止货颠下车，他坐在后篷里用手扶着货，撑不住睡着了，醒来时左手小拇指被冻掉了。
老梁抱着酒瓶子说，“孩子才1岁，就没了妈，找人看着得花钱，买奶粉的花钱，哪哪都用钱，不拼命不行”， 老牛抱着酒瓶子哭了，兄弟俩和好，仨月后，一起办了家日化厂。
“两人不和好了吗？”赵涛讲完后，我问牛男，为啥还管老梁叫骗子。
牛男用鼻孔哼了一声，说“套才刚下。”
屋外雨大了，打在玻璃上，噼里啪啦响，这天气，瘦西湖、古运河、壶园……哪儿都不用去。赵涛一边招呼锦春饭店漂亮的服务员收桌结账，一边叹气说一时说不清楚，“咱走吧，我朋友前一阵儿在这条街上开了家咖啡馆，咱去那儿聊。”
赵涛的朋友叫徐林，在东关街末尾处开了家电影咖啡馆，叫六弄，上下两层，复古装修，门帘不大，推门先看见一整墙电影海报，从嘉宝到卓别林再到小李子，装下了百年的电影时光。
徐林人有点闷，不爱说话，带着金丝边眼睛，慢条斯理地为我们做手冲曼特宁咖啡。
牛男在他身边坐下，说：“永康哥，我来给你讲讲梁大骗子的事儿？”
徐林把咖啡递给他说“你跟梁叔没什么深仇大恨，别老学你爸说人是骗子。”
赵涛一边翻看绿皮笔记本，一边说道：“徐哥，你给永康聊聊二壮爹。”
老梁做“倒爷”的发家史，赵涛、牛男、徐林三人从爹妈那听到的故事都差不多，但老梁把日化厂做大做强的事情，就有不同的版本了。
徐林的父亲老徐，每次接待外省亲戚，都爱和人吹一吹自己的老板——老梁——精明和善，“用一盒月饼挖来了大师傅。”
80年代，中国的乡镇企业开始纷纷冒出头，但当时生活物资还是缺乏，就说日化用品吧，许多农村姑娘洗头还得熬皂角，富一点的用洗衣粉，城里人才知道啥叫海鸥洗头膏。
肥皂同样稀缺，最出名的灯塔肥皂产自北京日化一场，淡黄色，一大块，像板砖，比猪胰子清洁力强，味道也小，谁家有一块都知足。
灯塔肥皂，硬如板砖、碱性大、用着烧手
这种肥皂好生产，支口大锅，猪油、烧碱、按比例上锅熬，熬好皂化、盐析，就成了。灯塔肥皂火了以后，成都出了芙蓉肥皂、长沙出了马头肥皂、贵阳出了骆驼肥皂……这门生意没门槛，各地诸“皂”割据。
“倒爷”的老梁见多识广，板砖一样的猪油洗衣皂入不了他的法眼。他去过上海，知道香喷喷的蜂花檀香皂有多受欢迎，他打算做香皂，最好搞出自己的牌子货，畅销全国。
老梁想得挺美，但手底下的老技师是老牛的亲戚，只会做猪油肥皂。
老梁在办公室里，看着跟着自己上了几年班的没娘的娃，拿着肥皂当积木搭楼房，心里直起急，他明白，厂子需要新的技师——最好是大学毕业，化学专业，有研究配方的能力，还在日化厂里呆过。
老梁深知自己的小破厂招不来人，这样的人只能挖过来，再高薪留住。
于是，老梁带着钱去了上海，当时上海家化还不叫上海家化，叫“上海明星家用化学品制造厂”，工厂在虹口区东余杭路附近。
老梁太专注工作，忘了日子，到工厂时恰逢中秋节放假，场区空空荡荡，老梁不愿就这么走了，就门房商量进厂参观，却在收发室遇上了一个闷闷不乐的年轻人。这个年轻人，就是徐林的父亲老徐。他刚大学毕业，被分配到上海家化工作，兜里没钱，中秋回不了家。
凭着自己走南闯北的阅历和做倒爷的三寸不烂之舌，老梁与老徐交了朋友。但无论老梁怎么开价怎么缠，老徐都不同意去老梁厂里，比起老梁在扬州的小破工，上海家化是“铁饭碗”。
临走前，老梁给老徐买了盒月饼，一个月后，老徐主动入职老梁的工厂，打动老徐的，就是那盒月饼。
90年代初，人人都喜欢铁盒装广式月饼，吃完月饼，铁盒还能用
“我爸每次讲完梁叔的故事，都得来这么一句：人都是讲感情的，要与人为善。”徐林讲完故事，做了个结语。
“与人为善，嘿嘿，嘿嘿。”牛男说，他听到的版本不是这样的。
牛男的爹，自然是老牛，他是化工厂的二把手。
老牛做倒爷，不是为了钱，他骨子里是个文艺青年，会拉手风琴、喜欢邓丽君。80年代初，邓丽君被贴上“毒草”的标签，想听她的歌怎么办？听敌台或翻录磁带。老牛嫌翻录麻烦，便忽悠老梁做倒爷，既能赚钱，又能接触新鲜事物，几年没到，老牛家录音机、蛤蟆镜、喇叭裤都齐了。
老磁带，家里原本有几张，前年扔了
后来，老牛和老梁一起开了日化厂，老梁负责经济建设，老牛负责精神文明建设，工厂逐渐做大了，逢年过节开交谊舞会，老牛搂着厂花领舞，老梁在边上傻乐。在老牛心里，老梁永远是个不时髦、不会泡妞、不懂艺术，只知赚钱的傻兄弟。
如果不是老梁去俄罗斯表现出了惊人的魄力，老牛对老梁的生意头脑也不会评价太高。
“梁大骗子当倒爷，还不是我带的。”老牛每次喝醉了都会说这句话。
老梁和老牛的日化厂逐渐成了镇里数一数二的大厂。老梁挖来的老徐不仅研究出了新香皂，洗发水、面霜、护手油也没落下。
厂子大了，事儿也多。老梁见老牛不爱管事，便给他安排了个库房主管的闲职，盘货记账的事儿有管理员和文员做，老牛没事对对表就行。
老牛自然不会上心这事儿。五年前，他娶了厂花，漂亮老婆的肚子迟迟没有动静。老牛心里烦，常去歌厅舞厅解闷，还常常拿工厂里的香皂面霜送舞女。
为这事儿，老梁生气了，他上了个培训班，学了西方管理思想，认为中国企业失败的原因就是“公私不分”“做不到精细化管理”。
但他拧不过老牛，两人谈了好几次，最终达成协议——东西可以拿，别当着员工的面，影响不好，拿了也好歹记一笔，精细化管理，数据得准确。
前一条，老牛做到了“我从来不在外人面前拿东西”；后一条，老牛表示无能为力“我对数字这种东西不敏感，又不是五线谱，真记不住，反正是自己的厂长，怕啥。”
老牛继续泡歌舞厅，老梁继续管工厂上培训班，二人渐行渐远，却也相安无事。
有一年秋天，工厂库房失火，火不大，没伤到人，但毁了些货。
老牛作为库房主管和工厂二股东，需要给工厂管理层一个交代。会上，老牛是念了检讨的，但第二天，老梁找他，劝他辞职。
“你爸爸我是个敢作敢当的人，说走就走了。”老牛喝多了，对儿子说，你梁叔是个骗子，他当年说离职不退股，承诺每年有分红给我，然后，就给了三年，之后呢，“没给过一个子儿”！老牛觉得就算他平时不怎么管库房，但库房里消火栓也是常备的，怎么可能会失火？“儿子，你说，是不是梁骗子要赶我，故意放的火……”
外面的雨逐渐小了，徐林、赵涛和我听完了牛男的讲述。
扬州建筑乌瓦小楼，雨水低落的样子很美
牛男见我们几个沉默，一口喝完了杯中的冷咖啡，起身去了卫生间。
徐林解释了下，说只给三年分红，是因为老梁把厂子卖掉了。卖了之后是给了老牛一笔钱的，这事儿大家都知道。“不卖厂子，后来老梁也不可能把生意做的那么大。”
赵涛说牛男这孙子也就是没当着老梁的面儿，见了老梁跟孙子一样——他跟二壮恋爱了，从年初起，上门花式求老梁同意他俩结婚，半年过去了，老梁不拒绝也不答应。
“碰了半年壁，这小子开始梁大骗子、梁大骗子的叫。”
我说，哎吆，这哪跟哪啊：“牛男二壮两爷们儿结婚?这老梁能同意？”
听我问完，徐林和赵涛把眼泪都笑出来了。
原来二壮是个姑娘，本名梁书娟，因为从小跟男生一起玩，打架也是追人一条街的主，所以哥几个给她起了个诨名叫——二壮。
我说，那牛男可是高攀人家千金了。
徐林说，“这倒不是，主要是老牛和老梁要成了亲家，两人估计都别扭。”
“但老梁疼闺女，特别疼，虽然外面有女人，但为了二壮没结婚。二壮因为她爸不答应，还离家出走了一次。所以，老梁嘴上不说，其实早服软了。”
老梁的故事算是听完整了。
我靠在沙发上，琢磨牛男和二壮，就算是故事里的欢喜冤家了，抬眼看到了桌上的绿胶皮笔记本，心说，这估计就是老梁的本子。
我拿起本子看了看，毕竟是老物件儿，有些灰、有点粘，我捏了捏，感觉胶皮手感有点怪，背面胶皮里好像夹了什么东西，比正面厚。
我小心拆了胶皮本套，一沓折成正方形的红道信纸，从本套里掉到了桌上。
徐林和赵涛刚想伸手拿，却被回桌的牛男抢了先。
牛男打开信纸，念道：
娟娟：
今天你出生了，我也做爸爸了。
爸爸想专门为你写一封信，可我文笔不如你牛叔叔好，嘴也笨，有许多话想说，不知该怎么说。
娟娟，你生下来真小，皱巴巴的像只猴子，但你哭声真大。
娟娟莫哭了，爸爸妈妈一直在旁边啊。我和你妈妈说，咱们家娟娟哭的多洪亮，一定能健健康康长大。
娟娟啊，爸爸从小没有好衣穿，也没有好书读。爸爸很早就知道人活着很辛苦，所以爸爸要努力赚钱，让娟娟不愁吃不愁穿，还得穿的漂亮，娟娟永远是爸爸的小公主。
爸爸也知道读书很辛苦，但还是希望娟娟能读大学！爸爸没上过大学，
但知道书读多了，走到哪里都会受尊敬，世界特别大，爸爸有很多事教不了你，爸爸的钱也帮不了你，但是书里有答案。
最后，爸爸想说，长大了一定要找个对你好的男人，钱多不多没关系，漂亮话说的再好听也别信。
好男人要真的会疼人，你妈妈常说爸爸懂得疼人，爸爸知道这是为什么，只有自己真正受过苦，才会知道什么是苦，才会疼人。
好男人还要懂得负责，能沉得住气。娟娟，你哪天长大了，慢慢挑，别着急。
就写到这里吧，你刚出生，爸爸就想着你该嫁个什么样的人，是不是很可笑。爸爸舍不得你，爸爸会一直、一直陪着你的，我的女儿小娟娟。
你的爸爸
梁建国
牛男越念，声音越小，读到最后，几乎听不见了。我说，你看下信落款的日期，牛男说他看了，和二壮的生日是同一天。
看牛男读不下去了，赵涛拿起信纸，开始念第二封。
娟娟：
明天是你1周岁生日，爸爸想多给你买些好吃的，多买些玩具。
爸爸常常出去做生意，走到哪儿一躺下就会想，我家娟娟肯定没吃好，肯定没有好玩的，会不会不开心。
娟娟，原谅爸爸好吗？爸爸没能守住妈妈，她被 “病魔”带走了。
是爸爸没有用，没赚到钱，没请到最厉害的医生把妈妈救回来，还背了债。
娟娟，爸爸没有钱给你买好一点的奶粉喝，害你头发都黄黄蔫蔫的，医生说营养不良。
娟娟，原谅爸爸好吗？你的1周岁生日，爸爸没法陪你过。明天爸爸就要去俄罗斯做生意了，一定能赚大钱！
娟娟，爸爸的小公主，你在吴婶家要乖，等这单生意做完了，爸爸回来给你补过生日。
娟娟，等爸爸回来。
爱你的爸爸
梁建国
“吴婶是谁？”我问。
赵涛说“我妈。”
第三封信，没有人去读，我们四人传着看了一遍。
娟娟：
今早你去上学，爸爸给你扎辫子，手有点抖，把你弄疼了，对不起。
咱家娟娟长大了，是小学生了。今天第一次去学校，不知开心不开心？
要有淘气小子欺负你，一定要回来告诉爸爸！
娟娟，前两年，你看到背着小书包去幼儿园的小伙伴，总说羡慕，想去。
爸爸怕你没妈妈，被其他小朋友欺负，才不让你去。
所以爸爸带着你上班，让你在办公室玩游戏，教你读拼音、认字、算算数。
爸爸也请了徐叔叔和牛叔叔家的儿子陪你玩儿，你倒养成了男孩子的性格。
这样也好，不容易被欺负。
娟娟，牛叔叔家小楠可能不再陪你玩了，因为啊，爸爸让牛叔叔辞职了。
你牛叔叔很有才华，会唱歌、会拉手风琴，就是一些习惯不好。
爸爸也舍不得让他走，毕竟是从小长大的交情。一个人活着，活着，就会改变，这些年，爸爸变了，牛叔叔也变了。
再说了，爸爸再不让牛叔叔走，厂里好多人该闹了。
不说了，这些事，等我们娟娟再大些，有机会再聊吧。
爸爸更希望，娟娟一辈子不用学这些东西。
不说这些了，咱们的娟娟小公主，越来越漂亮了，长大一定有好多小伙子追，爸爸每次想到这些，就很开心，又不敢想。
诶，娟娟，爸爸真想去学校里看你一眼，爸爸得忍住。
爸爸
梁建国
窗外已经放晴，游人也多了起来，“改天咱们再一块儿吃饭”，我拍了拍牛男的肩说，你赶紧把信和二壮都送回老梁家。
徐林让牛男先联系下二壮，让二壮先给老梁打个电话。然后徐林对牛男说，你去了就跟梁叔说，叔，别看我抽烟喝酒染发纹身，但我也是个对女人负责的好男人，“您都拒绝我半年了，我还没事儿就来，够不够沉的住气？”牛男说好。
我开着车，接了二壮，拉着牛男、赵涛和徐林，一起去了二壮家小区。
二壮家在鹿城区玫瑰园，是一座红顶小别墅，我、赵涛徐林目送染着红发的牛男和染着紫发的二壮拉着手往家走。
别墅门口，一个人背有点驼，但身子站的笔直，应该是老梁了。听了那么多他的故事，这会儿对上了，一看就是做企业拼杀出来的，头上斑斑点点有许多白发，但没有染，人站在那儿有那么股子气势。
老梁看到牛男拉着二壮的手过来，脸色不太好，二壮松了手，跑了几步扑到老梁怀里，喊了声老爸，就哭上了——二壮在来的路上看了老梁的信，这也是她第一看到。
老梁拍了拍二壮的头，眼眶也红了，拉着她转身进了屋——没关门——牛男紧跟着进去了。
我们仨站了会儿，徐林说，这次有戏。赵涛说，是。但咱哥几个也别看热闹了，找地儿吃午饭呗。
我心里想着静静，不知她醒没醒，走没走。我没接到她的电话，心里有点慌。
我跟他俩说，你们去哪吃，我先送你们过去，但我不吃了。我有点事，先走了，回头哥几个再联系。
徐林本来还想挽留我，赵涛说，永康哥肯定是佳人有约，是昨天那姑娘吗？
赵涛说的姑娘是唐露，我笑了笑，没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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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俩没让我送，我驱车飞一样回到酒店，路上又下起雨来。
开门的时候，屋里黑漆漆的，我心想静静走了，心里特别难受。
一抬头，看见静静抱着双腿，正静静的看着屋外的细雨。
静静听见我进屋了，回头看我，两眼亮晶晶的。
我坐在了床边，搂住了她，我俩一直没有说话。
前一夜静静私信我，我秒回了她地址。或许分开之后，我一直盼望着这一刻。
静静夜里进屋的时候，我们同样没有说话，我们静静的看了彼此一会儿，然后紧紧的抱在了一起。静静很冲动，我更冲动，我设想过无数次重逢的场景——想象中的云淡风轻，比不上片刻相拥。
静静是结了婚的，我在心里反复对自己说。
我推开了静静，说要去下卫生间。静静拉住我，没松手。
“好多人觉得我幸福，工作好，老公好，年轻漂亮，老公家世也了不得，其实。”
“那只是表面的，其实，这几年我一点都不幸福，你知道吗？”
“我离婚了，你知道吗？”
静静没有讲为什么离婚，我也没有问。这一夜，我像一只愤怒的公牛般横冲直撞。
静静的肌肤仍然像牛奶又白又滑，但是她眼角已有了细纹。静静化成了一只白鸽，上下飞舞，我看到了两轮明月，我搂紧了静静，在她肩膀上咬出了红色的牙印。我知道，潘多拉的盒子被打开再难关上，但即使我再次闯进浓密的森林，或许也找不到甜蜜的果实。
“好男人要懂得负责，能沉得住气，娟娟，要找这样的男人嫁。”不知为什么，我想起老梁信里的话。
— — 公路故事007完，下篇见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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