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家

【一】

　　他和她约在宜家见面。

　　他在人群深处第一眼就看见了她。披散在肩上的长发用一条蓝丝巾束起，修长的双腿被包裹在洁白的棉布裙子里，两只眼睛轻轻眯起，像刚刚睡醒一样。还是那个惹人怜爱的少女，岁月的尖刀与她擦肩而过，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忆晚，我来了”谌葭从背后轻轻捏住她的手。

　　“好久不见！”

　　是啊，好久不见。似乎还像十年前一样，她兴奋地熊抱住他，他的身体瞬间僵硬，然后尴尬地拍拍她的背。然而的的确确已经过去好久好久，久得他一脸自然地接住飞扑过来的她，灿烂地笑着，将她环住，久得岁月将他拔高，他的下巴可以轻轻抵住她的额头。

　　“走吧”他轻轻拉起她的手，很瘦，却有种托起一个世界的沉重。

　　虞忆晚微笑，安静地跟在他的后面，宜家的小门吞没他们的身影。

　　【二】

　　“走啦走啦”虞忆晚拉起谌葭的手，小跑进宜家。谌葭憨笑着，亦步亦趋地跟着。

　　很大的一个家居城。

　　没有尘土飞扬，也没有甲醛的味道以及大声吆喝的店员。

　　家具被一一组合，精致地布置成一个个小房间，来来往往的人在房间内，穿梭，寻找着未来，或者只存在梦里的那个房间。

　　“你看你看，这个漂亮”

　　“还有那个那个”

　　。。。

　　虞忆晚轻灵地穿行在一件件家具中，拿起这个抱枕，又欢笑着奔向那个沙发。

　　“这个抱枕好软啊~买嘛买嘛~”她满足地抱起一个抱枕，闭上眼睛，似乎在想象着抱着它入睡的感觉，

　　“呵呵呵呵”谌葭在一旁附和地笑着，然后准备在她奔向下一件商品时接过来放好。

　　旁边还有许多许多人，有和他们一样年轻的大学生，也有拖儿带女的老夫老妻，女生两眼放光地挑着心仪的物品，男生苦笑着却一脸幸福地掏出卡。每个人或许都有了一份稳定的工作，买下一个不大却舒适的小窝，和身边的人一起努力地布置着属于自己的小窝。

　　似乎他们在这个地方的存在不合时宜，一个即将远走高飞的燕子，一个开始流浪的野狼。

　　“买嘛买嘛，买这个好不好”虞忆晚两眼放光地抓起一张窗帘，铁锈红，颜色格外的浓烈。

　　她说她特别喜欢红色。那么浓烈的颜色，像她的生命一样艳丽。

　　“没钱啊，穷啊”

　　谌葭轻轻捏住窗帘的另一角。今天刚刚在医院度过实习的第一天，被遗弃在堆满病历的角落写病历，距离不远处的手术台只有五十米，却要走上十年。刚刚租下的地下室似乎没有窗子，也没有买窗帘的必要。而身边的虞忆晚，第二天即将出现在大洋彼岸，出现在一个他从未踏足的新世界。

　　“呜，坏人，快买”

　　而谌葭一脸不知所措，温和地赔笑着。

　　一间屋子里，一个顾客躺在椅子上，歪过头沉沉地睡去。很可笑滑稽的景象，路过的人都忍不住瞥几眼，而那个人毫无知觉。她或许是真的累了，谌葭想。或许是一天持续的工作，或许离这个梦想的房间还有很远很远，所以只是想在这个不属于她的房间放肆地沉睡一次，梦乡离人群很远很远，所有的白眼不屑都被阻隔在现实的另一端。

　　“那个人好好笑啊，就这样在这么多人面前睡着了。”

　　“是啊，好好笑啊”

　　虞忆晚又一脸兴奋地拉着谌葭跑向下一件家具。

　　“买那个买那个”

　　“买不起啊大小姐~”

　　【三】

　　“这个抱枕好软啊~”

　　“那边还有一块大红色的窗帘”

　　“真的诶，你怎么知道的”

　　你都忘了十年前，你捏着窗帘的兴奋样了吧，谌葭在一旁一脸笑意地看着。

　　“要不要买下来啊哈哈”

　　“不用啦，我已经买好了。他是个超好的人啊，买了我想要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哈哈”

　　谌葭想起他已经在她的微博里看过那间装修好的新房，房间里围起大红的窗帘，放着很软很软的沙发，虞忆晚幸福地依偎在那个金发碧眼的帅哥身上。两天后他们即将步入婚姻的殿堂，步入那间虞忆晚梦想中的新房。

　　“很好啊，祝你幸福啦！”谌葭温和的笑着，是真的开心，她已经找到那个命中注定的归宿，只是心底怎么总有股化不开的苦涩，像心底的一角，悄悄崩塌。

　　“今天可算我的单身夜哟，陪我好好逛街，我打算再买几件呢！”

　　“好啊”

　　“你也要快点找到一个很好的女生啊，要像我这么优秀哟”

　　“一定”

　　但这么优秀的，只有你一个啊。

　　【四】

　　“快回家吧”

　　“我不要，再去玩！”

　　忘川的黑夜被无数的灯光照亮，毫不知觉已经十点了。谌葭一边拉着意犹未尽的虞忆晚，一边和准备关门的店员说着抱歉，走出店门。

　　“我们接下来要去哪呢，去游船？去看电影？。。。”

　　“你明天要坐飞机走了，回家吧”

　　“我不要回家。。。”

　　“但是你要走了，乖，回家了”谌葭温和地捏捏虞忆晚的手，的士缓缓停在她家的门口。

　　对于时间的流逝谌葭总有种特别的敏锐。所以总能清晰地获知再漫长的夜晚总有结束的一刻，再久的陪伴总以分离为终点。

　　“再见”

　　“我会去找你的”

　　谌葭并不是一个喜欢分别的人，却总要理智地第一个提出分别。

　　电梯的门缓缓关上，上升，而谌葭在门口久久地站立。手上本能想抓住什么，手心只握住一团空气。突然察觉到这一路上都握着那只温暖的手，有点瘦，却暖暖的。

　　我们一定会再见的。

　　【五】

　　“先生，女士，不好意思，我们店要关门了”

　　“哦，哦，已经关门了啊，不好意思啊”谌葭恍然发觉已经十点了，不好意思地拉起虞忆晚离开了。

　　“呵呵，人大了，时间观念也开始变差了。你还想去哪坐坐，去坐游船？去看电影？。。。”

　　“我明天要飞回去了。”虞忆晚一脸歉意地笑着。

　　谌葭恍然，才想起刚刚握住的手上带着一枚闪亮的戒指，钻石闪着刺眼的光。他终于是一个自由游荡的单身汉，她却不再是那个可以陪着他四处疯狂的少女了。带上象征着一辈子幸福的戒指，她终于等到下半辈子的避风港。

　　“那我送你回去吧”

　　1015米，十年前的那个晚上他曾经细细地丈量过这条街道。每一次的开始，又是每一次的结束。

　　“再见！今晚很高兴！”那只纤细的手从谌葭手底抽走，还是一个很热烈的拥抱，虞忆晚用力地朝谌葭挥挥手。

　　“我们。。。”电梯门已经关上，将两个世界的人隔在两段。

　　我们还会再见吗。

　　【终】

　　那架飞机已经飞走了，带着一个幸福的新娘，去迎接她幸福的一辈子。

　　安静地坐在的士上穿过喧嚣的城市，然后打开家门，就像往常一样，也是往常一样。依旧是一个人。

　　迎接他的是空无一人的屋子。灰色的抱枕，太空棉，很软；一个粉色的，像灯笼一样的吊饰，里面点着一支小小蜡烛，烛火轻轻摇曳；还有将整个屋子包围，遮去一切光芒的，铁锈红窗帘。

　　别人都传说忘川的谌葭医生有个怪癖，所有东西都是白色和透明的。医者仁心，他用的东西就像他的心灵一样晶莹剔透，别人这么赞扬道。

　　这时谌葭只会沉默地微笑，点点头。是像心灵一样，没有色彩，生或死，鲜血抑或眼泪，都没有色彩，生命的轨迹继续蔓延，沿途都是空无一人的白色。

　　只是没人知道，在这间只有他一个人的屋子里，有着很丰富的色彩，每样东西都有着不一样的风格色调，毫无规律又很精心的组合在一起。

　　每样颜色这样的浓烈，不会在岁月的洗礼中褪去原本的色彩，这样就能在，那浓烈的颜色背后，看见曾经拂过的她的手，看见他生命里的所有色彩。

　　谌葭想起他在收款员怪异的眼神中将这些毫无关联又繁多的家具买下，运回家。

　　谌葭想起他曾经无数次无意识地走到了宜家楼下。躺在一张很软的沙发下，卸下所有的防备，一个小时刀下那些喷溅的鲜血和撕裂的肌肉在脑海里被一点点剥离，沉沉地睡去，直到关门的店员将他唤起，然后他又打包着那个沙发回家继续睡。

　　“买嘛买嘛”

　　“穷啊，没钱啊”

　　钱好像什么用也没有，但他还是很努力地工作，赚钱，直到买下一间足够大的房子，放下所有的家具。但钱也仅仅能做到这样。

　　“我觉得这些地方就很适合约会”

　　“就很温馨”

　　“很日常”

　　“那结婚吧”

　　“当我下一次遇见你，我一定向你求婚”

　　房子的正中央摆着一条项链，卡地亚的，曾经挂在展览舞台的正中央，现在放在房子里的正中央，中间镶嵌着的钻石在没有光线的夜晚依然闪烁着刺眼的光芒，这无边的寂寞和夜色都是它的背景。

　　空旷的房子，琳琅的家具，闪光的珠宝，还有那个单薄的身影，只是少了一个女主人，少了活泼的女孩将春天和阳光带进无边的暗夜。

　　今晚的夜晚依然看不见星光。明天是休息日，没有手术。谌葭瘫在床上沉沉地睡过去。

　　忘川的一天要结束了，又是新的一天开始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