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过一家很久前就心心念念要进去看的花店,想着自己要生日了,犹豫了一会,还是进去了。
店里有原木色的花架,错落着色泽各异的花束,有垂落的常青藤,也有少见的铃兰。一只比熊哒哒跑过来,好奇地绕着我,我伸出手,它过来用湿润的鼻头嗅嗅,舔了舔。
感知到湿润,心底倏地一动,这样干净的信任与喜欢,美好得让人心生眷恋。发给松鼠,她笑我傻气。我也笑,挑了两支勿忘我和雏菊,让花店的姐姐帮我包起来。
包好以后发给哥哥,他说,傻姑娘,花是男孩子买给女孩子的啊,哪有自己给自己买花的道理。
我捧着花站在路边笑,笑着笑着眼角有泪。耳机里Billie Eilish的声音依旧慵懒又妩媚。
Bored.I am so bored.I am so bored.
I am home alone. yeah,god knows where.
无限惋惜。
一
在我还没完全脱离华语流行音乐圈的时候,热衷民谣的时候,我也碰见了一个喜欢民谣的少年。
他唱,我知道,那些夏天,就像你一样回不来,我也不会再对谁满怀期待。
午后的暖阳斜斜地穿过蒙了灰的玻璃窗,深深浅浅地照进来,光影在他脸上明灭,同样明灭的还有他眼里刻意的疏离与冷漠。像一棵静默的枫树。
不知怎么令人想起那句诗: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
我一下子就被击中了,他那副礼貌的陌生,是与我一模一样的倦怠与不屑,跟歌里的无奈丝丝入扣,我突然很想知道他的故事。
他的已逝的童年,他的正在经历的少年,他的即将经历的成年,和连我也始料未及的此去经年。
良辰好景,此去都是虚设。
那时还不懂,也没想过会惋惜。
二
那个年纪听民谣的人,心底都有种固执而不自知的骄傲,仿佛顺着歌声的纹路,能感同身受别人的喜怒哀乐,强行掠夺过来就能增加自己生命的厚度。不幸,我与他正是这种人。
他讲他的故事,讲他懵懂尚不知情为何物的初恋,讲他喜欢的阴郁色调的电影,讲他热爱的滑板和金属乐。单薄且稚气未脱的轮廓里,因为不知该如何姿态优美地回击生活,索性练就一幅倦怠的厌世模样,用以对抗足以让人手忙脚乱的青春。
我听着他的曾经,我懂那种手无寸铁的慌乱。那个时候的我,看似骄傲得无懈可击,在学习和生活里如鱼得水,我收获的赞美与青睐撑满了我的皮囊,却抵不住心底流沙一样坍塌的空虚。那些盯天花板盯到眼睛发酸的夜晚我也经历过,对于轻易能把你吞吃入腹的人生,我在音乐与书籍的夹缝里隐匿,同样是为了躲避不可知的未来。
生活泥沙俱下,我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跟我一样满身泥泞艰难跋涉的少年,就好像松鼠终于找到了一个满意的树洞,满心欢喜地把积攒了一冬的松果倒进去。
哗啦啦,你听,这都是我的过去,呐,现在都给你。
三
我们开始频繁地联系,频繁地分享。就好像人生是一块撒满白砂糖的蔓越莓饼干,酸酸甜甜,而我们都愿意掰下一半分给对方,用以交换彼此有过交集的一半的岁月。
他回到老家看到满天的星星,讲述给我听时我很是羡慕。信号不好的缘故,我们聊得断断续续。突然他寂静了,我有点担忧,很久之后他拍给了我一张满天星河的照片。
我跑到山谷里去了,那里开阔,拍得到星星,信号也比较好。他这样说。
我心底又一次柔软地被击中了,语气里却依然笑他的傻气。他也不生气,没有急着回家,而是在山谷里跟我聊到深夜。
我知道,黑夜里的他,一定像极了璀璨的星星。后来我才知道,那晚回到家,已经是半夜两点。他竟不怕山野里此起彼伏的陌生呼吸,用少年的倔强在黑暗里闯荡了下去。星光温柔如水,亦如他冷漠外表下干净的内心。
单薄的岁月里,无论是此前还是此后,我再也没感受过如此柔软而真实的浅浅一击,也再没有少年干净到愿意跋涉黑夜为我采撷一片星空。我以为这样的时刻我还会遇到许多个,可到最后我才明白,这样的少年,此生只有一个。
无可取代。
三
我看他看过的《熔炉》,他认真地听我给他介绍《春光乍泄》。讲到何宝荣和黎耀辉折磨到最后的那段经典对话。
“黎耀辉,不如我们从头来过。”
我说,感情这种东西,怎么可能有从头来过这一说。有过一次想分开的想法,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是多少次倒带重来都弥补不了的裂缝。
他突然说,可是有时一方试着挽留一下,另一方试着妥协一下,可能就再也不会有第二次分开了。
我就是从那个时候隐隐嗅到,我们的生活好像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快乐而默契。总感觉少了点什么东西。
那个时候我开始听新古典,Olafur和Dave我都非常喜欢,兴致勃勃地推给他,他却不太提的起兴趣。
抱歉,他说。似有点不好意思。
没事,我笑起来,迅速地安慰自己,毕竟每个人不一样。摇了摇头,想换个话题,却不知该如何继续下去。我们都沉默,在那样暗流涌动的年岁里,连沉默都美好的让人能无限地原谅。
原谅那时青涩的少年,原谅那时无限宽容的自己。
四
他总说我太过遥远,无法企及。
怎么可能呢,明明我那么努力地朝他靠近。
我看他喜欢的电影,听他喜欢听的歌,努力地了解滑板和篮球,努力地感受他生活里细碎的悲喜。
他却说我无法触及。
我以为我交换出半块饼干能换来撒了糖的另外半块,谁知道他手心里攥的是糖,是只能让人看见鲜艳却不能品尝的酸甜,让旁观者只能看着他的表情入戏。
可能是我写的文字读的诗,让他觉得有些矫情吧。我这样安慰自己。
那时我总以为感情是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因了他一点的回应我都无限感念,急着要掏心掏肺地把自己交付出去。可我忘了后半句。
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我求的是报还是好?我不知道。
我迷上了gnash,喜欢他低而喑哑的吟唱,也越来越愿意让自己沉浸在纯音里,Cicada音乐里的曲折鲜明浓烈,让人窒息。
Sometimes I cry,Sometimes I die for you.
Sometimes I try.Sometimes I lie for you.
And at the end of the day,I feel broken.
五
他总会失眠,他说,在每个睡不着的夜里,总会想起很多东西。
人有时就是太贪婪,越得不到的东西,越拼命地伸手想去要,却在即将碰到的那一刻缩回手。很想要,我也知道自己是真的得不到。
他说。
有种无来由的恼怒,我说:不去试试你怎么知道自己得不到?
他没回答我,似在自言自语。
反正我就是知道。
那同样是个记忆里回不去的夏天,正如他第一次唱的那样。雨水丰沛到让人觉得掉泪都是徒劳,无法宣泄的情感蒸发成一朵朵云,忧郁地游荡在回忆里。这让我觉得十分难过。
难过的时候,想起他说,要是一方试着妥协一下就好了。
而我愿意。
六
我们度过了一整个春夏。
秋天不由分说地来了。
我开玩笑地说,秋天适合离别。他不说话。
一语成谶。
我不知道那个秋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就好像人生所有恼人的不快预谋已久似的一齐降落在我的生活里。稿子开始频繁被退,成绩开始无止境地下滑,哥哥来找我的次数越来越频繁,后来他开始掉眼泪,我也陪着他哭,无力而疲惫。
而我们开始吵架,开始冷战。
也许渐渐相处到最后,才发现彼此是最不适合的人。
终于有一天我忍不住了。
你总说我遥不可及,可你知不知道,真正无法接近的人是你。我以为我努力了我走近你的心了,可你从来不肯真正地让我看见。
他看着我,眼里明明灭灭,有着我曾经最贪恋的厌世般的倦怠。
他说,你知道吗,我第一次见你,我就知道你身上有光。你喜欢写作,喜欢诗歌,喜欢电影和旅行。你喜欢那么多高深莫测的东西,我觉得我太浅薄了,我怕你一下就读透我。
他说,我多么庆幸接近你,可我也无限地后悔。我怕你读懂我所有单薄到苍白的过去,我怕你觉得我无趣,我怕你后悔与我的相遇,我怕我所有的努力在你面前都是无用功。可我还是克制不住地想留住你,想赶上你。
他说,可是我做不到。你是光啊,我怎么可能赶得上光啊。
他说,你是不属于我的惊艳,我诚知无法留住你。可我希望你接下来的日子都幸福,因为你值得。
他第一次一口气说这么多话,我不知所措到泪流满面。
有些东西从来无所谓妥协,单方面的退让对谁都是一种折磨。生活如此顽强,我不再负隅抵抗。
没有他的晚安陪伴的深夜,我开始酗咖啡。浓浓地冲下去,一杯比一杯寂寞。咖啡因强烈地刺激着我的胃,我疼得翻来覆去。耳机里单曲循环Johnny Cash的《Hurt》,灵魂深处的嘶吼憔悴地让人心碎。我坐在黑夜里茫然四顾,对着仍旧空白的稿子束手无策。
哥哥提着啤酒来见我,我一言不发地跟他去了路边的烤摊。我们在秋风萧瑟的街头哭的不省人事,他哭他支离破碎的家庭,我哭我抓不住又甩不掉的青春。
泪眼朦胧里,我总以为我看见了那个少年。
我说,哥,你看那棵枫树多漂亮。
哥哥说,傻丫头,你喝醉了,那是电线杆。
七
“我会怎样想念它,我会怎样想念它并且梦见它,我会怎样因为不敢想念它而梦也梦不到它。”
就因这一段话,我发誓我再也不要读顾城了。
我宁愿天真,宁愿无知,也不愿一下子了然他所有诚恳的想念与悲哀,与我的哀伤一致得令人心悸。
哥哥说,不要哭了,这狗日的生活还是一样要恶狠狠地过下去。
他说,你值得被祝福。
我上瘾一样循环gnash的《lonely again》,日夜都不肯摘下耳机。
You said you'd be here.
So how come you are not here.
曲终人散,终于明白惋惜与怀念。
八
后来我去旅行,在凌晨的海边等日出,一抬头看见了满天繁星,跟记忆里的璀璨一模一样,却再无最初的悸动。
后来有很多一样诚恳的少年,问我喜不喜欢听民谣。我都会认真地摇摇头说,从未了解。
后来我才明白,松鼠是不会把松果放在树洞里的。
后来我终于彻底放弃了华语,能平静地听完Cicada的曲子。
以一种假装放荡的矜持,与你告别。
即使读了那么多诗,可我喜欢的还是那一句:
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
如果再遇见你,我一定会缠着你,带你来到花店。
给我买一束花吧,一束就好了。
我要天蓝色的勿忘我。
(完)
(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不胜荣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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