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我离婚后的第一年（3）

01

村上春树说：“肉体是每个人的神殿，不管里面供奉的是什么，都应该好好保持它的强韧、美丽和清洁。”以前觉得特装的一句话，现在却深以为然。

健身房里，虽然很多是像我这样体型走样走到爪哇国去的，但有着迷人腹肌人鱼线马甲线、纤腰翘臀这样美好肉体的，也不在少数。想想人家胶原蛋白比你多，人比你美，身段更是不知甩了你多少条街，尚且都在热火朝天地挥汗如雨，你还好意思拖着这副虚浮的身体招摇过市？

罗夕是陈小楠同学言希雨的妈妈梅朵介绍给我的私教。

梅朵也是位单亲妈妈，但跟她比，我那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招数就显得弱多了。她当初一嗅到前夫有点风吹草动，也不揭穿，转头就请私家侦探，据说当场捉奸。逼他净身出户，还不解恨，本就是学法律的她，使了点小计谋，轻易地让前夫欠下笔不小的外债。

“你太弱、太放任自己了！”她不满地看我糟糕的皮囊，掏出一张名片，递给我，“试着去改变，说不定有惊喜呢！”

名片曾被我搁置了很久。

“林小姐，麻烦把这份问卷表填一下，我要根据您的情况拟一份训练计划！”罗夕出声打断了我的发呆，说完又好奇地瞥了我一眼，大概也看出我一直脱线的状态。

罗夕挺忙，我填表期间他就接了好几个咨询电话，满嘴的“增肌”、“CROSSFIT”、“倒三角”……听得我云雾云里。

他每接完一次电话就跟我道歉一次，最后干脆把手机关了。

倒是个会来事的人，我想。

但当他看到我在“训练目标”一栏写的是“1个月减到100斤以内，收腹瘦腿挺胸但胸不能瘦”时，不由“噗嗤”地笑出来，露出一口好看的白牙，眼睛似是有意无意地从我身上掠过。

我的脸瞬间冷了不少！

“对不起，咳，我不是这个意思！”他立马道歉，“我想有必要跟林小姐普及一下，减体重不等于减脂肪，”看我茫然，又认真举例，“标准体重下的脂肪占人体20%~30%左右，所以，根据你刚才测的体脂率已达40%，你大概要减掉30~40斤脂肪，体型才有很大改善。”

“那需要多久？”我迷糊了。

“看你坚持，是否足够自律。少则3个月左右，长则1年、2年或者更长。”他拿起表，“这样，我帮你拟定一份周全的计划，你准备一下，等下我们先做热身，就开始第一课了。”

“今天就开始吗？”

“林小姐，私教是按课时收费的。”他一本正经的解释，又笑了。

上完课出来，给妈妈留了电话，去幼儿园接了陈小木，这小妮子嚷着要吃薯片。我不允，她便一路嘟着嘴唠叨到家，说昨天爸爸都给她买了，为什么妈妈不肯买！妈妈是小气鬼！

我头痛，加上不久前才气喘吁吁从跑步机下来后，还被“逼”着做什么弓步跳、深蹲跳、俯卧撑，早已手软脚软，尤其是看了那份所谓的“燃脂”计划后，我充分怀疑罗夕就是传说中的魔鬼教练。

最后我捣鼓了半杯香蕉酸奶给她，才消停。

不久，妈妈带着陈小楠回来，看到她在喝酸奶，又唠叨半天埋怨我不该让孩子空腹喝酸奶。

“姥姥，妹妹放学前有在学校吃过下午茶点心的，所以不算空腹！”陈小楠出声帮我解围了。我立刻给他投去一记感激的目光，身体却一动不动地瘫在沙发上。

妈妈奇怪地问：“你去了一下午健身房就累成这样？”

“是滴，全身像跟妖精打了一架，拆骨断筋的感觉！”我故意说得夸张，痛苦地嗷嗷叫，把身边两小只逗得哈哈大笑。

“那是你动得少。饿了吧？煮点好吃的来补一下！”说完妈妈往厨房走去。

“千万别！”我赶紧制止她，“刚电话里说的菜买了么？”

“买了呀。就吃那丁点？”妈妈吃惊地睁大眼。

“嗯。三餐要严格控制的，晚餐就半碗饭+西红柿炒蛋+土豆丝就好了。”

“以你的饭量，这不是活受罪吗？”妈妈不满地说。

谁说不是呢？每周三次有氧和无氧训练，每天坚持晨跑，不用想，我也知道我以后的日子有多水深火热了。

02

晚饭后，妈妈哄陈小木睡觉去了，我陪着陈小楠写作业，总忍不住偷偷拿起手机翻各个招聘网站，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可陈小楠还是注意到了。他放下笔，坐到我身边，轻轻问：“妈妈，你还没找到工作吗？”

我看着他认真仰起的小脸，身子微微后扬，这动作竟跟他爸爸一模一样，不禁摸摸他小脸蛋，决定还是告诉他实情，“嗯，不是很理想，有一家要我，但我不喜欢！”

“妈妈你一定会找到的！”小家伙语气笃定得很！

“哦，为什么那么肯定？”

“因为妈妈是好人啊，也很爱我们！”

我失笑，摇摇头，小孩子的思维，就是这么简单直接。

“是真的呀！”看我不信，他竟急了，“我的同学言希雨和雷元泽都这样说，上次妈妈给我们做的蛋糕他们好喜欢！”

“嗯，我信，谢谢陈小楠同学！”我在他脸上啵了一口，又问：“作业做完没？我看看。”

“完了，你看呗！今天的作业，小case！”小家伙牛气地递给我作业本。

趁我检查期间，他又挨过来，神秘兮兮地说：“妈妈，不如叫言希雨的妈妈介绍工作给你？言希雨说他妈妈有间大公司。”

“不适合。”我想也没想就拒绝。是没错，但人家经营的是律师事务所，有我什么事？

“那，那个凌阿姨呢？妈妈不是说她很牛吗？”他继续出谋策划。

我很奇怪他今天的殷勤，不由说：“傻孩子，你到底在担心什么？放心，我一定会找到工作的。”再不济，就去做个保育员呗！

“等我赚了钱，你和妹妹可要陪我去雪乡滑一次雪！”我又说。

“妈妈，妹妹还小，我陪你去就好。我是男子汉！”

“哇，陈小楠，好man哦。”我立刻笑逐颜开，又啵了他一口，伸出手指，“来，拉勾勾！”

“妈妈，我不会食言的啦！”小家伙皱眉，不被信任，不爽了，但还是伸出手指头。

“哈，一言为定。作业检查完啦，不错，数学和英文题都全对。”我把作业本交还给他，拍拍他的头：“赶紧睡，明天还要早起。”

“妈妈，你真的不找凌阿姨帮忙吗？或者我问问我班的同学，他们爸爸妈妈的公司还招不招人？”没想到上床后，他居然还不死心。

我抚额，不知道为什么他非要为我的工作劳心劳肺。

“凌阿姨……”我想起往日与凌纯的纠葛，不由问：“陈小楠我问你，如果你平时的成绩都是第一，比你的一个同学好很多，老师也最喜欢你，但后来，这个同学不但追上还超过了你，你，会与这个同学交朋友或者请教他么？”

“会呀，怎么不会？老师说过，要向优秀的同学学习！”陈小楠眨巴着大眼回答，仿佛这是个再理所当然不过的问题。

我啼笑皆非，这就是小孩子的思维。

“好，我考虑下。哎，对了，”我想起一件事，“昨晚回来你们都睡着了，忘了问。你们昨天跟爸爸去游乐场，玩得开心么？”

“……嗯，开心。”没想到听到这个，陈小楠把头伸进被子里，声音闷闷的。

“那就好，下个月想做什么也可以提前跟爸爸说哦。平时若想爸爸了也可以打电话或者跟我说，我会跟爸爸约好哦！”按照我们的协议，陈暖每个月有2次固定看孩子的机会，若日常里双方想了，则需提前电话约定。

“那我们现在见爸爸都要提前预约了么？”陈小楠伸出头，头发乱了，眼神变凶，像只小豹子。

“不是的，爸爸比较忙，你们也要上学也不是总有空的不是？所以要提前说好！”不知道他为何突然钻牛角尖，我有点不自在地解释。

“哦！”愈加冷淡的声音。

“那，你这段时间可以先想好要爸爸怎么陪你哦！”我几近讨好地。

“不想了，我不想见爸爸！”

“为什么？”

“妈妈，我恨爸爸！”

我缓缓坐起来，脑袋轰然而炸开，像有根尖刺细细刺进心底。

03

我之所以最后下了决心去健身房，不是因为陈暖，也不是被徐歌那苹果肌少女脸铅笔腿刺激到。

老实说，婚姻来到最后，陈暖怎么看我，我已经不在乎。

破罐子破摔的道理谁都懂，关键是敢不敢“摔”以及怎么“摔”的问题。

我就按捺不动，我就拖着一起熬，待熬到头白齿牙缺，兴许还庆幸能举案齐眉。至于是否意难平？何必在乎！谁的生命不是袭华美的袍，暗底里哪个不是千疮百孔爬满了虱子？

我去健身，想去改变自己，最初是因为他，陈小楠，我的儿子。

与妹妹不同的是，陈小楠的成长轨迹，见证了我和陈暖的感情由深变淡直至交恶的过程。

那年我刚离开校园，想与最爱的人一起，让梦想在这座城市生根发芽。陈小楠的到来击了我们个措手不及，迷迷糊糊地，就想着，就多了个人和两个红本而已，生活即使稍稍走样也是可以接受的，只要我们还是我们。

可孰料，他带来的是翻天覆地的变化。

在最初1年多里，我们曾经一度将陈小楠视为我们腻歪的爱情中的“第三者”，竟有过为了过二人世界而把他送回老家让我妈带的想法，最后被她知道这个荒谬的理由后，电话里臭骂一顿，才罢休！

感情不是一下子就变淡的，就像温水煮青蛙般，待到惊醒过来，我们已筋疲力尽，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但在这些剧烈的变端面前，我们大人尚且各种接受不了，各种撕，何况是一个小孩子？一对父母，有爱还是无爱，即使在婴儿期也能感应得到，更不要说正在成长中的陈小楠和陈小木了。

所以很多次当我们都以自己所能表达出的最大的愤怒指向对方时，浑然未觉角落里瑟瑟发抖惊恐睁着双眼的陈小楠，以及睡中被惊醒的陈小木。待觉察到，我们霎时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蔫下去，连补救也无从补起。

记得那天陈暖再一次愤然摔门而去，我疯了般抓起桌上的瓷壶摔了过去，“嘭”一声壶碎门关，一室重回安静，空空落落，静得可怕。

为什么每次吵完男人都能潇洒毫不留恋地甩门而去！他从没想过，只要他稍微一回头，我就立刻弃械投降了？我他妈的多想也这样离开消失！

我脑中一片空白，呆呆地捡起那些碎片，有那么一刻真想往手上划去。

是电话声打断了我。我胡乱地抹一把脸，接起电话，却是陈小楠怯怯的声音：“妈妈，你还不来接我吗？我已经下课了。”

我才想起放学时间到了。匆匆忙忙赶到学校，却见陈小楠脸上被抓了几道红痕，而另2个小孩脸上也有不同程度的挂彩。

一了解，才知道陈小楠刚刚把人家给揍了，而自己也打不过2人，也负了伤。

我问陈小楠为什么打人，他却支支吾吾地死活不做声，倒是另一矮小男生说出了原因：“我们就说了他爸爸那么帅，而他妈妈又肥又老……又丑，怪不得他爸爸带着另一个漂亮的阿姨来接他，我不是故意的，阿姨！对不起！”他涨红了脸！

另外两家家长和老师霎时尴尬地看着我！

昨天，陈暖来接小楠放学时，徐歌也跟了过来。这也是今天我们开战的原因。

在回去的路上，我一言不发，陈小楠忐忑地跟在我后面，好几次想拉我的手跟我说话，都被我的冷脸吓退了。

“妈妈，你不丑，你也漂亮，比徐阿姨还漂亮！”最后，小楠终于鼓起勇气说了出来。

我怒极反笑：“现在想起给我灌蜜糖了！告诉你，陈小楠，没门！”

“不是的，妈妈，你再瘦点，也化妆，穿得好看点，也很漂亮！”他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我依旧不出声，淡淡瞅了他一眼。

“真的。照片上都有，妈妈以前的照片，我小时候与妈妈的合照，还有爸爸妈妈的婚纱照，都很漂亮。”陈小楠慌了，他深知我的脾气，不发火比发火还更瘆人。

我猛然停下，盯着小楠发呆。那些照片，现在全成了我的刺，不忍直视，倒是小楠经常拿出来与妹妹看。

陈小楠被我看得发毛，怯怯地拉了拉我的衣角喊“妈妈”。

我慢慢蹲下，一字一顿地说：“陈小楠，你是对的，是应该反击！”

“啊？”

“对于那些不明真相就胡乱说话的人是应该反击！但你打人是不对的，你方法错了，知道吗？”

“妈妈，对不起！”

“但这不怪你，是妈妈的不好。现在的我确实又胖又丑，你怎么解释别人也不会相信！”我摸摸他的头，心中有某种情愫升腾而起。

“那，怎么办？”

“我还给你一个漂亮的妈妈好不好？这样，以后有谁再说你妈妈不好看，你就拉着我去他们面前走一圈，好不好？”

“好呀，妈妈！”陈小楠手拍得贼响贼响，小脑袋扬起来，柔软的发丝逆着夕阳细暖的光，呆萌呆萌的，好看得要命。

他是我的儿子，曾是我身上的一部分，曾在我的肚子里待了不到8个月，我亲自将他从一个早产儿带到现在健康奔跑的孩子，迄今为止，他的每一步成长的轨迹我都未曾错过！

他和妹妹，终究会长大，那么在他们长大前，我想为了他们，变得更好，不再想他们在以后的日子里，为了维护我，只能笨拙地挥起拳头或恶语相向！

去他的婚姻，去他的爱情！此刻，我只想要你们！

可是，现在，陈小楠跟我说，他因为我，恨他的爸爸。

比他为了我，把拳头挥向他的同学更让我揪心。

“对不起，陈小楠！”我抱起他，像个大人般，拥抱他，我已经很久没这样抱过他了。

“我们都没有做好榜样，对不起！”

“妈妈，你怎么了？怎么哭了？”陈小楠讶异地望着我，“你没做错事，为什么说对不起？”

“陈小楠，不要恨爸爸，他其实比谁都难受，因为妈妈不再是他爱的那个妈妈了！”

“妈妈还会有不同的吗？他也不是以前那个爸爸了啊！”他跟不上我的话，一脸懵懂的样子。

“所以，我们都有不对的，那你单独恨爸爸，是不是对他很不公平？”

“我……”陈小楠咬咬牙犹豫了。

“再给爸爸一次机会好吗？他再不听话，你下次就揍他好不好？男子汉大丈夫，有了问题就应该坦然说出来，是不？”我呼了口气，觉得今天真的体力脑力完全透支了。

“好的。我知道了，妈妈！”

04

经过稍微的思想斗争，我决定找凌纯帮忙工作的事。

这事，如果往复杂处想能让我纠结几天；可如果像陈小楠说的“要向优秀的同学学习”，是不是就简单多了？

凌纯很快有了回复，她将她目前任职的公司——一间国内知名的广告公司的资料发给我，说目前有2个部门有空缺职位，一个是与我的专业相关的文案编辑，一个是AE。

我最后选了AE，因为我看到了后面的工资构成：底薪+提成+奖金。

第一天报到时，凌纯在公司楼下等我。她外套里面穿了件印花雪纺短裙，婀娜多姿。她看了我身上特意去H&M淘的职业套装，出乎意料地露出些许赞赏的目光，刚想开口，我赶紧说：“别挑了，我这身板，特意跑了好多家都没合适的码数！”

“嗯。是比上次那身好点了。我就不明白，你以前眼光也不算差，怎么那种装扮也敢示人？”她嘟囔。

“舒服呀！再说家庭主妇嘛，也没人会看！所以怎么舒服怎么来！”说着我们到了电梯旁。

“错，起码从现在开始，你就得分分秒秒记住，你时刻都被人盯着！”凌纯突然义正言辞地对我说道。

“哦！”我懵懵然。

“那，现在来认识下，这是你以后的上司，Cathy！”凌纯立即指着身边一位高挑的女人跟我说！

我吓了一跳，掉转头，恰好看见一张放大的面孔，凛然严肃地也望向我，及肩微卷黑发，身着灰色职业裙装，白色打底衬衫，黑色细高跟，全身上下，散发出一股浓烈的性冷淡风！

随着电梯“叮”的一声，她望向我的眼神，冷冷地收回，我生生地感到有股寒气从脚底升起。

来不及说话，我几乎是被凌纯推着进了电梯。

后来的人拥进来，我偏偏被挤至Cathy旁边，便讪讪地朝她笑，“你好，我是林楠木！”

没有听到回应，她大概有1米7多，比我足足高了一个头，看不到她的表情，我低下头，几乎是本能地，想要缩至一旁，那是种经年累月待在一成不变的环境中，骤然遇到气场凛然的陌生人的本能畏缩，就像久未见阳光，骤然暴露在炎炎烈日下，总不禁要抬手遮挡一下。

凌纯脸也有点不自然，奈何人多又不好发作，当电梯到了20楼时，我暗暗呼了口气。

Cathy头也不回地走进自己的办公室。

凌纯本就性格刚烈，此刻气得兀自冷笑不已，不过她旋即跟我解释道：“我不过是前2天让她有点下不了台，没想到今天揪着你给我摆了回脸色。没关系，柠檬，这种女人，也就这种格局，没必要在意！反正你加油就是了！”她向我举了举拳头。

“嗯！没事的，凌纯！”我并不想一来就卷入无谓的办公室斗争中去，后悔就这样让凌纯大摇大摆地带进公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