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黑夜明显对我不利

Glitch Collage｜Giacomo Carmagnola

夜晚总是悄然降临的，像是给忙碌得要死的世界，蒙上一层布。

吴越走在街上，帽衫，就像城市里相当一部分年轻人一样。他是人群中与众不同的一个。他在一场意外以后突然失去了记忆，两个月以前的所有记忆都被擦得干干净净。他现在记着的只有自己的任务。

天上的云吞了月亮，云的口中由此含混不清，月亮渗出的光也有限。这样的夜，吴越已经习惯了，尽管只有两个月的记忆。对于他来说，他一辈子也没见过月亮，就从他当杀手开始算起吧。

当杀手这事儿，吴越也是被迫的。当他从长时间的昏迷状态醒来，他发现自己被关进了一个幽闭的屋子里。光线熹微，像晨星。

“普漆克拎拎——”

铁门的锁链被打开了，外面进来一个带着面具的人，他周围环绕着强光，吴越眯着眼睛，偏着头，没看见他的正脸。那个人自称“死神”，又把吴越聘为杀手。吴越只好答应下来。平心而论，当杀手这事儿这根本不怪他，试想一下，一个刚刚从昏迷复苏的人，一个没有一点记忆的人，他看到“死神”，就像新生儿看到自己的父母，他又如何拒绝呢？

从那天起，他每隔三天接一单，从未失手，衣食有了保障。可是，重复的生活总是惹人厌倦的，哪怕工作这样刺激。他一直怀抱着一个愿望，就是能看看月亮。他一直想给月亮一个拥抱，他会像宇宙一样消失在体内。

说来也怪，每个夜里只要他抬头看天，月亮就会消失不见，掩住它的云往往很厚，今夜算是好一点的。有时，他明明感觉到清辉已经洒进屋里，可一转头望向窗外的功夫，云层又赶忙遮住月亮。

“一定是我功夫不够，要不，练练转头？”他常常会被自己的想法逗笑。

他曾经见过白天的月亮，可那放不出光，微弱得好像自己的记忆。他从网上查了一些关于月亮的知识，他记住了一个名字“阿姆斯特朗”，可他发现了，这是月球！根本不是月亮！

这时候，他走在街上，平平淡淡的上班的路上。上司只会给他一个地址，他不知道屋里的人究竟是谁，是男是女，或美或丑。也并不必要，众生平等对于一个杀手来说，也是成立的。他浪漫地想过，倘若他爬进窗户以后，发现屋里的人是自己，那杀了也就杀了。那如果屋里没有人呢？如果窗外又爬进来一个自己，结局会如何？我会生还是会死？我们相遇会不会发生湮灭反应？或者，会坍缩到哪一种可能性上？

“别瞎想了。”

他打断自己的发散思维，上班族加快了脚步。

他抬起头，看着云层之中渗出朦胧的光，感叹了一句：“这黑夜明显对我不利！”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李白的诗句突然袭来，像是勾起前世的记忆一样，猛烈的即视感让他一愣。这应该是他童年时期背过的诗，他突然开始感谢那个孩子，还有李白。

诗歌在脑海中延伸，在“明月”两个字之间伸出枝桠，挂住一个真实的月亮，放出光亮，像夜空睁开他唯一的一双眼睛，审视之下，感觉一丝无地自容。李白是一个唐朝，唐朝是一盏月亮，月亮是吹给眼睛的微风。

正是时候。他爬上楼的外墙，轻盈地像是他嘴角的一抹微笑。他不留声音地打开锁死的窗户，一跃到地板上，也是猫的步伐。今夜完好无损，死神悄然而至。

卧室里的小刘还在玩游戏，已经是后半夜，仿佛除魔卫道不是他的娱乐，而是职责所在。嗜睡是他的敌人，熬夜是他的善意。

忽然！

“黑夜明显对我不利！明显对我不利啊！啊——”

小刘一晚上打了十局，局局惜败。惜败是最让人难过的，他每一次输，都是在努力证明自己的运气不行。一直证明到后半夜。第十局的失败过后，他遏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仿佛代替拿破仑在滑铁卢发出撕心裂肺的怒吼。真正的猛士不会流下泪水，他就用口水模糊了自己的视线。他怒气冲天，“哐”一下子踹开了卧室的门。

小刘望向窗边的黑影，他呆住了。

窗边的吴越看着他，也呆住了。吴越快速回想这一次的行动，丝丝入扣，缜密严谨，堪称完美。可是意外如果想来，谁都拦不住。他的刀握在手里，散着寒光。

小刘的身体不住颤抖，他的刀一直盯着小刘看，小刘怕是自己连一句“你……你是谁？”都来不及喊就要死了。他还不想死，尽管一晚上已经死了十次了。他多么想赢，就有多么想活着。

吴越根本没有准备。他之前的工作都是暗杀，或许他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让小刘死第十一回，可他心里发凉，他不敢在人意识清醒的时候赐予他死亡。

沉寂，一片沉寂，谁都不敢打破。气氛紧张极了，即将降到冰点。

“动次打次！动次打次！”小刘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来，小刘昨晚定的闹铃，他本来想早起完成工作的。这是一首欢快的电子舞曲，气氛根本凝固不起来了。小刘的身体一直抖动着，现在抖出了节奏感，这一刻的诡异，就像是回光返照。

吴越意识到的确有光照了过来，是桌上摆着的一面镜子的反光。吴越定睛一看，他的泪水竟然没有预兆淌了下来，是湿润的风拂过他的心头。

月光啊！月光！

这可是月光，是吴越一直渴望的月光，他的内心突然柔软了，变成春草、羊群、云朵。他像是遇见久别的爱人，他像是后羿。他的泪水不止了，像是给明月配上清泉。

他伸胳膊，做了个拥抱的动作。看起来挺可怕的，毕竟手里还有一把刀。吴越留意到，把刀放在一边，拥抱了小刘。

小刘不可能感到什么温暖，只有不知所措和听天由命。

“你也别管我从哪里来，能让我看看窗外的月亮吗？”此时的月亮配得上“皎洁”。

“能能能。”小刘明显吓傻了，他像是新生儿一样，怎能拒绝呢？

于是，今夜的月亮，多了两个观察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