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3故事节 | 深圳四重奏

423故事节 | 深圳四重奏

原创申明：本文参加“423简书故事节”，本人承诺文章内容为原创

在第八十八次面试失败之后，我依然不知道自己的容身之地在何处。我只知道，再不找到工作，就连打印彩色简历的钱都要没了。至于居住的青旅，日渐归零的地铁卡，三餐的食物，更是无以为继。

  想想自己真的是个人才，在这样一座充盈着时代精神的城市竟然也能山穷水尽到这一步。最天才的是，昨晚我梦见了鸿海的郭总一脸嫌弃的指着我一字一句的说道：“我富士康不要这样的员工！”

醒来后细思极恐:都说梦是无意识自导自演的一出戏，莫非在潜意识中我已经觉得富士康的任何一个岗位都不是我能担当重任的?

好吧，我也想看看自己有生之年究竟能丧到哪一步。于是，我在心里给自己猛灌几口鸡汤，随后换上唯一的那件白衬衫，准备参加第八十九次面试。

我将要面试的是一家在招聘网站上号称国内同行业第一的公司，全称为深圳全球通时代电子商务有限公司。不过所谓的国内第一并没有给我造成多少压力，毕竟在我之前的八十八次面试中已经见过太多的即将或是已经成为国内第一的公司。

似乎这座城市的每个创业者都拥有一个成为行业第一的梦，于是每个中小企业主都设定了几年内上市的目标。而在如今这个时代，似乎每个公司都不难找到一个令自己感觉高处不胜寒的位置，哪怕那个位置只有自己和所谓的天使投资人能理解。

不过我从未幻想过有天使投资于我，尽管我也有很多天才的想法。对现在的我来说，给我一份能解决温饱且稍微有点意义的工作的人就够天使了。我深切的知道自己不过是个次品，所以也一再退而求其次。可是很多的时候我都觉得真的不能再退了，再退就要变成废品了。

对了，我叫悟空，孙悟空。前几天我把qq、微信昵称都改成了悟空。当然，我没有半点返祖或是反人类的意思。起这个名字呢，只是心疼一下自己而已。因为我还没有跳进水帘洞，还没远渡重洋，还没找到灵台方寸山，就被压在了大山之下。更可恶的是，我竟然不知道我的敌人是谁。

不过我简历上的姓名并没有写孙悟空，毕竟我还没有傻到拿求职当儿戏的地步。我低头看了看白衬衫上的褶皱，感觉自己其实也像是一个新世纪大好青年。

地铁上很是拥挤，我用手抚弄褶皱时不小心碰到了前面的女人。她的肩膀动了动，似乎想要回过头来看我。但这个动作终究没有实现，或许是因为转身的代价着实太大了吧。车厢里四季如一的风吹过，她微微的扬了扬头。

在深圳北停靠之后，地铁上又挤进来了一些人。这时候前面那个女人几乎完全贴在我的身上了。她身上的香水味混杂着洗发水的味道，从车厢里弥漫的汗臭味中脱颖而出，一阵一阵的传入我的鼻孔。

我微微低头，可以清晰的看见她洁白修长的脖子上细细的绒毛。往下那片白皙光洁的背部，就这样暴露在我的视线之下，使我不禁有些意乱情迷。

就在这时，我想起了跟我同住一个青旅的女孩小满。她是一个在深圳街头卖唱的歌手，跟眼前的女人有差不多的身高，一样白皙的皮肤。但小满身上只有洗发水的味道，没有香水味。

前几天我曾经问过小满：“为什么你要到街头唱歌啊，不觉得落魄吗？找个酒吧什么的应该会好一些吧。”

听完我的话后，小满沉默了一会儿，随后说道：“在街头虽然人来人往，但我觉得自由啊，也感觉世界干净一些。酒吧夜场那样乱糟糟的地方，一大堆人用那样的眼光盯着我，我可受不了。”

“也是啊。现在这样子，至少你还能有心思创作。加油吧，希望你真正做到将文学性和音乐性完美的融合。”

我很喜欢听小满唱自己创作的歌《小满》。这首歌很抒情，虽然歌词用的是第三人称，但我知道小满写的就是她自己。在新湖路幽暗的街道旁一棵刺冠梧桐树下，小满就那样抱着一把比自己还大的吉他，迎着幽幽吹过的晚风，背对着身后无名的小野花，自顾自的浅唱低吟。

“那是她最美丽的年纪

二十二岁的小满

一颦一笑都是那样

眉清目秀

不曾听她在俗世里唱十二月花名

只见四季流转寒暑一年又有一年”

有天夜里，小满唱到好晚才回。我正好在外面抽烟，看着她疲惫的样子不由有些心酸，便对她说：“等我发达了，一定提供一个小屋子给你，让你能够安心创作。”

她笑了笑，望着我说道：“哈哈，那就看咱俩谁先发达。”

地铁很快就要到后亭了，此时车厢里人依旧很多了，但我前面的那个女人早已下车了。我从C出口离开地铁站，在路边扫了一辆共享单车，几分钟就到了全球通公司的所在地。大厦门禁森严，我在前台用身份证登记后，刷脸验证完才得以通过卡口。到了29楼，刚出电梯，我就看到墙上有一排醒目的壁字：国内第一跨平台电商+保险，全球通时代电子商务有限公司。

按了门铃后，很快就有一个化着浓妆穿得很OL的女员工过来开门。她的脸上带着那种职业假笑，虽不自然但也让人感觉有几分亲切。我本来想主动打个招呼的，但我实在不知道该称呼她为小姐还是小姐姐好，只得作罢。

进入公司内部之后，首先刺入眼睛的是前台后面墙壁的十二个大字，四字一行：简单粗暴，毫无套路，全球第一。我说明来意，她让我稍等并转身向右边走去。我也趁机观察起这个号称全球第一的公司的内部组成。

前台和大厅是连在一起的，占据着公司的中间区域。大厅里有十多个工作卡位，其中大半的位置都是空着的，桌面上也没放电脑。在工作区域的正上方有一架投影仪，正对着对面的墙壁。单单这样的布局就让人感觉深得谷歌管理方法的精髓，大家紧挨在在一起，方便交流沟通，无愧世界第一的名头。左边和右边都被不透明的玻璃隔出了几个小房间，大概是会议室、经理办公室之类的。总之，初看之下整个公司的构成似乎就能一目了然。

这时候刚刚离开的那位前台从右边的一个小隔间里走了出来，并向我介绍跟她一起出来的手上拿着两张A4纸的红衬衫男子道：“这是我们公司的王总。”

我赶紧挤出一丝微笑，说道：“王总，您好。”

“我们去会议室详谈吧。”王总走在前面将我领入右边的一个小隔间，然后指着隔间尽头那边说道，“坐那边吧，随便坐。”

这个会议室由刷着简陋白漆的桌子围成一个不规则椭圆形，每张桌子下都摆放着一张常见的办公椅。前面的墙壁上挂着一块承影用的白色幕布，后面的墙中间有一个巨大的Logo。左右的墙壁上贴着几个鲜红的大字：简单粗暴，毫无套路，全球第一。直到此时，我还没从任何地方感受到所谓的世界第一。不过对于简单粗暴毫无套路，我倒是有些认同。

“你是来应聘文案策划岗位的是吧？”

“是的，这是我的简历。”说着我递上了自己的简历。

“好的，你先把这里的题目做一下，随便做就行，对面试没有任何影响的。”说着他把手上的两张A4纸放在了桌子上，然后走了出去。

听完他的话我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这是在逗我吗，对面试没有影响那你还考我做什么。不过看了试卷的内容我就立马没了想笑的冲动了。第一张试卷是简答题，里面的题目古今中外天上地下应有尽有，应该是为了考察知识面。第二张试卷才是重点，上面只有一道题：请写一个情节离奇逻辑严谨的故事。

我在很短的时间内将第一张试卷填写完毕，其中有个关于动漫的问题我毫无头绪没有作答。当然要找出答案也简单，拿出手机百度一下就行，不过我觉得没有必要。毕竟能将上面关于量子力学、哲学、宗教、宇宙天体、古代文学、现代企业等有关问题回答出来，我就觉得自己已经很合格了。

情节离奇逻辑严谨的故事要怎么写呢？随便编造一个这样的故事对我来说没有任何难度，但我感觉不足以展现自己的实力。我应聘的是文案工作，将来工作的主体应当是基于公司的现有产品或服务写出推广性的文章。那么我的故事最好也是基于现实。

一想到现实，我就忽然情不知所起的在心底思念起了小满。但我又觉得不能写关于她的故事，因为我们的故事没有半点离奇。萍水相逢，慢慢交心，惺惺相惜，一切都是那样的水到渠成顺理成章。而对于我们之间未完待续的部分，我也不希望会是一个离奇的故事。

我开始仔细的观察自己身处的这个小会议室。除了墙上的logo和标语，还有那张白色油布外，墙壁上没有别的内容。至于桌面上，也仅有一台投影仪和一个座机。不写成灵异故事或是意识流片段的话，我只能利用身边的这个电话座机了。稍加构思，我便提笔作文。

此刻我正坐在全球通时代科技有限公司的会议室里进行面试。这是一家在跨平台电子商务行业处于领先地位的公司，我面试的岗位是文案策划。

正当我聚精会神作答试卷之际，桌子上的座机响了起来。我等了几秒，外边都没人进来接电话。或许是因为这个会议室的隔音效果很好，外面根本听不见里面的声音吧。我正准备起身出去叫人来接电话，不过我忽然心想，马上我也将成为这个公司的员工，帮接一下电话也是可以的吧。于是我拿起了听筒。

对面是很好听的女声，很客气的说道：“您好，请问是全球通时代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吗？”

我回答道：“是的，不过我是过来面试的，现在就我一个人在会议室里作答试卷，要不你留个联系方式，一会儿我转告给公司其他人给你回电话？”

“哦，这样子啊，冒昧问一句，你是应聘什么岗位的，我们公司最近也在大量招聘。如果有机会的话，你也可以来我们公司看看。”

听完对方的话，我感到有些不可思议。这是什么套路？有这样挖墙脚的吗？不过我还是说道：“文案策划，新媒体运营也可以。”。

“真是太好了，我们公司最近正在急招新媒体文案这方面的，麻烦你留个电话给我，稍后晚些时候再跟你联系。”

于是我将自己的手机号码报给了对方，随后挂断了电话。一想到自己这边的面试还没完成，来不及对刚刚那家公司多加想象，我便深吸一口气继续作答试卷。

我终于赶在对方走进会议室之前把试卷上要求的故事写完了。

“王经理，我写完了。”

“嗯，你可以先回去了。刚刚那个电话是我们的员工打的，我觉得在我们公司面试时还应承别家的邀请……”

那一刻，我的脸刷得一下就红了起来。”

跟我在虚构的故事里描述的一样，在我写完故事时对方就走了进来。不过这次进来的并不是之前离开的那位，而是一个拖着一双黄色凉拖二用鞋的三十岁左右的男子。

他中等身材，头发稀疏卷曲，宽阔的额头上似乎还残留着青春时期的痘痘，厚厚的镜片下那两只小眼睛里不时发出锐利的光芒。他板着满是横肉的脸，大步流星的走到我身旁，拉出一张椅子，一屁股坐下，翘起二郎腿，整个动作一气呵成。

“你这个故事，创意有余表现不足。作为一个文案，写的东西应该准确把握住产品。”看完我写的故事后，他一本正经的说道。

可是，题目的要求就是写一个情节离奇的故事啊，我刚想争辩。只听他继续说道：“你看，简单粗暴毫无套路，这就是我写的文案。精准，有力，如果你能写出像我这样的东西，我就可以拍板要你。”

我看着他翘起的脚上那只被抖得摇摇欲坠的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我尴尬的干咳了一声，然后迎着他严肃认真的目光说道：“嗯。这个确实写得好。或许我还要酝酿一下，才能写出这样有力的文案。”

听完我的回答，他似乎稍感满意，面色略微缓和了一些，对我说道：“下面为你讲解一下我们公司的模式，看看你能理解多少。”

打开电脑和投影仪，当对面的承影布上显示出PPT的内容后，他拿起桌子上的激光笔前后翻页测试了一下，随后开始讲解。

“我们公司只有不到十个人，但为什么能做到全国第一甚至是世界第一呢？靠的就是这么一个电商加保险的模式，当然我们的业务正在快速向其他领域拓展，目标是渗透到每个行业。现在就说说电商加保险，说来也是真的简单粗暴，就是在我们平台买车险可以得到等额的积分，积分可以在我们的商城兑换各种品牌的东西。比如，你买1万块钱保险，就可以得到1万积分，然后可以兑换等额的商品。你看啊，我们商城的商品基本囊括了国内外各大品牌，爱马仕、香奈儿、阿迪、耐克。而且我们能保证绝对正品，支持专柜验货。这就是我们的核心竞争力所在，虽然我们团队只有不到十个人，但绝对可以两年内上市。现在说说你的理解。”说完后，他脸上还残留着眉飞色舞的神情，手中的激光笔轻轻的敲打着桌面，用审视的目光看着我。

我干咳了一声，说道：“请先让我消化一下这个内容。”

听完我的话后，他马上有些得意的说道：“很不可思议对吧，根本看不出我们的赢利点在哪里对不对？”

其实这个并没有多不可思议，因为在过往的商业模式中有太多类似的案例，我也很快找出了关键所在，于是说道：“我想，我基本明白了，当然对于具体的数据我只能大概猜测。”

我的回答似乎令他有些吃惊，只见他挪了挪屁股，随后淡定的说道：“那你说说看吧。”

“嗯，好的。”我点了点头，随后说道，“这个包含两个元素，保险和商品，都是暴利的行业。比如，1万块的保险作为代理可能只要5000就可以拿到手，而一些奢侈品通过特殊渠道1万块的可能2000块就可以拿到。所以，盈利是很显然的。”

这个时候，我说话也显得放肆一些了。本来我是不应该用“很显然”这种显得对面很low的词，但我觉得自己没必要掩饰太多。毕竟，先不管他们到底能不能在市场上兴风作浪，但就其本质而言，一点也不让我觉得高明。

对于我略显挑衅的话语，他的内心似乎受到了一些冲击。只见他放下又拿起手中的激光笔，翘起的二郎腿也放下了，直了直腰板，这才说道：“嗯，大概是这样的。但对于两边怎样到我们手上的渠道，就是我们公司的核心商业机密了。大道至简，我们是可以改变整个世界的消费模式的！另外因为我们自身的新颖，招的员工也是需要那种关注社会动态并且拥有突破性思维的。下面说说你对最近社会热点问题的了解。”

最近几天各大媒体和众多自媒体都在热切讨论中兴的禁令，我也算是一直在关注这个事件，想了想后便说道：“最近各处都在被中兴事件刷屏，对于这个事件，我认为残酷的暴露了我国电子制造业核心技术方面的弱势，当然这很大程度上缘于我们国家起步较欧美要晚，不应因此而妄自菲薄。但是一定要引起社会各界注意，多方面着手加强芯片制作工业的研发。而且，如果禁令不取消，中兴很多的业务应该都维持不下去。中兴如果真的倒下了，我们更应该从悲愤中汲取力量!”

爱国情怀使然，说着说着我就激动了起来，不由自主的扬起了放在桌上的右手，任其随着说话声的抑扬顿挫而起伏。我这有些张扬的表现明显给他造成了一定的压力。于是他不再像之前那样用力的盯着我看，而是将目光移向了空白的桌面。

沉默了不到半分钟后他重新扬起头，盯着我说道：“我们现在正在拓展业务，准备往深圳妇幼医院那边开拓市场，就是将婴儿险和电子商务结合起来。你回去想一个可行的基础文案，明天带过来，然后正式上班。”

按说我应该问一下待遇问题的，但我并没有。我逃跑似的离开了那个所谓的世界第一的让人作呕的公司。

在回青旅的地铁上，我回想了一遍整个面试的过程，感觉自己有些亏。不仅亏了一下午的时间，还亏了来回的路费，还亏了一张简历。妈的，真是想不明白，这样的一群人竟然也能成立公司。至于他最后说的那个拓展业务，我压根儿没打算去思考。医院，婴儿，我觉得这样的地方，实在不应该受到太多的侵扰。尽管，他们能不能成功还是未知数。

刚出地铁口，小满就给我发了一条微信。

她说：你什么时候回来，我有点事情想跟你说。

我回复道：刚下地铁，你等一下。

随后我便加快脚步往回走。究竟是什么事情呢，这似乎还是小满第一次主动找我。那个拥挤不堪充满异味的青旅忽然在我的心中变得美好起来，以往我都是在外边消磨时间到很晚才慢吞吞的回去，此刻却恨不得能马上回到那里。

当我转过最后一个街角，一眼就看见了正站在青旅门口的小满。她穿着一件胸前有草莓图案的白色宽松T恤，头上戴着一个侧边有蝴蝶结的蓝色发箍，牛仔短裙下一双白晃晃的腿显得格外修长。在这样一个并不诗情画意的地方，她是那样的亭亭玉立，那样的青春美丽，那样的遗世而独立。我不由心想，如果能一直这样远远的看着小满，那该有多好。

我走到小满身边时她才发现我的到来。她像是受到了惊吓般后退了一小步，几乎靠在了墙上。随后她有些勉强的挤出了一丝笑容，对我说道：“你回来了。”

她说话的声音是那么的轻微低沉，让人不禁感到里边包含着无限的心事。而她游移的目光中透露出的迷茫，更让人心觉此时正有重重心事包围着她。我望着她清秀的脸上垂落的发丝，心中升腾起爱怜之意。

“嗯。你吃过晚饭了吗？”

“没。”

“那我们去吃三及第？”

“好。”

我们一起去到了一家陈氏三及第连锁店，跟别处的分店一样，这家店也是以绿色为主基调的。我点了一个三及第汤饭，小满只点了汤。

汤上来后，小满说她不怎么饿，然后从她的碗里夹了近一半猪肉到我这边。我没有拒绝，因为除一开始彼此还陌生之外，渐渐熟悉之后每次一起吃饭小满都要往我的碗里夹东西。这个时候她总会显得莫名的开心，似乎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为她分担些什么的人。

小满吃饭时的神情总是无比的认真，似乎在她的心里这是一件无比严肃的事情。但有时我又觉得她其实并非专注于吃饭这件事，而是正在思考着别的严肃的事情。看着她端正的坐姿，专注的样子，我也不由正了正自己的身体。我一边吃，一边等待着小满说话，因为我还不知道她到底有什么事情想跟我说。但小满却似乎忘记了这么一回事儿。

她只吃了几块肉，喝了几口汤就放下来了筷子，随后从桌上的盒子里抽出几张纸巾擦了擦嘴巴和手。

“我没什么胃口，你慢慢吃。不介意的话，帮我的也吃完。”小满说着说着就笑了起来，似乎正在说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我应了一句，随后继续吃饭。小满就这样坐在对面静静的看着我，我怕她不好意思，就没怎么看她。唉，如果不是在这样一个地方，如果我们不是这样的身份，如果是在家里的餐桌上，此情此景，该会是多么温馨的画面啊，我不由心想。

等我终于吃完了，抬起头看向小满，她并没有闪躲或出现慌乱的神情。我这才意识到，她或许并不是在专心致志的看我吃饭。或许一开始她是单纯的看着我，但慢慢的有别的事让她出神了。她微微呡着并不怎么红艳的双唇，微蹙的眉毛纹路清晰，清澈的眼睛里包含着我读不懂的情感。

当她发现我正看着她时，白皙的脸上泛起了丝丝红晕，对我报以一笑，随后用轻微的声音对我说道：“啊，你吃完了啊。”

尽管我并没有自恋到觉得自己吃饭的样子有多么好看，但我还是从小满的话里听出了一种低落。那种低落，来自于故事告一段落，但故事里的人都还没想好下一步该往哪去。

“要不，我们出去走走？”

“好。但这附近……”

“要不，我们去海边？吹吹风，说说话。”我提议道。

“嗯。”小满说话的同时还点了点头，似乎也比较想去海边。

因为离最近的海湾也还有几公里远，我们便各自用微信扫了一辆ofo小黄车。小满方向感不好，是个小路痴，于是带路的任务便落在了我头上。我尽量骑得慢一些，以免小满跟不上，但在过一个十字路口时还是发现小满掉队了。

当我穿过马路回过头找小满时，发现她还在十字路中间的那块等候的区域，而这时已经是红灯了。远远望过去，坐在自行车上一脚靠着地的她显得那么纤细瘦弱，身边是车来车往的呼啸声，她静静的等待着，那样遗世而独立。

我忽然想起前几天我和小满一起看电影时的场景，说来也是惭愧，票还是小满买的。在看电影时小满一个人去洗手间，没想到走到大屏幕旁却找不到出口。而我因为目光并没有一直跟着小满，所以直到她打电话跟我求救才知道。我还清楚的记得小满那时候的焦急，她用那种努力压低但又怕我听不见而加重的声音在电话的另一边跟我说，“我找不出口，你能不能带我出去……”当我带着小满走出那个放映室时，在空旷的走廊上，小满给了我一个拥抱。

过了两分钟左右，红灯终于变绿了，小满这才不紧不慢的骑着车穿过马路。她的脸上显露出轻微的不愉快，似乎在埋怨我没有等她，又似乎是在为别的事情发愁。之后我尽可能的稍微领先一点，几乎跟小满并排前行。

在下一个十字路口中央等候时，小满忽然跟我说：“短短几里路，就这多的路口，一个转身，或许就永远消失在了别人的生命里。”

听完小满的话，我开始意识到一些东西。于是我直接问道：“现在的你，也到了这样一个将和我分别的路口吗？”

小满有些苦涩的笑了笑，没有说话，像是在默认。快到海边路过一家便利店时，小满叫我去买一些酒。我本来想全买啤酒的，但算了一下，啤酒最便宜的十二块六罐，一罐才300ml，二个人喝的话估计要买四听才够，这对我来说是一笔有些承受不起的消费。

于是我买了一瓶一斤重的劣质白酒和二听啤酒。我从没见过小满喝酒，也不知道她的酒量，不过心想像她这样的女孩子，平日里应该是滴酒不沾的。

看到我提着一大袋子酒走出来，小满用手捂着嘴笑了起来，随后说道：“要这么夸张吗，买这么多呢，这是在炫富吗？”

我没有说本来我想买四听啤酒但因为没钱只买了两听，而是顺着小满的话说道：“好，今天就当我炫富吧，你用力喝，不够我再买。”

我们将自行车停在了马路旁，随后穿过一片下坡的草地来到了海岸边。此时太阳已经落山了，茫茫的海面呈现出一种深沉的黑色，远远可以看到通往香港的跨海大桥的轮廓，我和小满在过道边的草地上坐了下来。

我撕掉两听啤酒的包装，将十二罐啤酒一起扔在我和小满中间。至于那瓶白酒，想来小满也是不会喝的，于是我放在了自己的左手边。接着我拉开一罐啤酒，递给小满后又给自己拉开了一罐。

“来，干杯，敬大深圳。”

我一口气将酒喝完了。小满喝得很慢，但坚持微仰着头保持喝的动作。我看着紧蹙双眉神情痛苦的她，不由有些不忍，于是说道：“你随意就行，慢慢喝。”

她以几乎不可察觉的轻微动作摇了摇头，但很快就放弃了，用另一只手扶着胸口咳嗽了起来。我看着她胸前的手，不由心想，我如果将手放上去小满会怎样？

暮色渐渐变深，偶尔能听见海水撞击海岸的声音，身后是绵绵不断但好在并不是很强烈的呼啸声，我们两个人就那样沉默的对着看不见的香港，一边喝酒一边叹息。

小满不说话，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在尝试了一口我的白酒之后，小满的身体开始有些摇晃，动作也变得迟缓。当路灯亮起，我才发现小满的脸完全变得通红，再往下看，她的手臂和大腿上都有些白里透红。而她的眼眶里，不知从何时起就蓄满了泪水。

我挪了挪靠到了小满身边，并用手将小满往我的肩上挽。小满起初抗拒了一下，但还是顺势靠在了我肩上。似乎终于找到了依靠，她开始低声哭了起来。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也没有问她为什么哭泣，只是用双手抱紧了她。

我望着有粼粼波光的黑色海面，望着对岸香港岛的灯火，在迎面吹来的海风中，在小满的发香盈绕中，忽然想到了一个叫做一生一世的词。

“悟空，我有话跟你说。”小满止住了哭声，哽咽着说道，“我妈妈她生病住院了，要一大笔医疗费，我要去别处唱歌挣钱了。”

我没有问小满她妈妈得了什么病，也没有问她需要多少钱，因为我根本帮不了她。我能关心的只是她将要去哪里，于是我问道：“你找好地方了吗？”

“嗯，在南山那边，一家酒吧。”

不知为何，一听到酒吧在我脑海中浮现的不是小满唱歌的样子，而是她在酒桌上给客人陪酒的场景。我的心不由为之黯然，但我知道自己没有理由叫她别这样。

“你现在是不会在笑我，觉得我马上要堕落，或者已经堕落？”小满忽然抬起头，用刚刚哭过的双眼望着我说道。

“我只是痛恨自己帮不了你，看着你做自己不情愿做的事情却无能为力。”

看着小满梨花带雨楚楚动人的样子，我忍不住用双手环住她的脑袋，然后凑上前去亲吻她的双唇。彼此的唾液混杂着酒味交换着，一点儿都不浪漫，但却无比真实的刺激着我有些麻醉的神经。

我有些控制不住自己，想将小满压倒在草地上。就在这时，小满的身子忽然痉挛似的抖动了一下，随后她用力推开了我，倒向一旁呕吐了起来。看见她吐，我也感觉到一阵恶心，也倒向另一边吐了起来。

吐完之后，小满忽然看着我笑了起来，我也跟着笑了。我扶起小满，两个人傻逼似的边走边大笑。

我们笑得一点都不尴尬，都是很单纯的在笑，仿佛这辈子从来没这么欢快过。笑了一阵子后，小满又哭了起来，哭得那么纯粹，仿佛这辈子从来没这么悲伤过。我也跟着难受起来，但我没有哭。因为欢笑时两个人都笑是很好的，但当一个人哭泣时，另一个人也跟着哭起来就会让人生看起来太无望。

我们在路边的便利店买了瓶矿泉水，小满先漱了口，我用掉了剩下的水。然后我扶着小满，慢慢的往回走。

深圳的一夜灯光之下，我们带着满身的哀伤和失落，一步一步的沉默着走向下一个不会久留之地。我很想就这样一直走一直走，永永远远的走下去。是啊，这样多好啊，我正在这里，而小满也还没有离开。可惜，生活连相依为命的机会都不给我们。

这样一想，我也打消了另开个房间跟小满共宿一晚的念头。是啊，就算小满愿意以身相许。但是一夜过后呢？既然彼此都有好感，却不能相濡以沫，那不如淡淡的相忘于江湖吧。

快到住的青旅时，小满从我身上挣脱，郑重其事的跟我说：“谢谢你一路扶我回来。”

我这才发现其实小满没有我想象中的这么醉，至少还不至于要贴在我的身上才能走路。我又不禁有些后悔，感觉自己错过了什么。或许小满也正期待着要跟我做些什么事？不过没等我理清思绪，小满就自顾自的走在了前面。

等我回到房间，里面有三个人已经在睡觉了，还有一个在洗衣服。我跟洗衣服的阿辉打了声招呼便去洗澡。洗完澡后用阿辉的电吹风吹干头发，我倒头就睡着了。

第二天一醒过来，找到手机，我就看到了小满发来的微信。消息是七点发过来的，看来她很早就离开了。

她说：希望你早点找到工作，不管怎么说，先养活自己吧，祝愿我们在未来的日子里都能幸福，如果还有机会相见，希望那时候我们不像现在这么狼狈。

我回了句：嗯，我会的，你也注意照顾自己，不要太委屈了。

随后我便把手机扔在床上。我害怕自己拿着手机会忍不住跟小满说很多很多的话。尽管我有那么多的话想要说，但我知道那些都是不该说的。而且我也知道，小满其实也是有很多话想跟我说的，但最终说出来的也不过是这样寥寥几句。只因为她面对的是这样一个连工作都没有，连自己都照顾不好的我。

我意识到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于是我在脑海里回放了一遍第八十九场面试的过程，最后停留在深圳妇幼医院、婴儿险上面。我努力在网上搜索关于孕妇的消息，试图找到一丝灵感。当数不清的信息从我眼前飘过，而我还没有找到任何方向，我越来越觉得自己竟然是如此愚钝如此缺乏洞察力如此没用。

当“月子餐”三个字出现在我的视线中时，我终于找到了方向。孕妇分娩之后一般会在医院观察几天，这个时候的月子餐一般都是医院提供。那么可以跟医院达成协议，由我们免费提供这几天的月子餐，我们还可以安排免费的陪护，然后不仅是婴儿险，所有接下来跟婴儿相关的消费我们都有机会争取……于是我赶紧找出纸笔，写下了方案。

我穿好衣服小跑着来到地铁站。我感觉自己浑身上下充满力量，感觉深圳这座城市第一次焕发出了生机。我很想跟小满分享一下我的感受，但我又觉得有些不合适。在地铁上我一遍又一遍的思考着自己的方案，不断的完善着。我的方案说不上多么天才，但至少完全是由我想出来的。而且他们就算已经想出了方案，也应该也是跟我的接近。所以，只要去到那里，只要说出我的方案，我相信自己加入他们是十拿九稳的。

出了地铁站后，我扫了一辆小黄车快速的骑到了全球通公司所在地。在前台说明来意后，柜台后面的那位小女生打量了我一眼，随后说道：“这家公司好像是涉嫌利用网络平台诈骗，昨天下午快下班时被公安查封了。还好你是今天才来面试，也算是逃过一劫了。”

那一瞬间，我感觉自己身上原本充满的力量一下子就流失殆尽了。我努力加重声音说问道：“啊，不会吧，我昨天下午面试时还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