汐海荷塘

一

那年草原上的花开的正好，我欢欣雀跃的跑进父汗的帐篷，迎面撞上你，

星眸如水似被冲来的风吹起了波纹，黑色的发拂过棱角分明的脸。

你笑说："原来这么莽撞，竟是女子。"

而我，红着脸白了你一眼，跑进了帐篷。

你是父汗请来的汉人军师，我是不谙世事的草原女子。

你往来大帐，与父汗哥哥们商议政事。

我骑着马，采了一捧的花。

我抱着花翩翩起舞，你弹着琴遥遥相合。

你与我说起你家乡的风景，杨柳如烟，花开遍野；

你说起那荷塘里的荷花，白如月，红胜火，百里飘香；

还有那些塘里的鱼虾，调皮的顽童，美味的小吃……

我痴迷的听着，想着，想象自己也变作那江南里的温婉女子……

我说："秦军师，我也想要一池荷花，你可否画给我？"

你淡淡一笑，"好啊，不过没画好不许偷看噢！"

我只好皱着眉头装作不高兴到旁边等，一边想象着那些没见过的美景。

等我终于忍不了要看时，却见一个眉眼灵动的女子跃然纸上，

女子身后是波光荡漾的水池，开出了大朵大朵白如月红胜火的荷花。

旁边立着一座碑，题曰：汐海荷塘。

我欣喜不已。

脸颊绯红的嗔笑，我哪有那么好看？

二

草原上一年一度的盛会要举行了，摔跤骑马射箭跳舞……人们欢呼雀跃，热闹非凡。

我也玩的高兴，可是突然发现你没有在人群里，便急忙到处寻找。

等找到时，发现你正一人坐在湖边，对着波光粼粼的水面吹箫。

我悄悄靠近，不敢打扰。箫声如泣如诉，似是诉说思念。

不知为何心里些许的酸意。一曲结束，音韵似乎还萦绕心头无法离去……

"你是在想你的心上人吗？"

话一说出口，便后悔了。

你似惊了一惊，回头看是我，便浅浅笑了。

"我还没有心上人呢。"

我心里一喜，故作平静。

“秦军师，才貌双全，怎会没有姑娘喜欢？”

你笑了，

"你为何不去看热闹了呢？"

迎着夕阳，你的身影是那么好看，我尽量挤出一个灿烂的笑脸，

“那你来看我跳舞吧！”

傍晚的风带着还未褪去的余热，把红色盛装的裙子吹的飘来飘去，

头上精心编的发辫也随头纱飞扬，以及额前的刘海，以及叮咚作响的饰物，

以及……看向你的眼神……在渐渐落下的夜幕里慢慢模糊，

模糊掉的还有你的身影。

那枚你匆匆收起来的花型玉坠，

是谁的呢？……

三

草原盛会在众人的欢呼下结束了，最后一天是庆祝会，

大家载歌载舞，烹羊宰牛。

大帐里是各部落的王孙贵族，我坐在哥哥旁边，上面坐着父汗和叶赫部的大汉，

看着两个满脸胡子的老头子寒暄喝酒，甚是有趣。

两个草原最大部落交好，这也是现在草原如此平静的原因吧。

对面是叶赫部的王子达尔，据说从小勇猛无比，可是看那略县单薄的身躯倒不像草原的勇士，

看他彬彬有礼，话虽不多，却总能让父汗他们哈哈大笑，

只见他起身捧出一个坛子，说道：

"最近跟随西域酒师学了几天酿酒，前天刚成了几坛，试着这坛最好，就想着拿来给伯父与父汗品尝。"

我上去接过酒坛，

“父汗…你风寒未愈，医师说你不可饮酒的。”

转眼看到叶赫部的大汗略有尴尬，便又笑着说，“伯伯，不如，今日让我与达尔哥哥喝可好？待我父汗病愈定于您再畅饮！”

叶赫部的大汗听了哈哈大笑，

“我草原上的女孩儿就当如此直率！”

父汗也松了口气。

我叫人拿出一套精致茶具，说道，

“这是军师带来的汉人的茶具，还有上好的茶，据说常喝对身体极好呢！伯伯想不想试试？”

“嗯……今天，就依你这丫头了！哈哈哈…”

我也高兴的笑起来，趁人不注意，转头看你，你温和的眼神略带笑意，对我微微点了一下头，我忍不住笑的更欢了。

谢谢你，帮我想的这个办法。

我心里这么想着。

四

“什么？让我嫁给达尔？！”

听了娘亲的话，我手里的东西啪的掉在地上。

“为什么啊？娘亲……父汗怎么会让我嫁给达尔呢？我去找他……”

我慌乱的想要夺门而出。

“汐儿，你难道不喜欢达尔吗？那那天…你为什么要跟他喝酒啊？”

“我说了啊，因为父汗的身体不能饮酒啊！……难道这让他们误会了？(??_?`)

我去找父汗，解释一下……”

没等说完便跑了出去。

“……父汗，您误会了，我没有喜欢达尔。您给我退婚好么？您让我退婚好不好？”

父汗皱着眉头，思索了良久。

“汐儿啊……这是两部落联姻的大事啊，已经改不了了。

达尔，他为人忠厚，聪颖，前途无量，且你嫁给他，距离我们部族也近，各方面都很好。

你又有何不满呢？”

我不知何时已泪流满面，

“可是那不是我喜欢的人啊……秦军师说过，只有跟心爱之人白头到老才是一生中最幸福之事……”我捂着脸呜呜哭泣。

“秦军师？汐儿……你可知，你这婚事，就是他提议的啊？”头顶响起父汗的声音。

“什么？？！！”我脑子里嗡的一声，猛地睁大了眼睛，心仿佛掉进了冰窟，

坠向无底的冰冷深渊……

他……他怎么会？！

五

虽然已至三月，大漠上的风却依然那么凛冽。

纵然是华丽的出嫁车辇，也掩不住如此的苍凉。

这时的江南……已是鸟语花香了吧……

或许你……早已忘记我了吧……

那天得知是你提议让我嫁给达尔，我崩溃的去找你，却得知你已经离开了。

一瞬间，我心灰意冷……

我听哥哥说，你其实是有心上人的。想起你时常抚摸着那枚花型玉坠，望着远处发呆，便是在想念她吧？还有我接近你时，你言语里巧妙的闪烁与回避……为什么，我从前都选择性的忽视了呢？我一直以为，就算你现在不喜欢我，有一天也会喜欢上我的。毕竟，你也对我很好不是么。你应该不讨厌我的才对。

可是，为什么，你要这样，促成我嫁给别人呢？为了在你们的皇帝面前立功，然后加官进爵有了与她相配的地位，以便早日娶她为妻吗？

秦军师，秦哥哥，即便这样，我也没办法恨你……真奇怪，我竟然还觉得想念你。想着，什么时候能再见你一面，就好了。

达尔是很不错的，得知我的反应，不仅没有怪我，还亲自来，退婚。他说他是喜欢我的，愿意等我真心愿意嫁的那一天。

我轻轻的笑起来，笑的眼泪也流了出来。怎么这个世上这么多傻子呢？

我还是没有退婚。

我跟达尔同病相怜，上天没有眷顾我，就让上天眷顾一下他又如何？左右……能嫁给一个爱自己的人，在这个世道来看，也是一件幸事吧。况且，那是你的任务吧？我嫁了，你就有功劳了，距离你的目标就更近了吧？

那么，此时得知这样的消息的你，是否很开心呢？是否想起了今天这个新娘，其实喜欢的人是你呢？还是，嘲笑她是个傻子呢？

罢了罢了……此生此世，大约是再不得见了……

六

金銮殿。

“秦歌，此次任务为何自作主张，中途改变主意？你可知，朕对你寄予多大的希望？公主也……你太令朕失望了！”金座上的男人隐忍着怒气说道。

“臣有罪。臣这几月，日日见草原百姓安居乐业，觉得两大部落交好才是对天下有利之事。”下面的人平静的说道。

“对天下好？待朕完成霸业，将他们划归我朝蓝图才是对天下最为有利之事！”

“来人，将秦歌押入大牢听候发落。不过是一草原上的野蛮女子……肃隐，你亲自去，务必将她在大婚当日杀了！”

秦歌心中一震，挣扎着说：“陛下三思，您不能这样做！您不能这样！！”

年轻的帝王终于怒了，“将他拖下去！择日处斩！！”

昏暗潮湿的牢房，到处漂浮这腐臭的气味。

秦歌静静靠坐在墙角，眼神灰暗。

怎么办，最终，还是害了她……

“秦歌，有人来看你！”

突然响起狱卒的喊声，接着便是哐啷作响的锁链和开锁声。

接着是一个女子的声音，“你去那边守着，谁都不许过来。”

“是，公主。”

狱卒的脚步声渐远。

一个蒙着面纱穿着斗篷的女子走进来，眼里可见泪光闪闪，红红的，不难看出是刚哭过。

秦歌抬眼看，微不可查分皱了皱眉，叹息道，“你怎么来了？”

“我不来……我不来没准你早就死了！”公主泪又涌出。

“你告诉我，你这是为什么？你知道我不是普通闺阁女子，也别用什么天下大义敷衍我。你说，是因为她么？”公主擦掉了眼泪，目光灼灼的看着他。

他也回望着她，许久，叹了口气，转向别处，“是……”

“就为了一个相识不久的蛮夷女子？值得吗？”

秦歌笑了一下，“没有想过值不值得，就是于心不忍罢了。”

公主看着这样的秦歌，这是她从小熟识的男人未曾见过的样子，最终，站起身走了出去。

在出牢门之前，回头看了他一眼，“我会救你出去的。”说罢，再不迟疑，快步离去。

秦歌望着房顶，再一次眉头深锁。

七

大漠天气变幻莫测，即使是临近的部落，送嫁的队伍也走了小半月。

中间经过一处峡谷，四处怪石嶙峋，马车十分颠簸，我扶着车框忍着不适，心里突突的总觉得要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我对外面喊着快点，可这种路只能勉强走，实在是快不起来了。

我裹着毯子，一直到快走出去也没发生什么，觉得大概我想多了。正迷迷糊糊要睡着时，听到似一阵狂风呼啸而来，紧接着便是箭雨劈头盖脸打过来，车夫惨叫一声哐的倒了下去。

我本能的掀开帘子正要看一下情况，却被一道轻柔的掌力推回车里，正努力稳住身子，这时一个声音不容置疑的说道，

“老实呆着，别出来！”

这声音……似乎有点熟悉，可……应该不会。

我稳住心神，仔细听着外面打斗的声音，像是来了两波人，可似乎一敌一友，因为我听到刚才的声音对我的护卫说是来帮我们的……奇怪，这明显是冲我来的，可要杀我的是谁？要救我的又是谁呢？

从帘子缝隙窥探，这些人个个武功不俗，若是没人来救，我这会可能早就身首异处了。想到此，不禁又向开始救我的人看去……秦歌……怎么是他？他为何要来救我？他不是要害我吗？他……怎会知道我会身处险境？

太多问题，脑子里一团乱麻，毫无头绪，索性不再苦恼，此时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抬眼望去，没想到来杀我的人这么厉害，而且数量不少，秦歌与那个头目打斗，竟然僵持不下，其他人更是隐隐处于下风……情况不妙……

——哧

他受伤了！！我眼睁睁的看着他肩膀被刺了一个窟窿，血喷溅而出……不行，这样下去他会死的！我不能让他死！！这时我心里没了他的那些背叛算计，所思所想全是他的安危，有一个声音不住的在脑海里喊着，他不能死！我不能让他死！！

我一把扯开帘子，割断栓马的缰绳，一跃而上，对着那帮黑衣人喊到，

“我就是汐海，你们要杀的人就是我！一群废物！来呀！！”一拉缰绳马迅速飞奔起来！！

草原上的女子，别的不会，可骑马的功夫都是从小练就的，眼下这匹马虽是次等，可凭着我的技术，也能跑的飞快！什么都不顾了，只想着，能拖延一刻是一刻，只祈祷着，能把所有杀手引过来，他能赶紧逃走！

是啊，赶紧逃走，到这时候，我再看不出来其中有内幕，那我也太傻了。

不知道跑了多远，我该庆幸的是他们开始的轻敌，把箭矢都耗光了，否则不管我跑多快，他们都不用追，一放箭我就直接成刺猬了。跑出峡谷就是一马平川的沙漠，我裹紧围巾，脸还是被打的生疼，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马腿下陷，我失去平衡滚了下去……然后便失去了直觉。

八

待意识回转，感觉到浑身疼，想挣扎着睁开眼睛，也有些无力……嗓子更是干涸，本能的喃喃出声，“水……”一会，真有什么器皿靠近，“来，张嘴。”我听话的张开嘴，喝了一小口。

重新闭上眼睛休息了一会，觉得好了不少。便又睁开眼睛，这时有了精神，不似之前一般稀里糊涂。看到的，却让我终生难忘。

秦歌，一直都是若仙般的人物，我见过他吹箫弹琴时如画般的样子，见过他认真思考时谈论正事时一本正经严肃的样子，见过他挥舞刀剑杀人的样子，甚至受伤时依然不屈倔强的样子……可是，我从来没见过他像现在，如此狼狈的样子。

他的头发蓬乱着，衣服也是脏的还撕破了，脸上也有结痂的伤，嘴唇干裂，往日充满神采的眼睛也有些黯淡。见我醒来，他眼神亮了亮，却又低下头。

“你救的我？”看他沉默不语，我先开口问道。

“……嗯”

“怎么不趁机逃走？”

他猛地抬头，看着我许久……

“在你心中，我就是这样的人么？”

“你算计我了！”我突然心里有些赌气，故意这么说。

“我……我没有更好的办法。对不起……”他沉声说道。

“那这次……”

“你不相信我来救你？”

“不是……你这样，你们皇帝知道不会放过你的……”

他突然微笑起来，“傻瓜，你还在担心我？”

“对！我就是傻瓜！我就是傻！我都快被你害死……我还担心你安危……”我突然控制不住情绪，一边说着一边泣不成声。

然后，跌入了一个怀抱，这辈子最温暖的怀抱……

“是我不好。”

“嗯，你不好！”

“我后悔了。会原谅我么？”

“嗯，原谅，早就原谅了。”

“我现在无家可归了，怎么办？”

“那……我收留你？”

“好！”回答的是一个更紧的拥抱。

九

草原上，本该最盛大的婚礼，以新娘遇害告终，人们无不唏嘘感叹。

大帐内，一个草原的青年，独自摆弄着汉人的茶具，然后倒满，缓缓饮下，这有些苦涩的茶水。

“还没有消息吗？”

“殿下，这么久了，希望不大了……毕竟，在沙漠里，死不见尸也是……”

“住口！！她不会死的……继续去找。”

“……遵命！”

首位上有些沧桑的老人问道，“最近，没有你妹妹的消息？”

“父汗，自从三个月前妹妹的飞鹰传回来消息，再也没有过音讯。不过，据当时的情况来看，有那个人在，想必以后再不会用我们操心了。”

“唉……也好，她倒是逍遥去了。这些事，还要我们去烦。再继续查，看能不能找到蛛丝马迹……”

“是！”

“这里真美～”

“那以后我们就生活在这里，可好？”

“嗯！”

“我现在可是身无分文，承蒙姑娘不嫌弃。”他有些一本正经的说，手托着一物。

花型玉佩。

“这是……”

“母亲的遗物。她说要留给未来儿媳……”他凑近我耳边小声地说。

顿时让我羞红了脸。

“讨厌……我什么时候说嫁给你的……”

“那你愿意嫁给我么？”突然他认真的看着我。

“愿意！”

在西部连绵的雪山下，绝壁深处，有一处山谷，那里湿润温暖，绿意盎然，湖水如碧。

湖内竟然生长着北方少见的荷花，白如月红胜火，娇艳，圣洁，微风拂过，处处飘香，

那棵最大的树下，立着一座石碑，

上面刻着：

汐海荷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