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命无方

（序）

——当我将手下小妖众呈过来的人血酒酿一饮而尽的时候，我总会思考同一个问题。如果那天我不曾将目光看向七界河，那命线大概就不是这个走向了吧。

（一）

从上一任星君那里接替司命之职，已经200多年了。司命一职，说起来掌握了芸芸天下人的未来。然，每个人的命运早已在《众生书》注定。

所以在我每天做的事情，就是将历劫回来的人经历与书上相对比，按照众生书内容编排将要托生人的一世。

我见过众生的爱恨情仇悲欢离合，也曾助一些坎坷可悲之人在书中凄惨命运里寻一丝希望，但最后都是无疾而终。天命，终究是逃不掉。

之后我便了然释怀，没了爱恨喜怒的司命每天只是重复着任务。无聊的时候，我会数33重天的云彩有多少朵。偶尔飞过的仙女身上的刺绣用了多少种不同颜色的天蚕丝。我还会看被我编排人的经历，虽然，他们的结局我早已知晓。

图片来自百度

（二）

又是一个无聊的下午，我目光随意地游荡，七界河边一只猫妖引起了我的注意。

如瀑的黑色长发一直到纤细的腰际，瘦削的肩膀上是白色的纱衣，一条淡青色的衣带轻垂在地上。微风吹过，所立的梅花树掉下一两朵粉色的瓣，就那样轻悠悠落在乌黑的发丝上。

若此景被任一人间男子看到，定会心魂颠倒，夜不能寐。但我不是凡人，我所发现的，是一只只剩一条尾巴的九命猫族。

九命猫，属于灵性很强的一族。倘若潜心修炼，定能位列仙班。但这只猫，却不知为何，修成人形却一直轮回，未成正果。

心下好奇，我翻阅《众生书》看它的前世未来，却一直没有找到关于这只猫妖的记载。

“大人，您在找什么。”书童青山看我翻箱倒柜却不得所获。

“我想看看那只灵猫的未来，但众生书并未提及。”

“书房最内的一层，有一个常年封存的柜子，里面是各种禁书。大人可以试试看。”

“封禁之书只有玉帝和历代司命才能观看，大人，青山告退。”

虽然青山叫我大人，但他跟着前任司命已有将近一千年。对于各种事务，比我要熟悉很多。

（三）

我拿起一本又一本落了厚厚灰尘的书，终于在一本《异兽志》找到了关于这只猫妖的记载。

异兽志：

盘古开天之时，各种灵兽应运而生。毕方鸟以火焰为新生人类照亮黑暗；玄武龟严守海岸，防止洪水肆虐；青龙兽遨游四方，为人类去除进犯魔物；九尾狐与灵猫则奉命守在人类身边，保佑脆弱的生灵一生平安。

......

在各路神兽庇佑下，人类日渐壮大。玉帝经过千修炼成为了33重天的主人。封赏了曾经的守护者，并且许诺它们的后代，若不是犯下生杀大罪，都可在修为100年后升仙。

......

太白金星夜观星象，发现灵猫摇光会堕入魔道，杀死时任的司命。为防其在天庭生变，令其终生不可成仙，踏入九重天。

合上书本，揉了揉发涩的眼睛。

“既知道日后将死于摇光之手，那便不能坐以待毙，需得做点什么吧。”

“青山，我将要下凡几日。暂且将事务交托与你。”

“是，君上。”青山语气是没有温度的恭敬。

（四）

我到七界河时，这只灵猫正在对着河水发呆。水面平静无波，映出了一张绝世的容颜。

“姑娘可是摇光？”

“你怎知我的名字？”发呆的人影缓缓转身，四目相对，我看到了光波流转眸里淡淡的雾气。

“我乃天上司命，下凡来帮你渡劫。”

“摇光感谢仙君眷顾。”面前倾世的美人俯下身体，恭恭敬敬朝我行了叩拜之礼。

“如今与你同时修炼之人，皆都成仙。连那些道行在你之下的，也已飞升。你内心可有怨言？”

“人命各有差别，过去的时光无法追回。既见到了司命大人，我只想明了，何时可以得道。”我似乎看到有泪痕从脸上划过。“只要有日期，便是一千年我也等得。我最怕的是不知成仙何期。”

“你今世有一劫，度过之后，便可飞升。”

不忍告诉她真相。

以我200多年的识人之术，我知道前几世的轮回并未在她心中留下邪魔。若是说她会堕入魔道，便在此世。

如果我守在她身边，时刻关注她的经历，让她远离魔道，那我们就都可以躲开命运的捉弄。

“我此生会有何劫？”

“成魔。”

她的眼神闪了一下，以后便是一抹淡淡的笑意，似是轻视。

“星君可信？”

如此我也是不信的，只是司命当久了就会发现既定的命运从不见更改。“你以后叫我扶苏吧。”避开了她的问题，关于未来，我心中仍是没有完全的把握。

（五）

我跟随摇光去了她现在所居住的桃源村，也是她守护了八世的村子。

为了防止长寿的灵猫被世人误会，摇光从未以人形出现。只是默默将危害村民的邪魔除掉。下凡的仙人不能使用法术，我便作为外乡人客居村长家中。

“你别看我们这村子偏远，但这里的人们可幸福了呢。我们河里有鲜美的大鱼，捕也捕不完；山上的菌类，总是挖了又长。”村长撮了一口酒“年年风调雨顺，没有饥荒瘟疫，老人不用担心挨饿，孩子不必害怕生病。”

“这地方的确是人间仙境，都让人不想走了。”我附和着，回敬了村长一杯酒。

“那就留在这里吧。不过你可得干活呀。”

“好。”民风淳朴至此，竟让我为给自己给此朝未来皇后编排的宫心计脸红。

可能乡间烧酒后劲太大，我躺在床上，夜不能寐，想起在异兽志中看到的故事。

那时桃源村还只是一片荒芜，寸草不生。猫妖摇光看到因饥荒流离失所的百姓，发动咒语，用一世生命换来土地肥沃。

幸福的日子并未持续多久。越来越多的人闻风涌向这个村子。为了资源争抢，甚至不惜发动战争。灵猫不能伤人，只得筑起屏障保护脆弱的土地。这便又是一世修为。

之后退瘟疫，除妖魔，灵猫的尾巴一条条减少，时至今日，便只剩最后一命和所剩无几的法力。

我心中，竟隐隐有了些心疼。

（六）

之后的日子平淡而甜蜜，我白天到田里浇水锄地，砍柴打猎，晚上像众多劳作的农夫一样沉沉睡去。不同的是，摇光会变成一只通体纯白的猫，睡在我枕边。

“为村民舍弃自己，你不后悔吗？”

“不会啊，那些笑脸是我喜欢看到的。灵猫九命，世间的繁华，只会是过眼云烟。独独眼下的幸福，才是真真切切的。”

“其实，就心怀众生来说，你比我更像一个仙人。”

“你只是神仙做久了，不与凡人接触，忘记了人间情味而已。时间久了，就能慢慢体会到人类的感情，懂得人心的温暖和美好。”

“有一点我没忘。”

“什么？”

“情。”我深呼了一口气“摇光，我喜欢你。”

摇光吃了一惊，化身的白猫在跳下床时四肢不稳，直接摔在地上。

我捞起因为摔跟头化成人形的摇光，不容她反抗，便把她拥入怀中。她挣扎着要起身，却碰到了我俯下去的唇。

“扶，扶苏。”借着月光，我看到摇光脸上的绯红。

“你喜欢我吗？”我编排过太多连自己都不屑的爱情纠葛剧本，但此刻，却无法避免自己落入俗套。

“我，”摇光欲言又止，我却心知肚明。只把倾城的女子紧紧抱在怀里。

她不再挣脱，顺从地把脸贴在我胸前，纤细柔软的胳膊环住了我的腰。

抬眼间，我看到窗外一树合欢花开得正茂。

司命无方

（七）

摇光也化作普通女子来到这个村落，在村民的见证下我们成了亲。

恬静的日子让我几乎忘记了此次下凡的目的。

人间大地有着许多传说。一条就是蛇是邪恶的化身，会给人类带来伤痛和诅咒。所以人们看到蛇，都会由于惊恐和厌恶杀掉它们。

那个蛇妖便是背负着蛇族们代代的积怨产生的。在到桃源村时，已经屠戮了数十个村落。鲜血和愤怒让它变得无比强大。

摇光于无人之处化作猫身，同那魔物搏斗。几个回合下来，摇光已渐入下风。蛇妖借此机会用尾巴横扫摇光所立之处，摇光见此跃起躲避，不料正中妖怪下怀。蛇尾倏然转弯缠住了摇光，毒牙也顺势咬到了摇光脖颈。

见此我急忙拈起地上一个石子向蛇妖鹏去，但这无法伤它分毫。

不过也将魔物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

它尾巴松开，摇光便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电光火石间，蛇妖便到了我的跟前。

有村民下地回来看到这可怕场景，拎起锄头向蛇妖冲来，却被碗口粗的蛇尾扫到树上，脑浆迸裂。

“区区一个凡人，跟妖过不去。”眼前的魔物含沙射影。

趁它说话之际，我以手为刃，劈向蛇妖七寸。厚厚的鳞甲避免了妖物身首异处，却也让它受了伤，重重倒在地上。

“交出蛇毒解药，今天饶你不死。”我趁势扼住了妖怪命门。

“解......解药......在......”蛇妖受了重伤，气若游丝。我凑近想听清它的声音。却猛然感到脖子的痛意。

“解药在哪，快说？”我强压住心底的怒火，握住蛇妖七寸的手捏地更紧了。

“哈哈哈，我就是为复仇而生，根本没有什么解药。”蛇妖笑的娟狂“我还要诅咒那只保护愚昧人类的猫妖，终将堕入魔道，杀......”

不等说完，我便结果了它的性命。

急忙扶起已经中毒昏迷的摇光，她的唇呈现出青紫的颜色，却依旧动人，可蛇妖的诅咒终是不能忽略。她为了桃源的村民，修为大不如前，抵挡不了这个诅咒。也许，这就是她堕入魔道的原因吧。

而我拥有千年法力，小小咒语，能奈我何。

于是我掐起一诀，将蛇妖的临终谶语转移至自身。

我发动治愈的仙力帮摇光驱毒，却不甚有效。眼看她越来越虚弱，我用法力抚平脖子的伤痕，带她回天庭寻药。

“扶，扶苏”虚弱的摇光缓缓睁开眼，用已经没有力气的手臂揽着我。

“马上就到天庭了，你坚持住。”在她额头轻轻印了一个吻。

“嗯......”她已虚弱到说话都艰难。

回到司命府，刚刚安顿好摇光，还不等我讨药，便收到玉帝传唤。原来蛇妖已过了奈何桥，于阎王处告了我这个在凡间使用法术的仙人一状。玉帝好面子，便罚我思过两个时辰。

临出门时，我来得及在摇光唇上留下一个吻。找药之事，只能先交给青山。

担心摇光，我时间没到便偷偷溜走。回到府上，却看到负责除妖的青龙兽正坐在摇光床头。

“你干什么？”等我飞步过去，摇光已经没了气息。

“天命预言，猫妖摇光将堕入魔道，杀害司命。”玉帝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那蛇妖已招供，给此猫妖下了成魔的诅咒。为防日后生变，只能今日铲除。”

“胡说！”我只觉得胸口一团怒火在燃烧，“摇光绝不会这样做。你们，是你们害死了她，我要你们陪葬！”

愤怒和绝望瞬间吞噬了我的心智，眼睛所到之处，皆是刺目的血红。我狠狠抓起杀害摇光的青龙兽，在它还来不及反抗的时候，将它首尾分离。流出的鲜血更加刺激了我的狂意。抱起再也不会叫我名字的摇光，我从33重天一直杀到人界，沿途没有留下一个活口，只有红色汇成的河缓缓流动。

（八）

我从小妖手中接过人血酿，像往常一样一饮而尽。血发酵的酒混合着人类的爱恨情仇，可以让我短暂地忘记心中的痛苦。

慢慢走近千年水晶所做的棺椁，摇光那绝世容颜仿若熟睡一样安静，只是多了些苍白。打开棺门，我伸手抚摸那张永远无法忘记的脸，却再也没有曾经的温暖。

我游历九州四海，遍寻复活之术。终于听闻九千九百九十九颗童子心可以唤醒沉睡的爱人，我看了看棺椁旁堆积如山的红色人心，等待着摇光苏醒的日子。

心已经积攒到了一万颗，慢慢地两万，三万，摇光却一直没有醒来。

等到的是曾经的书童，青山。

细想入魔那天见到我的人，活着的除了玉帝也只有青山了吧。

“什么事？”我已懒得和他客套。

“青山遍寻四海九州，终于讨得一酒，喝下去就会忘记所有烦恼。”不愧跟着司命千年，最知如何揣测人心。

“哦？真有这么好？”

“一试便知。”

我接过瓶子，没和他干杯就喝下了里面的所有液体。在朦朦胧胧中，我看到摇光的背影，就像当年在七界河看到时那样美。她缓缓走着，我也跟着她。走了很久很久，眼前的景色慢慢荒凉，她冲我回头一笑，依旧是往日那绝世的容颜，之后便化作一团雾气，渐渐消失不见。雾散尽之后，我看到一块刻着字的石头——三生石。

嘴角浮起一丝轻蔑地笑。

“扶苏，此酒名曰“极乐”，无论你是仙是妖，喝下去都会法力尽失进入轮回。”青山声音依旧没有温度“仙人堕魔，乃是天庭一大丑事，所以玉帝没有兴师动众抓你，只派我前来收服。你死后我会在《众生书》上这样写：猫妖摇光不满八世不能成仙之命运，在蛇妖蛊惑下，杀死了主管命格的司命以及拦截的一干仙众。下界成魔，以幼儿之心为食。”

我开始便知青山不安好心，只是摇光已死，又无复活之法，那我在这世上便无可留恋之事了。

“你终于当上司命了啊？恭喜啊，青山。跟随前任星君千年，结果位子却被传给了一个与他不过一面之缘的我。你这司命，还真是有面子啊。”

我看到青山脸上青筋暴起，想起了遇到前任星君的那个下午。

那时，我还是一个修炼千年并未得道的小妖。将要仙逝的司命找到我。他不忍爱徒青山因司命之职造成的命里死劫，问我可否愿意接下任司命。

那时我气盛，以为自己可以和命运较量一番，便应了此事。

我本打算过了此番劫难，便将事情原委告与青山。

可世事难料。

现在，我只想知道，一个在他人眼里捡来的位置和对最亲近师父已失去信任的司命，将又会有怎样的故事。

（终）

最后的最后，青山一把大火烧掉了我在下界的洞府。但我却看到他嘴角一抹冷酷又无奈的笑。看来，故事不会远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