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乐那声高呼让我清醒了。我驻了步。身处在楼梯拐角,这个地方是看不见晓园外的光景的。我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侧身半靠在了扶栏上。吴进确是跑远了,来回的看客以奇怪的眼神看向晓园门口的方向,目光转向我时又面带尴尬的避开。
心还是跳的很快。那些鲜红色的点红仿佛就在我的眼前,那个人是不是真的现在就在晓园门外?我突然怀疑起了自己的眼睛。
沈乐的声音突然出现在头顶上方“木锡,你中邪了?你跑什么?你怎么那个表情?”
我抬头看他,沈乐一手撑在扶栏上,一脸的担忧和疑惑。
我摇了摇头,刚想说些什么,不知是谁的一声“吴公子!快来人啊,吴公子晕倒了!”楼下原本零散的看客俱往晓园门口跑去。
沈乐一愣随即转身冲到凭栏处望了一眼,很快一步三跨阶地冲下来。“X的,这都什么事儿啊。你别跑了,我去看看。”
我的心登时又提了起来。晕倒了?吴进怎么会平白无故就晕倒了? 我脚下突然失了力气,脑子里忽而闪现的是那洁白外衫上像鲜血的红色点墨,鼻前仿佛又闻到了三年前在冰海让我晕倒的幽幽漫香。 难道果真是他来了吗?他为何又把吴进弄晕了呢?他到底是谁?
我抬步而起,却一脚踩空,滚下了楼梯。
额角被磕得生疼。我侧躺在地上,眼前都是模糊的人影。有簌簌的脚步声落在我四周,耳边好一阵都是模糊的、混乱的、吵嚷的人声。脑中一片混沌,心里却觉得有些难过。我没有一下子就失去意识,那股气味也消失不见了,刚才的感觉果然是错觉吗?我闭上眼睛。
突然有只手扶在我的脸上,耳边传来焦急的声音“公子,公子,没事吧?”这声音竟是阿云。我睁开眼,面前人左颊上一道深色的疤痕,果然是阿云。他不是送木镂回京城,后天才能回来吗?
失去意识前,我瞄到不远处一双银面红点靴,那红色像鲜血,在一堆深暗色鞋靴里异常扎眼。
我是被说话的声音吵醒的。我下意识用右手磨了磨身下的席子,有熟悉的扎仄感,这是我的房间。我稍稍定了心,眼未睁开,脑子里还是有些混沌。
尚且迷迷糊糊中我听到一个声音:“我堂堂一个八路水文绝,居然被你拉下水干这么龌龊的事情,你要怎么补偿我?”我瞬间清醒了,这声音离我很近,听起来有些熟悉却绝不是平常接触频繁的人。我一时后颈都有些发凉,进入房间我随手会在房门后放置单向铃铛,只有阿云知道以怎样的角度从外面打开我房门才不会碰到铃铛发出声响。目前看来,阿云现在不在房内,但他知道我的习惯,哪怕我晕倒没有意识,阿云也不会忙慌到忘记了挂上铃铛。听此人说话,房间里不止一人,他们是怎么进来的?未能细听得此人说话的内容,他的声色却嬉笑懒散,似是完全不紧张。
“你又给自己瞎起什么名号?”这是与他同行的人在说话,这人说的话我听清楚了,这人声色较低、音色普通没什么特别的,只是我心里在听到他的声音时立时升起一种奇怪的感觉。“这些天你就穿这么件衣服在这晃荡?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是这个品味?”
“打什么岔?要不是为了帮你我难道穿成这样去唱戏吗?”那人声音近了,竟然就到了我的床边。这屋子原本是存了暖气的,这人一靠近明显带来一阵凉意。我强自镇定,稳住了呼吸。“就是这小子了,没错吧?这小子和三年前那事儿有关?一想到那个场面我就。。哎,红颜祸水啊。不过你这红颜面相有点薄啊?”我还未来得及想想三年前我做了什么事,突然觉得有什么冰冰的东西在夹着我的脸,那东西凭着触感像是手指。“这身子也真虚。”居然捏完脸开始捏我的手臂和腿。那手指冰凉,我一惊之下差点没破功。
“你说话就好好说话,动手动脚干什么?”是他那个同伴。听声音,他没有靠前还在原地。依旧是有些奇怪的感觉,却一时说不上来。
“瞎正什么经啊?我观察他这么久了,你别说啊,他这样的,京城木家的少爷。木家,那个‘人间三千流,半数尽木家’的那个木家,如雷贯耳啊。这少爷也真是够憋屈的,身体不好,住得还破破烂烂的。天天在绣房捡绣线,一个青年好男儿,就算不是富贵之家、一表人才了,天天窝在线头堆里捡绣线你想象一下,苦不苦?你心不心疼?啊?我都心疼。”果然是绣坊里见过的人吗?看见我捡绣线的不会是来客,只会是绣坊的伙计。
“这些不重要。我只要弄清楚三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又是三年前,按理推三年前我做过的事情都与现在相似,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带走他吗?你是铁定不能近他身了,你看他都这样了。说好啊,我可背不动他。干脆我们就在这等他醒了然后再问他?但是万一他醒了,见到我们俩两眼一闭直接叫人怎么办?这门口架势简直一呼百应啊。这还不是我们的地界,没法来去自如到时可咋整?”这人嘴皮子挺溜、说话不打结的。只是为何那个人不能靠近我? “你少说些话不行吗?一会人给你嚷嚷来。”话中有嫌弃的意思,语气却不失耐心。这两人应该是很好的朋友吧?
“我这不是给你提供一下思路嘛?戏园子里突然岔出来两个人,把我们计划都打乱了。我们还没来得及整合一下意见,你就催我带你来。急什么急,你急着上花轿啊?这下好了吧,现在咋整啊?你别看这病少爷没什么能耐,在房子外的那些可都是高手,那个把他抬回来的兄弟看吐息纳气就知道功夫绝对是人间排的上号的。要是一会被人发现了,逃不逃得了还不好说,我俩这样的被下面的看见了还不丢死鬼了?我好歹也是只名鬼,堂堂八路水文绝呢。”鬼?kui?这人讲话真怪好玩的,我一时竟觉得放松下来了。
“你少说几句真的可以活下去。”我都能想象到远些的那人扶额的动作。
“他是不是笑了?”我心下一惊,立即压了呼吸僵住脸。明显的凉意愈近。那一瞬后背发凉的感觉又回来了。
。。。远处的人不做声。
“我看错了?”凉意褪去,那人把脸移开了。
“有人来了。”远处那人压低声音道。突然一阵衣袖扫地的声音略过。门外的脚步声愈近,是阿云。
“你躲哪去?你不管我啊?喂!”
门被轻声推开,确是阿云。只是推到一半,便被大力扇开,顿时铃铛声响,伴随着阿云严厉的声音,“你是谁?”
我立刻睁开眼睛,床前背对我面朝着门站着一个穿着伙计衣服的人,看背影的确眼熟。我从床上坐起,阿云站在门外,已是戒备之态,他身后房外不远处有一两个伙计在张望。我朝阿云摇摇头,“就这些了,你让厨房先去准备着。”我抬起手拍了拍床前人的后背。不由得眉头一皱,这人身上怎么这样冷?
面前人没有回身,侧着身子低头欠身答了个是,语气不如之前轻松。因为隔着床围,我看不到他的脸。他慢慢往门口走,我朝阿云点一点头,阿云退开来,神色紧绷。这个房间里还有另外一个人,来路不明者摸不清底,不能让阿云贸然出手,如果打起来,门外那些之前潜伏着的人必然也会行动。这一闹动静太大了,后果不可预测。只能让阿云先跟着这人,阿云武功高强,盯一个人必然不在话下。
那人慢慢往门口走,阿云周身都紧绷起来。我往扫一眼房间四处,一切如常。我当时除了衣衫扫地之声没有听到别的声音。这些人到底什么来路?另一个人到底藏在了哪?我胃里开始一抽抽地发紧。现在的形势,我不能告诉阿云这个房间还有第二个人,但一旦阿云离开了,这样一个奇怪的人我要如何应对?他现在必然已经知道我早就清醒了。我既希望这个穿了伙计衣服的人能快点离开,又希望他走得越慢越好,这段时间能长到足够我想出一个应对的办法。
我看着那个伙计一只脚跨出了门槛,阿云朝我点了下头。那人另一脚跨出门槛转身时,露出了小半侧脸。我的心骤然发紧。这人我见过,就在不久前,他是吴进在晓园里追着跑的那个男子。那张侧脸美得人影响深刻,我不会记错。
那么吴进?吴进在去追这男子时晕倒了。我忽而想起我晕倒之前那个银面红点靴,那样真切强烈的对比,现在回想起来绝对不是幻觉、也绝不可能记错。
穿着伙计衣服的男子已经消失在门口,阿云也出去了。
这一瞬间,我的心又开始疯狂激烈地跳动。我突然就知道现在在我房间里藏着的人是谁了。如果这一切都没错。
三年前,在冰海。他曾对我说:“小子,别再往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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