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的寒意被几缕光束撞散,田野上的雾气还在逗留,这天地好像还不不乐意抹去夜停留过的痕迹。些许云,半点红晨,天的幕布终于撕开,时不时传来两声公鸡的鸣叫,整个村庄似乎都在打昏。嫩绿的麦苗吮吸着上帝的泪,告别昨夜的悲,田野正好是这乡村文明画卷中的孤儿。
卯时的天际是阴阳交合的和谐,一天中最为祥和、宁静。没有旖旎绚丽的花海,也没有聒噪的喧嚣。灰色的村庄的相框里,终于有了金色的暖阳。春天早上依旧冒着颤颤的寒意,奶奶在灶屋里添置着柴火,一股甜甜的麦香随着大锅盖的掀起,流到了孩子的手里,嘴里。也不怕热腾的馒头烫手,张口就仿佛感受到了刈麦时节的金黄。一碗米汤,一碟腌萝卜,跟着爷爷十几年,是融进家族血液里的最原始的力量。
村外的小学传来了悠悠的钟声,那钟下站着的是我们一二年级的数学老师,也教我们体育和美术,在语文老师没来的时候还教我们语文。这口钟不知道有多少年历史了,被锈包裹着的边缘缺了一个口,年长的孩子对我们说这是一位大哥用弹弓打下的,这位“大哥”一直占据着我童年偶像的位置。我们学不来大哥,有时候心痒痒想敲上一把,却俱怕数学老师手中长长的教鞭。这教鞭敲打在肉体上,没有痕迹,但是灵魂却疼的呲牙咧嘴,这或许就是惩罚的魅力。当然我还是一个好孩子的,拿过不少的三好学生奖状,全班同学人手一份,炫耀的资本不知道被塞进了哪份寒假作业。
虽然不用去赶第一班公交车,也不用上班。但是,广大劳动人民沉淀在血液里的劳动因子是久久无法抹去的,何来“偷得浮生半日闲”?无论子女是否已经成家立业,还是家境是否殷实,“忙”都是潜移默化地流露于村民的每块肌肉里的。
早晨,大人们最先点起炊烟,有些稍有精力的还要去村庄北面河岸吸收大自然的灵气。村民虽然是些粗人,但是来自早晨的宁静和湿润的空气对他们来说也是一种奢侈的享受。反正我是这样认为的,那是我小时候最爱去的地方。有水,有虾,有树林,还有小土坡。
祖母八十高龄,堂伯叔亲皆劝其不要劳作,可是祖母是闲不住的。即使在生命里的最后两年,也是早起做一些零碎事物。现在回想,我们整个家族都是对不住祖母的,我这个排行老七的孙辈没有看祖母最后一眼,也可以冠以不孝的名头。伯叔婶娘谈起祖母,总是说“她那个病是没办法治的,跑到美国也治不好,咱们自己也折腾病了”。是的,照顾一位半瘫半痴高龄老人,的确让人吃不消。可是,我说不出可是,我也是一个罪人,又怎么能戴罪指责别人。我竟相信了在中国农村,一部分老人像蓝鲸一样选择了搁浅。
时代在前进,可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在车上,还有一些躺在车辙里,灰尘去埋葬。
无论历史的车轮走向何方,那片世间田园依旧搁置在世外。即使世界发生战争,只要炮弹没有落下,田野还是从收割到等待着下一次收割。这片田野依旧呼吸着这个时代的空气,过滤着来自太平洋的乌云。有时候可能因为空气的不纯净,田野就被贴上污染的标签,成为了众矢之的。童趣曾几何时流连于垛沿壑眉,单存无知的世外少年做着梦,洋溢着笑容,还挥摸着鼻涕。不知道什么是红酒和牛排,也没接触过互联网,一群刚从女娲手里逃脱出来的灵魂拖着泥偶摇摇晃晃地在夜空下唱歌。田野的朋友们也没有发生太大的变化,即使是拖拉机的轰鸣,也只是几千年来的一次高贵联姻。田野承担的快乐一直都少于痛苦。田野守护着村庄,守护者天空,守护着亿万人的口粮。这是它感觉最快乐的地方,尤其是当麦垛推起来的时候,连村庄也投来了羡慕的眼光。同时,田野也是痛苦的,春夏秋冬,风雨雷电,田野就像一个无家的孩子忍耐着一个又一个阴谋。只有一年级儿童美术课上的画,才是一部田野的史书。
村野小乡田野和村庄都有过迷茫。当偌大的蓝天偷懒时,一架架飞机便溜了出来,整个村野都在仰望,因为村庄和田野感受到了孤独。他们不知道世界有多大,天空有多高,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被飞机背后的文明所摧毁,他们害怕被摧毁,也渴望被摧毁。
乡村迎接着一次又一次冲击,一回又一回重建。而我,一名看客,麻木地挥着手说着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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