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娘正在厨房做饭,爹站在枣树下喂他的麻雀,那小东西看见我就扑哧扑哧两下表示欢迎。爹不知道,我经常趁他不在时去逗它们,看它们被关在笼子里束缚自由,我常有放走它们的冲动,但是又觉得爹喜欢它们像喜欢我一样多,所以一直没敢去打开那扇笼门。
爹看我回来,问我今天怎么那么晚才回来,我撒了谎,说老师留下布置作业。爹看了我一眼便没再说什么了。
我左脚还没迈进房屋的门槛,哥就把我叫住了,招呼我去他的房间。
“妹,今天你们班的孙胖子去上课了吗?”
“怎么了?问这个干嘛?”
“你就说他去上课了没吧?”
“去了啊,不过课上到一半,他姐就把他叫走了。老师还说如果他再不写作业,就告诉他爹让他别念书了,反正也升不了级。”
我想起今天下午,孙胖子的姐姐急匆匆的来到学校喊他回家,老师批评孙胖子,他姐姐倒羞红了脸,不停的道歉,还说以后不会再给老师惹麻烦了。
“我就说嘛,孙胖子指定不能继续念书了。他爹出事了,‘右翼分子’‘走资派’,中午饭还没吃完就被抓了,好像是他爹早期和蒋手下的某个军官有交情,上面来的人问他最近有没有联系,他否认了。但是来的人清楚着呢,何时何地见的面,人家都给他说的明明白白的。胖子他爹大概知道是有人举报了,啥都没说,直接跟着上面来的人走了。”
“见个面怎么了?现在已经是咱毛主席的天下,是咱百姓的天下了,见个面,这国家还能换个姓不成?胖子他爹不也是一个老百姓吗?我看胖子家也没什么钱,他在学校吃的饭还没我的好呢。”
生活在温饱的家庭确实比平常人幸福多了,我有点得意。
“换姓倒换不了,只是这天下不好管啊,谁清楚胖子他爹和那位军官说了什么。胖子他爹指定根基深,听咱爹说当年咱这儿闹蝗灾,那么严重,每家每户差不多都有饿死的,不饿死也得卖儿女,只有他家竟然都撑过来了。虽然他爹瘦的跟麻杆似的,看起来像多年没吃饱,但他人精明着呢,有没有钱,难道他还告诉你不成?”
我觉得哥讲的很有道理,胖子在学校虽然吃的还没我好,可是他却比我胖那么多,说不定在家吃好吃的呢。
“那孙胖子以后就不能上学了吗?”
“我想是不会了,他爹这次是摊上大事了,他以后就没那么好过咯。”
我们谈论着别人的大事,以一种事不关己的态度,谁也不曾去想同样的事会不会降临到自己头上,就像谁也不清楚耶稣会去惩罚哪一个人,谁也不清楚耶稣是站在‘左派’还是‘右派’。
“快出来吃饭了。”
娘在外面喊我和哥了。虽然娘曾经也是大门不出的深中闺秀,但到这年头,没了老爷少爷,自然也就没了夫人小姐。
孙胖子家的事让我一时惊讶,不过很快我就把这件事忘了,我还在想消失在薄雾里的那个人。
娘把饭端上桌子,爹还是坐在他一家之主的位置。
“小英的学习怎么样?在学校和同学相处的都还好吧?”
爹吃饭前总要询问一番,似乎这样才能显示他有一定的权利。现在想想,他在外面做生意大概也像摇尾狗一样吧,国家不安定,生存本已很难了,更别说还能顾得住家的温饱了。
“挺好的,同学们相处的也都很好呢,只是孙胖子,就是他爹瘦的像麻杆的那个,他家里出事好像不能继续念书了。”
我替孙胖子的惋惜仅止于饭桌上的谈点,反正他也升不了级,念与不念都没什么,不像辍学的玲,我替她难过了好久。
“莫谈别人家事,管好自己便是了。”
爹是一个睿智的人,少言多威望,他不喜欢别人在他面前叽叽喳喳,尤其是谈论别人。
“知道了,爹。”
哥哥活泼,这点与爹大相径庭,但是还好他和爹一样聪明。
“再过几天是你生日,这次就让你娘给你滚个鸡蛋吧,礼物呢,你可以再想想。”
“爹,你有点偏心啊,每次妹的生日你都提前说,轮到我时,你就当天才说,我都来不及想什么好礼物呢。”
“你的生日还要俩月,今年都给你们过个像样的生日,谁清楚明年是什么样子呢。”
爹的头向后仰了仰,像是有点叹息,我看不出他是怎么了,也许是孙胖子家的事他也知道,可这和我家没什么关系啊。
吃过饭,娘就又去给哥纳鞋底了,他打球,鞋底老磨坏,爹就坐在娘旁边看着,煤油灯把他俩的影子映到后墙上,偶尔穿过的风把墙上的影子来回晃动。
我早早便躺下了,深秋有点冷,想着傍晚被汗水和雾水打湿的那个人回到家了吗?他娘好点了吗?我以后还会不会再遇见他呢?
现在想呐,耶稣啊,我是您最柔和的羔羊,你怎么就忍心指定了这条道给我呢?我是前世犯了什么罪吗?耶稣啊,尽管我念了书,信了科学,可我最终还是回到您的怀抱了啊,您怎么忍心把他给了我,却又把他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呢?耶稣啊,我虔诚的信您,我每日不止十次的向您祈祷,可是,您看,我的儿女们呢?他们不曾回来看我,他们连自己的家也快顾不住了,他们又犯了什么罪呢?
耶稣啊,请原谅我对您的质问,这人间实在是不值得啊!
有理想的知更鸟(图片来自网络)“萍她妈”把围巾向上拉了一下,想要把眼睛遮住,我已经听见她的小声啜泣了,可是我制止不了她,我妈也不去劝她。一个人对他最崇拜的神都开始产生质疑了,那他必定经历过死神般的绝望,我们又怎能劝解得了?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