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赎

虚无的梦境里，我是唯一的神。

她的名字叫默，她的世界没有太多声音，连思考的声音都是安静的。这并不代表她沉默寡言，只是内心的波涛汹涌没人了解。似乎很矛盾，哦，对了，她并不是聋子哑巴，在与人交往中可能不太主动，所以，人们看来名如其人。

默是一个很想要乐于助人的姑娘，因为朴实的父母就是这样教她的，身边的人能帮就帮，谁也不知道明天的自己会遭遇什么，谁也不知道明天的某某人是你的救星。平时的默没有这个机会，因为她很少表达。在一番内心挣扎思考之后，机会就流失掉了。某一天，真正属于她的机会来了。她发现自己有了类似神的能力，不至于呼风唤雨，但真的像书里说的那样有魔力了。

三月十三日，是她拥有超能力的第一天。刚刚完成学业的她还呆在自己家里，那个被冠上“贫困县”称号的小地方，她家还不是在县城，而是处于一个离县城十多公里的小村寨，那里的人很穷，有能力的人都像默的父母一样搬到县城里或者更大的地方生活了，在这里，青山绿水并不能生出金子，因为山并不总是青的，满山乱七八糟的树肆意生长，水并不总是绿的，夏天浑浊冬天断流的河并没有观赏性。摆脱贫穷的唯一途径是走出去，很多人在走出去的同时还要拼命擦去自己身上来自故乡的印记，让自己看起来就像外面世界的人。但是默并不喜欢，她那努力踏实的父母带着她走出去了，至少衣食无忧，生活温饱。而默却喜欢呆在那与世隔绝的山沟里，可能是在外面生活有点痛苦，很少人听见她的声音，所以她愿意把自己放逐在一个安静的熟悉的环境里。这一天她要回到老家的老房子里，但是迷路了。不知道为什么，原本还算熟悉的路突然陌生了，在没见过的分岔路口停住的她想到了自己的超能力，但是在发现这个秘密的时候，默发誓只在帮助别人的情况下使用，于是她又陷入犹豫挣扎。

一个瘦小的小姑娘从默身边走过，一蹦一跳地走向了右边的路。默叫住了小姑娘。“你好，请问......请问安独村怎么走？”她拘谨而尴尬地笑着询问，心想，原来神也不是万能的。小姑娘并不高，身材瘦瘦长长的，面色有点暗黄，瞳孔不够黑，是那种偏黑的棕色，上衣有点小，把细条似的身骨报得有点紧，下身裤子却松松垮垮地挂着，而且款式也不像小女孩的裤子。小姑娘转过来的时候脸上挂着明朗的笑容，“姐姐，原来你也是要去安独啊，我家就在那里，你跟我一起吧，就是这条路。”默有点奇怪，以前并没有这样一个分岔路口，但是好几年没回了，也许重修了也说不定，最终她还是没有把内心的疑问说出来，跟着小女孩走了。

“姐姐很久没回来了吧，这里变了好多，但是没变的还是穷，去外面的人都不回来啦。”默听到这话有点难受，因为自己家也是这样。“那我有什么地方能帮帮你嘛？也谢谢你给我引路。”默不太好意思，自己有了点能力，肯定能够帮到这个小妹妹的。“算啦，求人不如求己，姐姐以前也是这的，我听老人说从这走出去的也就能填饱肚子而已，所以姐姐能帮的也不多吧。”默看着小女孩满不在乎的背影，她的天真让默感到难过。在寥寥数语中，她们走到了一处狭小的路，但是这路走到尽头了。两侧满是荒乱杂草，眼前只有一所破旧的木房。默惊诧地看着小女孩，眼中夹杂着委屈的愤怒。

“姐姐，我刚刚也说了，求人不如求己啊，这里唯一的一条路就是我家旁边那个小的木门，走过那个门后有一条宽一点的路，然后沿着那条路走就会绕回到原来的分岔路口，往另一条路走就能到你说的安独村啦。不过你要从我家们过的话，怎么着也得给个过路费吧。”默看着小女孩变了质的笑容，原本的愤怒渐渐转化为悲哀，她把自己身上仅有的五百块递给小女孩，“你对很多人都这样做吗？”“怎么会呢，外面坏人可多了，因为姐姐善良啊，肯定会上当的。为什么要靠别人呢，我自己不也赚到钱了嘛。”小女孩满足地笑了。

默独自跨过木门走了，心情复杂。没有听到小女孩的喃喃自语，”他们把弟弟带出去好几年都没回来过啦，只有爷爷奶奶陪我。可是，奶奶去世后，连爷爷也难过得不想理我了。”

默走回了那个分岔路口踏上另一条路。一个半小时后终于看到了熟悉的房子，那是三伯家的老房子。虽然叫三伯，可是和默一家并没有任何血缘关系，村上大多数人都这样叫。三伯家早就搬到了城里，现在里面住着的好像是叫丁子的一个中年人，默还是在茶余饭后从父母那里听来的，只是她并不知道，“丁子”是土话里对疯子的称呼。默走过了这里，她家就在不远处的山腰。渐渐的，记忆中的建筑越来越清晰，她走向通往山上的小道，途中并没有遇到什么人，整个村寨变得很安静。

她看见了一个人，佝偻着身子与她擦肩而过，一个满面皱纹的老婆婆，但是默并不熟悉，她确定自己没有见过。老婆婆怀里抱着一袋米，透过白色塑料袋，默看到米的颜色有点黄，可能是陈米。她多想了，但也没有多问，她不擅于表达，而且觉得对陌生人不应该突兀地搭话或询问，她觉得这样并不礼貌，而且说不定会给别人带来困扰。但是她看到了陈米，这里真的还是很穷，她觉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毕竟自己有能力了。

傍晚，她回到了自己家的老宅，很空荡。默能忍受自己住在这样有点破旧的地方，以前是喜欢这种环境，现在反而有点优越感。有种隐士的感觉。

三月十五日，是她拥有超能力的第三天。她并没有使用过这种能力，因为还没有开始帮助别人，默在家里待了一天，她终于找到了一个能帮助人的方法。她来到自家屋后小坡上，那里有两颗孤零零的树，没有繁茂的枝叶，突兀地立在那里。那是父母移植的风水树，第一次使用能力，她有点激动。她将两棵孤独的小树变成了人，不仅如此，她还赋予了它们人的语言，行为，简单的思考能力。两棵树成精了。

默有点单纯，单纯地想要改变这个故乡贫穷的现状。但是她并不天真，她知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得从人根儿上改变。她带着两棵树，不对，两棵树精去外面拉了一车书和一车木工工具回来，让他们向村民派发。告诉两棵树精让其重点关注最贫困的人家，像丁子这样的人。默觉得满山的树应该发挥作用，大部分关于木工的简单书（大多有插图）还有工具应该能让他们学会技术，自食其力。当然，还有这里产量不佳最为缺少的粮食。

想法是很务实的，但是所谓现实，真的充斥着各种哭笑不得的真相。两树精是一个很好的执行者，但是简单的头脑并不理解人心的复杂。它们知道派发，却不知道如何确定最贫困的人家，后来想出了一个主意，让人们展示自己的穷。谁家里东西最少，房子最破就最贫困。精明的村民于是连夜把家里的东西藏到后面阳沟，谁家的阳沟大，谁家能藏的东西就多。很多人的家里看起来空空如也。当然，像丁子这样实际半疯癫，最贫穷的人想不出如此妙计，顺理成章地落选了。

村民们其实并不在乎那些书籍，书有什么用，又不能解决温饱，他们想要的是粮食，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当然木工工具也有用处，自己不会使用可以拿去卖钱嘛。最后大多数粮食落在了一户大房子空洞洞的人家，哦，那些书被这家人送给村民了，邻里之间总要互帮互助。送不出去的只能拿来垫桌角了。

默可没闲着，毕竟操控两只树精是很累的，神的法力也是有限制的。最后树精回来报告结果，当然只有结果，它们觉得结果当然比过程更重要。默也没多想，终于做了一件造福大众的事，她很开心。

两天后，她觉得应该看看村民们的现状。却发现了之前的漏洞。她觉得心好累，这才明白自救的重要性，心中充满了无力感。于是她把两只办事不力的树精变回去，继续让其发挥风水树的作用。只有让人们经历生活真正的困境后，才能认识到什么是自我救赎，并且一步步从根本上改变现状。于是继续安静地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不再理会村民。

悄然间有什么改变了。

过了一段时间，默再次出来。却发现村寨里看不见人了。她觉得奇怪，溜达了一圈后也没个人影出现。傍晚时分，她看到了那个佝偻着身子的老婆婆。还是抱着一带米，往一户人家走去。出来时已经手上已经没有那袋米了。默明白了，是老婆婆一家一户地送米，既然有粮食，人们理所应当的不再出门。她打算劝戒老婆婆，这种治标不治本的方法是行不通的。老婆婆没有理她，像是没看见似的，走过她身边时说了一句默听不懂的话。默跟着老婆婆走到下一户人家。好像都知道有人会定时送米，他们已经把大门打开在门口等着了。默觉得有点不对，那家人都是倚靠在门旁，身子似无骨，没什么精神。在老婆婆走向下家后，她用了点能力抓了一把米，发现这米的黄并不是陈米的黄，里面掺杂了会让人懒散无力的东西。默拿走了这不对劲的粮食，并且使用法术搬走了所有人家的米。

有些人从骨子里就透着愚蠢。村民们没了到手的免费粮食，突然就有了精神，全跑到默的住处抢米。涌动的人潮挤烂了们，砸烂了墙，撕扯疯抢着发黄的米，眼神中透露着赤裸裸的欲望。默站在后坡看着这疯狂而荒诞的一幕，无力感更强烈地涌上心头。她看到了人群最后那个仍然佝偻着地老婆婆，直不起来的身子抬起了头，默看到她勾起的嘴角和眼神中的嘲笑。默望着两棵风水树，想要吐露心中的无奈，却发现它们已经不是人了。

神是救赎不了腐烂的人心的。

一个激灵，阿默惊醒，原来一切只是场梦。但她还是舍不得神的能力，那种帮不了人但至少能掌控两棵树的能力。她再也入不了这场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