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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你有没有过这种感觉啊,在一片好大好大的空地上,只有你自己一个人。天是灰的,地是黄的,空气里都是飞沙走石。然后有好多好多的小孩子,在你周围跑来跑去,你看得出来他们想要逃,可是没有人知道要逃去哪里。沙子和石头打在孩子们的身上,然后他们就哇哇地哭。你就很想带他们走,可是你也就只是个路过的人,你根本不知道要往哪边走空气会好点,风沙会小点,就是……
我说的这种你能体会么?
然后我就开始一直走,天开始黑了,有狼在路边候着,好像要等我放松警惕的时候,就来叼走我身边的孩子。我看到它们绿色的眼睛,在黑暗里面死死地咬着我。我就特别地想大声叫喊,想让人看到我们。想他们看看环境是这样恶劣的,路途步履艰辛,可是整个世界里面一个大人也没有,没有人出现来拯救我们。
二
我现在24岁,在一家跨境电商工作,一个月里有半个月的时间在飞机上面,从这个洲飞到那个洲,我觉得我看到的世界是很大的,有各种肤色的人,千奇百怪的动物,和品牌多到晃眼的商品。可是,我自己的世界却很小,小到像是张孤独的网,而我就是那只偏居一隅的蜘蛛。我当然还有我自己编织的网,在网的上面我占山为王,我敏捷残忍,可是离开了网我却举步维艰。
24岁的我如今时常会想念起17岁的我,17岁壮烈无畏的决心,和17岁永远坚硬的肉体。我这一秒似乎都能够清晰地看见17岁时看到的那片蓝天,高阔的天际划过的飞行器和它留下的两行细窄的云带,燥热的夏季风一股一股地喷涌在我的脸颊上面,鼻子里面窜进来的是各种新鲜斩断的杂草腥味和依稀能分辨出的湖水味道。
这种感觉的奇妙之处在于当时的我根本就不会在意自己看到的天空和闻到的青草味,但是这些在当时看来微不足道的五感却在当下如此直接地烙印脑海。我非常好奇的是,17岁的我是否会责怪现在的我没能搞清楚事情的轻重。
17岁的我唯一关注的事情,应该就是走在身边不远不近的那个女孩,透过那白色体恤显露出来膨胀的肉体,和那股轻轻散发的荷尔蒙香味。17岁的我会为了那股香味上山下海,会脱光了臂膀展示自己不成熟的肌肉,会像一只年幼的老虎一样贪婪。
然后17岁的我变成了现在的我,非常可怜的地方就是,我都不能清晰的记得17岁走在我身边的那个女孩,她的面孔在年月的封锁下隐约而模糊。如果你要我费劲心力,我大概可以描述出她的嘴角形状,或者是眉毛的粗细程度,然而她确切整副的面孔,就这样淡淡地消散。
那个女孩的名字叫芷一。
三
我第一次见到芷一的时候,她和我都只有15岁。
15岁天真无邪的她用银铃般欢快的声音跟我说,她有一座用大理石砌成的城堡,城堡里面住着她的爸爸,妈妈,还有她自己。为了照顾这一家人,世界各地最优秀的十七个管家被召集到这座城堡,而每一个管家都在这座城堡里面各司其职。
“负责做饭的管家叫夏洛克,他呢是从西班牙来的,他做的海鲜烩饭呀,是世界上最好吃的烩饭。你吃过那种颗颗分明但是每一粒米都完全浸满了汤汁的烩饭么?那可是我最爱吃的东西。”芷一一面吞着口水一面跟我说,她吐出小片的粉嫩舌头,像是在跟我做一个鬼脸。
她之所以会跟我说起她的城堡,是因为其他所有人都已经听过一遍她的故事并且不再感兴趣了,唯独我这个晚来报道的转学生成为了她唯一的听众。她把一条红色的方巾绑在自己的脖子上,看上去像是个假小子一样的打扮,可是她有婴儿肥,脸上的肉新鲜地堆着,像是能挤出水的桃子。
“负责洗衣服的管家是从德国来的辛基各,他呢是一个天才,机械方面的那种天才,堪比原子弹之父。为了能够在一天的时间里晒干我们家堆成山的漂亮衣服,机械大师基辛格博士亲自制造了一台可以晒三层楼高那么多衣服的活动衣架,而且还在衣架上面盖了一个像卢浮宫里那样的玻璃金字塔,简直帅爆了。”
大概因为我投以羡慕的真诚目光,芷一有些害羞地看往了湖面。亚特兰大夏末的平静湖面毫无波澜,唯独一只天鹅在上面悠闲。几个白人学长姐从边上路过,大声地嬉笑着,芷一回头看了他们一眼,摆弄了一下自己的手指。
“然后呢?”我问道。
“嗯?”
“你说,你们家有十七个管家,但是你刚刚只说了两个。”
她像是刚回过神一样,突然又兴奋起来,说,“对,对,我正要跟你说呢。我刚刚没有说完,最最厉害的要属从瑞士的那个管家,她叫瑞秋,她是个女的,金发碧眼,可漂亮了。她的工作跟其他人都不一样,她每天要做的就是……”
芷一四下看了一下,确认四周没有别人,才凑近我说:“她的任务就是要看管超级大钻石。”
“超级大钻石?那是什么?”
“你没听过也正常啦,”她一脸自豪的样子,“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你过来点。”
一阵暖风吹过了洒满阳光的草地,那一秒,我跟芷一只有一公分的距离。
“我们家的城堡里,藏了……藏了一颗像富士山那么大的钻石。那可是我们家最厉害的宝藏了,全世界都没有比那更大颗的钻石了。瑞秋管家每天要命令佣人们爬上爬下地擦那颗大钻石,因为如果大钻石弄脏了的话,各国国家领导人来参观的时候会让我们家里蒙羞的。”
那是芷一跟我说的第一个秘密,也是我此生唯一保守至今的秘密。我知道芷一是喜欢和人分享故事的,但是这件事,她只跟我说过。
四
15岁的我,从上海坐上飞机到了一个叫做亚特兰大的城市,在北美洲的沿海求学。那里的夏天高朗直白,没有江南潮热的湿气,有的只是单纯的阳光。
那所高中在亚特兰大的郊区,一个驱车五十分钟的镇上。小镇叫做罗马,有繁荣的工商业,民风富足。成片的马场和啤酒工厂边上,就是我们的高中,学校的名字叫Darlington,三面环山,剩下的一面就是那片平静的天鹅湖。
平静的天鹅湖上永远有一只孤独的天鹅,那算得上是天鹅里的庞然大物,偶尔会和前去打扫的墨西哥大妈发生争执,边扑打它巨大的翅膀边叫唤着把旁人驱赶开。它是这么执着于自己的领地,哪怕偶尔南飞的天鹅群过来休息,它也不会跟它们离开。
一开始我以为那是学校的吉祥物之类的,以为我们和蔼的林登校长在他幼年时期驯养了一只通人性的天鹅。然而事实的真相是后来芷一告诉我的,她说,
“吴刚(她给天鹅起的名字)以前是有个老婆的,他带着老婆来我们学校旅游,赶上一年天挺暖和,就干脆没再往南飞了。吴刚大概觉得我们这儿天气也不错,关键还天天都有人给喂吃的,一开始他的内心是接受的,但是好景不长,有一天吴刚出门溜达的时候,他老婆跟校长家狗打起来,一个马步没扎稳就给咬死了。”
芷一说到这,竟然流起了眼泪。
“你说这老婆被咬死了,它也不走,它就在湖上面盘旋飞了一个多月。一个多月呢,你知道不。它把它老婆的尸体拖到了湖中央,谁赶靠近就揍谁。我说它肯定是不知道凶手就是那条赖皮金毛,不然肯定就给它几个巴掌呼死了,肯定的。”
芷一不喜欢那条校长家的金毛,她总是说那是一条赖皮狗,原因大概是有一次她好不容易买来的速冻饺子被那条叫“莫里斯”的金毛给偷吃了。
“你说,如果是我死了,你会像吴刚一样一直在湖面上守着我么?你会不会在天上盘旋一个月?”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你肯定不会的,你都不会飞!”
说着芷一拍着我的胸口。
“你会忘掉我,然后离开我。”
如果是24岁的我,我尽管会有一万种方法来说服她的,可是17岁的我只会傻笑,然后任凭时光鞭策各自的成长,看着彼此奔跑去不同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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