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汪洋》
（一）
2015年的9月，一场秋雨过后，天空澄澈而凛冽，几行南飞的候鸟庄重地举行着亘古不变的仪式。这年夏天，我离开了干燥而粗犷的北方，只身一人来到了广东。
大学第一年的夜里，刚起初的孤独总带着些许的悲凉，借着窗外黯淡的月色，我点燃一根薄荷的泰山，清凉的感觉瞬间通彻了五脏六腑。从什么时候开始学会抽烟了呢？那烟里有淡淡干燥的草香，像你身上干净的的青草味。我抿嘴一笑。这些习惯都因你而来，却没有随着你离开。
窗外一片寂静，白天的万里无云到了夜晚风却凉的很，原来，又是十月了。
（二）
记得那时的我16岁，九月的天气还未褪去炎热，但傍晚的凉风习习已使人不再有汗流浃背的难堪，就在这个秋意渐浓的季节里，我升入了高中，遇见了我的第一个恋人，他叫汪洋。然而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一直以为他是阳光的阳。
我叫苏然，生于1996年的冬季，有副天赐的好嗓音。曾经有位好友对我说：你的声音像是空谷里的回响。就这么一句，这么一句就猝不及防地击中了我的内心，一直以来我都无法找到合适的词语来形容自己嗓子里发出的清冽。空谷的回响――它给了我义无反顾奔向音乐的勇气，是热爱。
在这特别区分出来的艺术班里，从不化妆的我在那些浓眼红唇里未免闲的过于朴素，但……毫不夸张地说――我漂亮。邻居们总是当着苏青的面讲：“这孩子一看就是美人胚子，把你这大美人也比下去了哟！”邻居们把妈妈夸的眉开眼笑。还好，这几年妈妈终于会笑了。
烟蒂落在黑夜里是星星点点的光，我熄灭了烟，抱紧膝盖，任凭自己弥漫在这无边无际的黑夜里。别急，别急，我的爱情故事从这里开始。
（三）
第一次见到他是在2012年10月的一场篮球联赛上，我被挑选出来组进啦啦队去为校队加油。
我记得那天天很凉爽，汪洋穿着一身蓝色的球衣，一个三分球引起了全场的一片躁动。女生们大声喊着汪洋的名字。
汪洋最痴迷的小粉丝杨雯就坐在我的旁边，她疯狂的迷恋着汪洋。在她们课余饭后的讨论里，我知道汪洋是一个阳光的大男孩。他打球时，杨雯总会无时无刻的守在球场边，在第一时间为休息的汪洋递上水。课桌里存放着两把伞，是怕汪洋忘记带。有各种的跌打药膏，哪怕知道这些他都会有。杨雯的痴迷让班里的人津津乐道，看她时，我总会看到义无反顾的、飞蛾扑火般的勇气。正如我对音乐的那般，如胸腔里藏着蔓延不住的火――热爱。
当他出现在我眼里的时候，他正朝这边的方向粲然一笑。
“杨雯！他是不是在看你！”
“阿？真的吗？我也这么觉得！”
联赛结束后，杨雯拿着一束花冲了上去，往汪洋怀里送。她穿着一身球衣，也算得上美丽。汪洋是个不吝啬微笑的男孩儿，他抱歉的对杨雯笑了笑，没有接。
当他的目光往这边一瞥时，我和他四目相对。那一瞬间竟然也有些心动。很干净的一双眼睛，像他的名字一样阳光。
（四）
就在篮球联赛后的第二天，那天天气晴朗。
“同学，麻烦你能帮忙叫一下苏然吗？”
班里一片唏嘘，我看到女生们议论纷纷，也看到杨雯的目光如炬。
门外的汪洋不由分说地拉着我的手往前走。
他边走边说：“苏然我叫汪洋，”他顿了一下，“你相信一见钟情吗？那晚看到你在天桥上练嗓子时，我就知道你已经闯入了我的生活。那天在球场上看见你时，我就知道，你就是我要追求的。”
“在第一眼看到你之后，每次看到迷人的风景，尝试新的美食，有趣的事物，都会想有你在身边就好了。”
“看到你和其他男生谈话，会莫名的赌气走开。”
“在你看得见的范围里，会不经意的大声说话，故意充满幽默感，你走后却又安静下来，后来我才明白，我只不过是希望制造一个你注意我的机会。”
“我一天天听你喜欢的歌，看你喜欢的电影，不经意间模仿你的动作，甚至你的咳嗽都想跟着附和。”
他一路走，一路低吟着。
后来，他站定了望着我，专注地望着。他说：“苏然，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他的声音很温柔，是催人泪下的那种温柔。我点了点头。他像个孩子一样笑着紧紧的拥抱着我。
（五）
然而，我并不喜欢汪洋，不是心动的那种喜欢。但我知道，我想要这种光环。
我想看到杨雯气急败坏的样子。对，我嫉妒她，嫉妒她能不顾一切的去爱。我厌恶她和我相似的眉眼。那个男人和狐狸精造下的孽种。我恨不得掐死她。他们从来都不知道我和妈妈还有年迈的姥姥这十几年来的日子有多艰辛。那个满脸皱纹的老人，拉扯着五岁的我和当时虚弱的妈妈。她总是温柔地抱着我，壑纵横的脸上淌下两行浑浊的泪水。
“当初，该坚持不让你妈嫁给他阿，不然就不会苦了我们然然了。”我贪恋姥姥身上青草和泥土的味道。
那时我以为，这段感情的开始不过是因为恨，后来我才明白，它在我的高中生活中早已标上了重点符号。
（六）
和汪洋在一起后，他对我的好所有人都看在眼里。像所有学生时代的爱情一样：我们用同样的情侣头像，认真过每一个节日，用心准备小惊喜...他带我去见他的朋友们，下雨时把伞偏向我的方向，伤心时孜孜不倦的为我讲着冷笑话，拒绝所有暧昧只对我好... 毫无疑问的，这是我十几年灰暗生活里泛起的唯一亮色。
在一起第一天的晚自习放学，他送我回家，快要道别的时候他一把将我拽到怀里，紧紧的拥着我。
他说：“管不了那么多了，然然，让我抱一会，真的忍不下去了。”那是我第一次尝到如此被人珍重的感觉，甜的想让人发笑。
每逢周末，我们相约在图书馆，他在笔记本上一遍遍的写着苏然，苏然...仍记得一开始看到他的名字的时候我惊奇的望着他，“原来你是汪洋阿，我一直都以为是小太阳呢！”他生气的敲着我的脑袋“太让人伤心了吧，你才知道我叫什么阿苏然！”敲完了却又摸着他弹过的脑袋轻轻一吻。
记忆里那年秋季的天空是永远的蓝色，透明、干净、澄澈...像一片汪洋。
（七）
然而，我们又像所有的恋人一样，因为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吵架。比如，他和朋友聊的火热冷落了身边的我；比如，相约出去的周末我却睡过了头让他白等一上午；当他对其他女生温柔的笑；当某个男孩夹走了我的一块便当...
吵架的时候我总会躲到篮球场的看台上，回到我们第一次相遇的地方，空无一人的球场上布满斑驳的碎光。夕阳和晨光那样的相似，无止境的轮回，是时间流动的象征。
在这些源于生活的争吵中，我们彼此明白：在爱面前低头，不是输；那个真心爱你的人，也总是会先妥协认错。
那年我生日的时候，他亲手为我搭建了一座木制的房子模型，他说未来我们要一起生活在这样的房子里，养一只大狗，有你有我。在这种时刻，适合细水长流的拥吻。
这一段感情，始于恨，陷于细节，忠于爱。没错，我爱上他了，我爱汪洋。
（八）
2013年秋，我们在一起一年，他带我去他家。汪洋无厘头的想让我见到他的父母。他说这是早晚的事情，不如让他们早见见未来的儿媳。我知道他是想借此证明他对我爱的忠贞。可是我的傻孩子，这又能保证什么呢，这一切太早，又太过匆匆。
那是个充满文化气息的家庭，他们都是教师。汪洋或许也是由于这个缘故吧，他懂得我的文字，他懂我胸膛里的那些无理取闹，懂我坚强面具下的柔软心肠。
每当我一言不发的抱紧膝盖蜷缩在墙角时，他知道该用更大的力气抱紧我。这就是汪洋，我不是他却十分坚定的相信：汪洋很爱苏然。
哪怕是这样，但仍然无法阻止杨雯对汪洋的好。她说：我爱他是我自己的事，跟他没关系，更跟你没关系。她这样讲的时候我竟然也有了一丝同情，像极了苏青的死缠烂打与自作自受，都是爱的可悲。
（九）
生活按部就班又充满新奇的进行着，我好想和汪洋就这样一直走下去，好想。我原本以为我家庭错误的结合会让我对婚姻充满着恐惧。而现在因为汪洋，我无比想要一个再属于我的家，一个我们的家。
（十）
窗外还是一片漆黑，一阵风吹进来冷的我打了个寒战。
2014年夏，我和汪洋有了最大的一次争吵。说来可笑，明明是最难忘的，却怎么也想不起当初争吵的原因。
哪怕是夏天，到了夜晚也总有冬寒般的凛冽。我在篮球场坐了一天，他没有像往常一样来找我。晚间的风都吹进来了，真冷阿，屋顶的玻璃窗挡不住冰冷的星星。我记得有人说过：月亮碎了就会变成星星，所以在满天繁星的夜晚总是看不到月亮。今夜如此，昨夜亦然。我的汪洋，你也看到了吗？
（十一）
当我醒来的时候看到汪洋坐在我的旁边，拥着我。黑夜里他吻着我，带着哭腔他说：对不起...对不起...然然...对不起...黑夜里他不知道说了多少遍对不起。
“你为什么不来找我呢汪洋？”
他说他好怕，怕到不敢来见我。
他说他昨晚不应该和江澈他们喝醉的。
我紧紧的抱着他，你懂那种想把对方揉进骨子里的感觉吗，仿佛我们才是血肉至亲。
“没事的，我不怪你。”
（十二）
刚进教室看到书被水泡的皱起，黑色的笔记已晕开不成形状。杨雯她们坐在后边笑着。我径直走过去，把书倒进了垃圾桶。
杨雯气急败坏地指着我大吼：“苏然！你牛气什么！你以为汪洋没有背叛过你吗？”
“背叛？”我转头看向她的眼睛，哪怕她头仰的高高的，但仍然掩饰不了她眼底的慌乱。
“你...你可以去问江澈阿！”
江澈，汪洋最好的兄弟，我怎么会不知道。
（十三）
班主任，那个和蔼的秃头在门口喊道：“苏然然，你出来一下。”他总是这样叫我。
他说：“你妈妈来电话说家里出了点事，你打车回去一趟吧。”
我猜到了，姥姥走了，很安详，她等到我来的这一刻，安详地闭上了眼。
我不知道自己那几天是如何度过的。我更加严重的抱紧膝盖，蜷缩在墙角、壁橱。那些阴暗逼仄的空间会让我分不清是在现实还是在梦里。只有那样，我才会觉得自己离姥姥更近一点。
我总能看见，我们三个人挤在一张床上。你给我讲故事。我五岁时，你的声音还很年轻。我还记得你说故去的人都会变成天上的星星。你说姥爷就在天上等着你。当初是你毅然拉着我和妈妈离开了那个房子――它不配称之为家。是你的坚强弥补了我残缺的童年。姥姥，可是你怎么就忘了然然最舍不得的就是你，最离不开的也是你。
（十四）
房门被打开了，光不及防地刺着我的眼。他把我圈在怀里抱了起来，抱得那样紧。他瘦了，胡渣也出来了。他看着我，心疼的看着。眼里好像有一片海。
“汪洋，你滚。”
（十五）
好久没有讲话的我说出这四个字，费了好大的力气。他没有听，自顾地抱着我。自从姥姥走后，我终于第一次睡着了。
在你消失的前一天晚上，在篮球场的换衣间里。汪洋阿，你一直以为我不知道吗。你和她忘情的拥吻着，黑夜里，我依然看到了杨雯充满笑意的眼睛。
“我不想再帮他骗你了，我的心叫我带你到这里。”江澈在我耳边低声说。
当他拿着手机上的照片给我看时，你们在肮脏的宾馆里赤身裸体。
汪洋，你滚。
（十六）
我不想再失去我的爱人。在姥姥走后的高三一年，我们更加珍惜彼此，忘了曾经的背叛，我们唇齿相依。
2015年春，越来越临近高考。晚自习的下课，他总会猝不及防地过来紧紧的抱着我。我们依旧喜欢细水长流的接吻。汪洋，你知道你身上有青草和泥土的味道吗？
（十七）
杨雯在高考前被安排出了国，她有能力的老爸不会让她的人生有一点失误。在放学的校门口，杨安看到我，竟一时失语。原来他还认得出我。从5岁那年他死命要舍弃我们母女俩时，我们便再无瓜葛。
杨雯看着我：“苏然，对不起。”
我笑笑转身离去。
（十八）
身边的人忙碌在高三的水深火热里，我们亦然。晚自习下课，我和汪洋突然在楼梯上亲吻。身旁麻木的人们欢呼般的大喊，我们相视一笑。也算是为他们平淡无奇的生活增添了一点乐趣。我们都知道，快三年了，一切都快结束了。
照完毕业照的那天，我们手牵手去了宾馆。在昏暗的房间里我们第一次褪去彼此的衣服。我们只是这样抱着。
汪洋哭了。他说他那天醉了，把她当成了我。然然，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汪洋，我们都不干净了不是吗？”
我知道你抖了一下。原来你早就知道了。
那天我在篮球场等了好久。从夜晚到白天，又到夜晚。你终于来了。你一直抱着我说对不起，你说不该和江澈去喝酒。但汪洋，你对不起的到底是什么呢？
汪洋，我爱你。在你和杨雯站过的地方，望着满天破碎的月亮，我和江澈也在那里在那里。除了疼，我他妈没有一点感觉。汪洋，我们谁还嫌弃谁呢？
我很爱你。但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汪洋，快七月了。
（十九）
我掐断了烟，望着身边那张熟睡的脸。
他说：在我见到你之前，从没想过自己梦里的人会出现。当我看见你在他身边的时候，我不停的在想我该怎么办，你爱他，我该怎么办？
他叫江澈。
他带我去篮球场的那一晚。他没有告诉我汪洋醉了，也没有告诉我他是怎样把杨雯推到汪洋身边的。
后来杨雯在短信里告诉我，当初她是因为爱，江澈也是因为爱。
可是人们总是这样。打着爱的名义，伤害着自己爱的人。
（二十）
生活的打磨，让我可以无止境的原谅，过往生活里的人、事、一切。
可是...可是过去的有些事、有些人，却再也回不去了。
只是记忆里那年十月的天空，是永远的蓝色，透明、干净、澄澈...像一片汪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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